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酷暑,城东监狱。

一名男子被剪了寸头,阳光下透露出一种恶心的油腻。他身上穿着蓝白色的工作服,跛着脚,接过狱警递给他的袋子,里面是他的个人物品,他面无表情的听着狱警对他说出去要安分做事,然后大门缓缓打开,他顿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门。

“咣当”大门在他的身后毫不留情地关上。

“白哥!”一名高胖男子和一个瘦矮的男子争先跑过去,异口同声地唤他而又小心翼翼地陪笑。

白嘉行抬起头,眯着眼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回想起自己的牢狱之灾,那可真叫一个莫名其妙。

五年前,老实本分的他有一份工作,空调修理员,工资不高,倒也能养家糊口。他有一个妻子,姓闻名晓,据说她刚出生的时候,爹妈想让她与众不同,而自己的文化水平又不是很高,想了想,恰好她出生在春天,就取《春晓》中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中的闻和晓,简直是两全其美。正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闻晓很争气,一举考到了硕士,在大城市找到了一份文秘的工作。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她也不可免俗地被父母催,刚回到小村她就被父母赶着和白嘉行结了一场囫囵的婚。婚后,两人一起回到闻晓所在的城市,白嘉行因为学历不够,只好找了个空调修理工的工作。闻晓本来就对他不了解,结果还被稀里糊涂的和他拿了结婚证。每次回到自己的高档小区里的家,看着脏兮兮的白嘉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三年来,两人是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那天,他换上自己的蓝白色工作服,挎上自己脏兮兮的工具包,拉开自己的房间门,光着脚悄悄地踱到客厅,他想了想,侧着身子看到客厅旁边的房间里,门虚掩着,一男一女交缠着睡得香甜。他双手握紧,咬着牙,闭上眼,拼命地忍着。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滴清泪落下来,他知道妻子不爱他,一直在变着法要跟他离婚。可是他是真的喜欢她,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个宝,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她。

出门给自己买了一个煎饼,跨上摩的就去公司报到。刚从修理名单上的第一家出来不久,在去第二家的路上被警察不由分说地按倒在地,到了警局他才知道他被人举报说强奸妇女,举报人正是他的妻子。他嘶声为自己辩解,说两人是夫妻关系,而且自己自从结婚以来根本就没有跟妻子有过夫妻之实。结果警察拿出裙子,义正言辞的说已查出裙子上的不明液体DNA指向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两人前天就离婚了,早就不是夫妻了。他这才知道,他的妻子为了摆脱他,无所不用其极。于是,他摇了摇头,闭上眼,承认了自己的这个莫须有罪名。

闻晓。白嘉行在心里默默地念出这两个名字,然后咬着牙,眼神仿佛要迸出火来。

“白……白哥。”瘦矮的男子看着白嘉行如此愤怒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心地唤他。

白嘉行从思绪中醒过来,极快地掩藏自己的情绪,换成笑脸,拍拍这两个原本跟他一起做工的兄弟,“走吧,找一地喝酒去。”

三人先是去了宿舍,白嘉行冲了个澡,换上瘦矮男子递给他的衣服,还是工作服,是他原来破掉的。出来已是晚上,三人朝着经常去的一处大排档,要了二十串腰子,五瓶啤酒,昏暗的灯光下,三人恢复到原先的熟悉感。

“白哥,你说你这老实的,怎的就把持不住干了这事呢?”瘦矮男子醉意袭来,拿着腰子,不怀好意地问。

白嘉行听到这话,低下头不言语。高胖的男子知道不对了,眼睛瞪了一眼瘦矮男子,正当他准备打个圆场的时候,白嘉行抬起头,微微一笑:“瘦猴,你真觉得你白哥能做出来吗?”

瘦猴被瞪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被这么一问,腆着笑脸给白嘉行到了一杯酒:“咋可能呢,咱白哥是多老实的人,对吧,胖子?”他对着胖子点了一头,示意他帮忙说个话,胖子明白,也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咱白哥那叫一个老实善良,好多客户都指定他去修呢!”

