(长篇连载)宫廷细作卷2-第六十三章 对质

偏房。

周寅来回踱步。不知是在地火龙的烘烤下,还是怒极攻心,细密的汗珠渗出了他的额头。

苏沫静静站在一侧。就连缨绯等贴身婢子也被拉到了门外跪着。

周寅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这张平静的脸。

周寅几次开口,但那句话到喉头却又转了一圈,吞回了肚子。

“王爷,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苏沫缓缓福下身子,“苏沫能够说的,一定据实以告。”

“好,”周寅点点头,看着她的坚定,心头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这不是她做的。如果是她做的,她如何能在他面前如此坦然?他只要她一句话,哪怕是欺骗也可以。“你说,秦郎中说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放下去的?”

“回王爷,”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得毫无杂念。“是我放的。”

“你说什么?”周寅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他更怀疑对方的耳朵,难道是她听错了?周寅连忙追问,“你是说,党参、山楂这些东西都是你放在寿宴的菜肴里的?还有鼋鱼,是你将它把水鱼替换走的?”

“是,”苏沫平静地点头,“这些事,确实我做的。”

“……”周寅一个踉跄,重重跌坐在一边的梨花木椅上,“为什么?”他颤抖着双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责问,“为什么?”

“王爷,苏沫已经告诉您真相。”她坦然一笑,“是杀是剐,王爷悉听尊便。”

“你是恨我,当初拆撒你和章居梁?”周寅突然从木椅上跳起来,扑倒苏沫面前揪起她的衣领,“你真的恨我到,可以残杀一个无辜的稚儿?”

“我……”苏沫还未开口。偏厅的门却被重重推开,进来一个丫头,正是蘼芜。

她三两步飞奔进来,紧紧抱着周寅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哭喊着:“王爷,王爷!这不是夫人的错,是,是我的。”

“你?”周寅错愕地看着膝下的女子。虽然面色青黄,却眉眼俊秀。一双琉璃木,饱含春水,嘤嘤戚戚地甚是可怜。但他无心顾及她的柔弱可人,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提起她瘦弱的身躯,“你说什么?”

“蘼芜!”苏沫瞪大眼睛站起身子,“你在胡说什么!”

“我知道,夫人爱护我们这些下人,什么苦楚错误,只肯自己承担,但是蘼芜不忍,”她呜咽着啜泣,“蘼芜不忍夫人为我受苦,所以夫人,我不能不说出真相。”

“蘼芜,你出去!”苏沫不顾周寅的茫然,她拉起蘼芜纤细的手臂就要往门外拖。谁知道,她看似如弱柳的身子却更千斤坠一般,纹丝不动。

周寅突然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得到了一种安抚。他连忙拉开苏沫纠缠蘼芜的手,正色道:“蘼芜,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夫人当初设定的食单上并没有这些药材。”蘼芜含泪向苏沫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答道,“夫人身子一直不爽快,然而要料理这些寿宴又太辛苦,所以一些细碎的事情夫人都吩咐我和缨绯料理。

往日里,夫人是最懂饮食料理的,我们只是负责伺候打扫,所以寿宴料理的事情多半是夫人吩咐,我们做下手。但是,有一日夫人身子积弱,又犯寒症。可寿宴料理的餐点偏偏就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蘼芜看着苏沫的脸上愈渐泛白,又继续道,“冬日里食肆房里养着的水鱼竟然都被野猫儿偷食了去。我记得,嫡夫人府里曾有一个丫头养着一只猫,之前府里被打死的木犀也说过此事,不知王爷还记不记得。”蘼芜不等周寅回答,又道,“可是夫人病体难安,我和缨绯自然不敢叨扰夫人休息。幸而,当时除了夫人意外,还有嫡夫人房里的冬璃也负责帮忙料理寿宴,所以我只好向冬璃讨教办法。冬璃去了集市采购回来说,今年寒冬天气太冷,鱼贩里已经没有水鱼了,连其他寻常的鱼类都没有,只有鼋鱼耐寒,还钓到几尾。冬璃和我商计,既然寿鱼汤是无需供上鱼肉的,而鼋鱼汤的味道并不比水鱼差,所以我们在万般无奈下,才敢偷梁换柱。后来,冬璃在做寿糕时又说,豆沙大枣虽甜蜜,但嫡夫人身怀六甲,口味喜酸,所以又建议加了山楂。冬璃还为了增加寿鱼汤的滋补,觉得冬日最需补气,还加了党参。这些,奴婢是不懂的。但冬璃常年在嫡夫人的食肆房打理,又得自嫡夫人推荐,自然是个好手。所以,我就轻信了。”蘼芜跪下一再叩首,“还望王爷明理,此事真与苏夫人无关。”

