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裹在那件粉色的旗袍里，永远地闭上了那对让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眼睛。她的手里仍紧紧抓着她最爱的贝壳风铃，身边倒翻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鹤顶红，是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魏大帅很生气，咆哮者询问服侍她的下人们究竟怎么回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原因。仆人们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收拾着屋子和尸体，没人有注意到房间的角落，大帅的参谋庄雨站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微微发抖的身子。他闭上眼，眼前却出现了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抹微笑，那样凄凉，那样惨淡。

“是因为我？”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始终萦绕不去。

庄雨的家乡在一个海边小村，生逢乱世，他很小便失去了双亲，被邻居柳大叔收养。柳大叔还有个女儿，名叫柳云，比他小3岁，童年虽然艰苦却很快乐。庄雨自幼便有参军报国的梦想，17岁便离开了家乡，远赴战场，走时他告诉柳云，如果三年后自己还没回来，那她就找人嫁了吧。

谁知这仗一打就是五年。当庄雨再次回到村里时已物是人非。柳大叔去世了，柳云也不知所踪，有人说她去了离战场最近的一座大城市——湘城。庄雨来到湘城，四处打探柳云的消息，无意间结识了湘城的管理者魏大帅。魏大帅听闻过庄雨之前的战功，对他很是赏识，便聘用他为自己的参谋。所谓无巧不成书，正当庄雨为自己能一战报国之志而兴奋的时候，他在大帅府看见了已成为大帅五姨太的柳云。

两人相对无言，只当陌路。庄雨几次想要接近柳云都被她冷冷地避开了。

终于有一天，大帅府的后院只剩他们俩，庄雨抓住柳云手臂问道：“为什么总是避着我？就算你已嫁作他人，难道当老朋友重逢都不行吗？”

“你这算什么？你是他的参谋，我是他的姨太，我们怎么可以私下见面。”柳云说着甩开了庄雨的手，却又被他一把抓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我没有守住三年之约，但你本可以嫁到一户好人家，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姨太？”

“你就当我爱慕虚荣好了。”柳云转过身，背对着庄雨。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知道什么！人是会变的！”柳云终于直视着庄雨的眼睛，她眼神中的怨恨确是庄雨从未见过，他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怔在原地。

那之后两人亦如往常，相逢不相识。

池塘里的荷花褪去了颜色，一瓣瓣地凋零，最后终于只剩下枯黄的荷叶簇拥在水面上。大帅府却迎来了热闹的一天。这天是大帅60岁寿辰，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大堂和庭院里共摆了8桌酒席。大帅的夫人和几位姨太，表弟，副官还有庄雨同坐主桌，其他人按行业，身份坐在客桌。

晚上众人吃喝兴起，纷纷前来敬酒。城里有名的富二代李公子喝得两眼冒星，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来到主桌前，敬完酒瞥见柳云，冷哼一声。借着酒劲口是含糊地说道：“大帅，我们都很敬佩您，您打仗天下第一，可看女人的眼光——”他摇了摇头。

“怎么，我这姨太不漂亮吗！”魏大帅将柳云搂紧怀里，假装生气地问。

“漂亮是漂亮，谁不认识艳红楼的头牌啊，只是这心，啧啧——”说着，李公子又摇摇头。

“哎，你怎么说话老是说一半，太不爽快了！”

“大帅，您还记得当年您要娶的可是另一位牡丹小姐，但最后上花轿的却是她，您不觉得奇怪吗？那之后可就再也没人见过牡丹小姐了。”

“哎哎，你又在这胡说什么。”说话的是李公子酒肉好友赵公子，“大帅可别听他胡说，他当年迷恋人牡丹迷恋得不行，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人家老鸨都说了，牡丹是跟乡下表哥回去了。”赵公子边哈哈笑着，边把醉醺醺的李公子拉回了座位。

魏大帅看了一眼怀里美人，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推到一边，很快又有人来敬酒了。

柳云面色凝重，一抬头撞见对面庄雨的眼神，立刻又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从没见过的怪物，她自嘲般扬了扬嘴角。

赤裸的柳条上冒出一颗颗绿芽。柳云穿着一件粉色旗袍，上面绣着桃花图案，外面披着件白色大衣。她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树前数着上面的叶芽，身后传来一阵“丁玲丁玲”的声音。她转头，看见庄雨手提一个风铃朝她走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送你的。”庄雨伸出手，柳云接过拿在手里瞧着，“我刚从老家回来，是我用那里的贝壳做的。”

柳云没说话，诧异地望着他。

“我代你给柳叔上了香。”庄雨继续说道，声音却突然像被什么塞住了，闷闷的，“你猜我碰到了谁？羊六儿。他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庄雨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

羊六儿与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三人感情很好，他在家排行老六，父亲帮人放羊，所以他们都管他叫羊六儿。庄雨走后，羊六儿成了柳云最亲近的人。羊六儿告诉庄雨，就在他走后的第四年，村里来了一群劫匪，抢了好几家人，为了保护柳云，柳大叔被他们活活打死，索性他带着柳云逃了出来。两人不知要去哪里，柳云便说想去离战场最近的湘城，说不定能有庄雨的消息。可是城里太大，两个人走丢了。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柳云，才知道她被人贩骗走，卖进了艳红楼，成了那里的头牌。木已成舟，他们只能接受命运安排，何况他们什么背景人脉本事都没有，想要生存，想要打探消息，在那个地方再好不过了。

庄雨当时听完，感觉心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剐着，他跪在柳大叔坟前哭了很久。

“既然你都知道了，更该当作不认识我。”柳云垂眸低语。

“不，不——我该对你更好些才是。”庄雨的声音里满是自责。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柳云了，我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

“你是说牡丹的事？”

“你也知道了？”柳云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想知道。”

“我没杀她，可我毁了她的容。”柳云却毫不退缩，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庄雨耳中。

庄雨也回望着她，半晌才道：“都过去了，以后你若想我，便挂上这串风铃，我自然会来找你。”

冰封的隔阂被勇士的剑劈开，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时常见面，但那偶尔的相会正一点点弥补回忆的裂缝。风铃的秘密没有人知道，魏大帅的秘密却被发现了。

“你走吧，这样子的人不值得你追随。”柳云挂上风铃，庄雨如期而至，却没想到竟会叫他走。

“他勾结奸商，滥杀无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庄雨却很平静，“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想什么办法？如果被他知道你有异心，他会连你也杀的！”

“你别担心了，我会有办法的。”

“你该不会是想杀了他吧？不可能的，他身边一直有人保护。就算让你得手了，你也逃不掉的。”柳云紧紧地抓住庄雨，语气极快。

“没事的。我已经跟辽城的袁大帅说好了，只要我一放出信号，他们就会攻进城来，到时一片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袁大帅？那个袁大帅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你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去投靠革命军呢？我听说他们才是正真有救国理想的人，都跟你一样。”

柳云看着庄雨，只见他紧咬嘴唇，似有难言之隐。

她看着他，放开他，凄凄一笑：“是因为我吗？”

屋内陷入了沉默，如同黑夜般纯净的沉默，只有风耐不住寂静，带起风铃“叮叮当当”。

“总之，这事你别管了，我会解决的。”庄雨说完转身离去。

他不会知道，这个为了生存能将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的女人，同样会为了爱人将自己送给死神。她不懂什么家国情仇，她活着只是为了能看到他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今她却成了他的绊脚石，那么，怎样才能一了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