白嘉行看着两人唱着双簧,嘴角一勾,“兄弟,看在你俩有情有义,今天去接我的份上,我就给你们把真相说出来吧。”他拿起一瓶啤酒,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他知道自揭伤疤,是多么的需要勇气,因为太痛苦了。

“卧槽,这娘们太不要脸了。”瘦猴听完,气的站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塑料桌,震得桌上的铁质肉串交叉在一起叮当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们。胖子站起来抱拳对着周围道歉,压下瘦猴的身子。

“白哥,你说怎么收拾她!我们兄弟两个跟你一起干!”瘦猴把凳子往前挪了一点,前倾着身子,轻声地说。

白嘉行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行,我就想问问她,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这么欺负我?”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敢有什么激进的做法。

“哎,白哥啊,你就是太善良!”瘦猴也叹了一口气,指着他说道。

“嗨,不说了不说了,白哥今天出来,咱们是来给他接风洗尘的,不提这不好的事情了!”胖子拿起两人的杯子,打着圆场。于是三人各自拿起杯子,一仰而尽。

次日清晨六点,高档小区自从出了白嘉行的事后,安保有所加强,所以他被挡在小区门口,进不去。

于是他想了想,坐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看着从小区出来的那些高档车。忽然一辆红色的雪佛兰映入他的眼睛,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红色雪佛兰前面。车猛地一停,主驾驶上的女人戴着墨镜,怒不可遏地打开车门,准备要问个所以然来。

“你他妈有……白嘉行?”女人摘下墨镜,刚要骂出声的时候,看清车前的人后,急剧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白嘉行垂下双手,摇了摇头,冷笑出声:“闻晓,亏你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闻晓咽了一下,她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装,踩着黑色的细高跟,站在车旁,她拿不准白嘉行会做什么,她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该报警。白嘉行看了看她的车,低下头,向旁边走去,“你走吧,工作要紧,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晚上七点,下班时间,白嘉行准点坐在小区门口,等着闻晓回家。他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是两三个小混混,被强行拖到一处小巷暴打了一番。浑身是血的白嘉行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不明白,为什么闻晓这么恨他,而且这个恨,还是个恨之入骨的那般恨。

闻晓坐在红色的雪佛兰里,看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握着方向盘,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那些混混里有一个年龄不过十六岁的男孩,身穿黑色的牛仔马甲,戴着大金链子,迈着八字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嚼着口香糖,看了一眼闻晓,不以为然的问她:“姐,这人跟你什么关系?让你怕成这样?”

闻晓深深吸了一口气,睨了一眼,放下手刹,转动方向盘,将车缓缓开进小区里。

男孩进了家以后,直接往沙发上一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趴了一会儿,坐起来就看到闻晓在玄关前扶着鞋柜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讥笑道:“姐,你胆真小,这男的力气可小了,还是个跛子,打他根本就是打一个蚂蚁一样。”

闻晓忽地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拿过包里装着的三千块钱,直接走到男孩面前,狠狠地甩过去,然后指着门,“闻昊,拿着钱,给我滚。”

闻昊没动,动着手指头正数着钱,对姐姐闻晓的话置若罔闻。闻晓看着他,怒不可遏,上前抢过钱朝门口甩去,“你他妈给我滚,听到了没有!”

闻昊看着自己的钱被甩的乱七八糟的,他一时间怒火中起,站起身猛地一个拳头把闻晓捶翻在地,然后转身一点一点地捡起钱。他拿着厚厚的一沓钱,数了数,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向趴在地板上小声啜泣的姐姐面前,蹲下身,伸手撩起她的头发,闻晓乌青的眼眶露了出来,“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是你老公对吧?还真得谢谢他,替我们大哥坐了牢呢。哈哈哈哈……”闻昊站起身,朗声大笑,转身离去,徒留闻晓一人在偌大的客厅里压抑地哭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闻晓哭着哭着睡着了。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至半夜,夜如泼墨,还下着一场暴雨。她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慢慢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小卧室-----白嘉行原来的房间。她推开门,一阵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再次忍不住,扑到小床上,闻着被子,喃喃地说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三个月后。

这天闻晓接到电话,医院打来的,说是她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前两天她加班,突然觉得自己的胃绞痛起来,痛的她从转椅上滑下来昏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同事发现才被送到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一向工作狂的她,也仅仅拍了片子,输了液,拿起包直奔公司去,她需要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填补上那个让她后悔不已的无底洞。

拿了体检报告后,看到结论,闻晓有那么一瞬晃了身子,不敢相信。等到她拿着一袋子的药和体检报告失魂落魄地出来时,竟然看到白嘉行抱胸穿着蓝白色的工作服靠在她的车旁,脚边放着工具包。她紧张起来,把装着药的袋子和报告藏到身后,故作镇定地走过去。

“你……你怎么在这?”