“蘼芜!”苏沫尖叫着,“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究竟,要干什么?”

“夫人怜惜婢子,奴婢万分感激!”蘼芜再次叩头,“王爷若不信,可叫来缨绯,甚至冬璃与奴婢当面对质。只是夫人心怜下人,若在场,恐怕会阻挠我们说真话。”

“既如此,沫儿你就先休息在旁。”说罢,周寅轻轻在她胸口一扫,便是点了她的穴道。周寅将她扶坐在一边,又命人将缨绯叫了进来。

不消片刻,一身淡色的缨绯小碎步地走了进来。她噗通跪倒在地上,重重磕下三记响头:“王爷,此事与夫人却无干系,都是奴婢和蘼芜的糊涂。”

“蘼芜说的可是真的?”周寅问道,“当时,她真的病了?寿宴添加这些东西,其实是你们自作主张?”

“是。”缨绯抬眼看了一眼苏沫,那清白的脸上,充斥着一种无奈和心痛。缨绯咬了咬嘴唇,还是点都称是。当她看着苏沫背负陷害王族子嗣的罪名被周寅带进偏厅时,她的心完全乱了。就连魂魄也飞掉了七分。她甚至在大厅听到有人议论,周寅要将苏沫碎尸万段为子嗣报仇时,心里恨不得能为主子档上一难。

难道,苏沫跟着周寅还是个错误?

正在此时,蘼芜来找她,并且说了这个计谋。她们要把责任推到冬璃身上。可是,缨绯不理解,冬璃如何肯背上这杀头的罪名。但等不及蘼芜解释,缨绯只能硬着头皮,将罪名推给冬璃。缨绯只知道,这些东西不是苏沫添置的。料理寿宴的寿糕和寿鱼汤时,她做过下手,并未听说要添置这些东西。而蘼芜又费尽心机帮助苏沫脱身,缨绯想也许真正的元凶真的是冬璃。而蘼芜应该是掌握了证据,而不是无缘无故陷害对方。

事发突然,缨绯已经凌乱了。她只想着,救自己的主子。一切都可以做。“好,把冬璃给我绑上来!”周寅恶狠狠地说着。没多久,冬璃便被五花大绑押送到面前。

“奴婢冬璃参见王爷,”周寅出乎意外地发现,冬璃面容沉静,不卑不吭。她虽被绑着跪在地上,却还能镇静地施礼答话。

“你说!陷害嫡夫人的事情,可是你做的,然后嫁祸给侧夫人?”周寅问道。

“是,是我做的。”冬璃竟然毫不狡辩。只是淡淡一笑,“自奴婢以侍妾身份进入王府开始,就一直跟随在嫡夫人身边。当日,嫡夫人待我和木犀甚为苛刻。估计我们侍妾的身份,更不允许我们和王爷见上一面。只要王爷来东厢房就势必将我和木犀赶到柴房做最粗重的活计。而且,嫡夫人还会拿走我们所有就的胭脂水粉和尚好的衣衫,只留最粗陋的给我们。”冬璃含着一抹凄楚的笑容,“王爷,作为侍妾,哪个女子不想得到您的宠爱,一招为凰。可是嫡夫人如此心胸狭隘,我们如何能容她。木犀既然不能将她害死,那么,我要做到!”

“啪——”周寅一记辣手耳光落在冬璃白皙的脸上,鼻腔和嘴里顿时冒出殷红的鲜血,“你这样恨毒的蛇蝎女子,我怎么会亲近你们?来人!杖毙她!杖毙她!”

“噗——啪——”周寅回身,苏沫已经满嘴鲜血地跌到在地上。

“沫儿!”周寅大惊,忙解开她的穴道,“沫儿,你怎么了?”

原来,苏沫恨自己无法解开穴道,只好咬破自己的嘴唇。万分吃痛下,她重重跌到在地上。

“王爷,糊涂——”苏沫含着鲜血喘息着说,“如果,冬璃要陷害我,怎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房里的蘼芜?”

“事实上,我无须隐瞒。”冬璃不屑冷哼,“我只是要阮慕言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周寅剑眉倒竖,正要发作。

“王爷!”苏沫在他面前狠狠叩头,“此事没有查明之前,请不要滥杀无辜。”

“夫人,你不需要为我求情。”冬璃淡然一笑,“你只要记得,你该做的事情。”说罢,冬璃突然飞快向前冲去,一头碰在了石柱上,鲜血直涌倒地而死。

“什么!”周寅倒抽一口气,“她要你记得什么事情?你对她,又承诺过什么?”

“……”苏沫张了张口,却从余角看到蘼芜冷辣的注视。冬璃是想说春樱的事情吗?这难道就是蘼芜利用的弱点?她看着周寅,硬生生将春樱这两个字咽下肚子。她不能说——无论如何,冬璃已经用行动证明,她企图残杀了周寅唯一的子嗣——如今冬璃在周寅还没有来得及泄愤的前提下已经自己触柱而亡。那么他若还知道有一个春樱的话,会怎么样?

这是冬璃宁死也要保护的人。

“王爷!”门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厮。他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跪在周寅跟前。“王爷!没了!没了!”

“混账!”周寅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抬手就是一掌,“有什么话,说仔细了。王府里岂容你这样胡叫?”

“王爷,”小厮声泪俱下地伏在他脚边,“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王爷您说。秦郎中和几个郎中一起给嫡夫人诊治着,突然嫡夫人大叫起来。没多久稳婆和郎中们从里面出来,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说,王爷的世子,没了。”

“什么!”周寅踉跄着跌坐在苏沫身边。他回头,却是她同样惊愕的眼神。周寅怒火攻心,再次一把揪住苏沫的衣领,“你说,你到底为她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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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潮湿的牢房里弥漫着一种腐烂的味道。

苏沫扶着斑驳不堪的木栏,抬眼看着若隐若现的天空。这样的环境她并不陌生,相反金曌宫慎刑司的小暗房远远要比这里更加幽闭压抑。而这里,还有一隅夜空可以窥视。她淡淡地看着微弱的星光,心头却无限宁静。

外头是怎样的哭喊咒骂,在这里都已经被隔绝在外。

周寅对她已经彻底绝望。他一定认为,这件事和她多半脱不了干系。否则,她为什么宁死不肯说她为冬璃隐瞒了什么?

苏沫想,冬璃之所以替她去顶罪而死一定心有不甘,所以才会临了说这番话。可既然她心有不甘,又为何要为她顶罪?她思前想后,总觉得所有事情的答案只有蘼芜知道。

只可惜,蘼芜却恰到好处地掩饰成一个受害者,被周寅下令在清心阁思过。

她只有猜测,没有证据,甚至有一肚子关于冬璃的秘密——如此,要怎么说服周寅相信自己?

也罢,苏沫清浅一笑。她渴望有一丝月光可以漏到这牢房内,聊以慰藉。

  恍惚间,一个黑影闪在身后。

 苏沫回身,诧异地看着眼前这双晶亮眼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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