“没看出来吗?我干了老本行,到这里来修空调,出来就看到你的车了。”白嘉行努努嘴,歪着头,好笑的看着她。

“哦……那你忙着,我有点事。”闻晓说着就想朝着驾驶座走去。

白嘉行抢先一步,挡着她的路,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闻晓,你在害怕着什么吗?”

闻晓看着白嘉行的脸,她很久没有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了,第一次觉得这个脸,很好看。她忽而低下头哽了一下,继而笑着抬起头,反问他:“我有需要害怕的吗?”

白嘉行低下头,苦笑了下,“你既然不害怕,上次我找你,你为什么要找人打我?”

闻晓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咬着唇,深吸口气,“因为你是刚出狱的犯人,我是女人,我要保卫自己。”

白嘉行睁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他的心忽然疼的受不了了,他大口喘着息,蹲下身,捂着心口。闻晓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忍了忍,踩着高跟跑向车子,狠心地擦着男人扬长而去。

半年后。

白嘉行快要忘掉那个让自己生活变得肮脏起来的女人了,他想,闻晓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你看,他到现在都不忍心去冲到闻晓的面前,厉声质问她,讨要个说法。他的两个兄弟都为他打包不平,但是谁叫他们白哥善良呢。

他刚结束自己上午的活,回到公司处理了一下,就挽起袖子,在门口蹲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刚抽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上前,身后还跟着一众小混混,偏过头对着水泥地啐了一口,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就是白嘉行?”

白嘉行依旧蹲着,扫了一眼身后的人,看到了上次打他的那几个小混混,知道这人肯定跟闻晓有关,他不懂,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找她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放过自己?他白了一眼,没理他,又抽了一口烟。

“知不知道闻晓在哪里?”

这个问句终于让他警惕起来,闻晓怎么了?是不是她遇到了什么事?他着急起来,“闻晓怎么了!”

男子啧啧地一笑,“没怎么,就是哥哥我找不到她了,有事找她聊聊。”

“你们找她做什么?”白嘉行狐疑地看着男子。

“还能是什么事?男人的那点事呗!”男子说完哈哈一笑,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笑起来。白嘉行在这笑声中明白了一些事,五年前他看到闻晓房里的男人,估计就是眼前的男子。

“何必找她?女人多的是!”白嘉行向后靠着公司的玻璃门,再次缓缓地抽了一口。

男子笑容骤然收起来,他知道白嘉行不识好歹,低下头冷冷一笑,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个属下挥了挥手,一个满脸全是血的小青年被人从车里拽了下来,然后拖到他的面前,男子朝前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听着,白嘉行,这个是闻晓的弟弟,闻昊,之前他欠了我三十万的赌债还没还,老子发了慈悲,没算他利息。他告诉我他姐姐有钱,我一看他姐漂亮,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所以之前的钱一笔勾销。但是现在刚刚他又欠了我二十万,所以我这才来找她讨要我的钱来。现在人没了,老子在她家蹲了快三礼拜了,人没出来过。所以我就来问问你,知不知道那婊子在哪?”

白嘉行听着男子道出了事实,听得他愤怒不已,他忍着气,把烟头扔下,右脚狠狠地踩了一踩,“你问我,我问谁去?那婊子把我关进牢里,老子还没找她算账呢!”他说罢,啐了一口,冷笑一番,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转身进了公司。

男子看他如此不在乎,急了,“白嘉行,你信不信我把这小子活活烧死?”

白嘉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走到男子的面前,“你拿这个不值钱的人命来威胁我?我知道他是谁啊?我凭什么要为这个不值钱的贱命去听你的话?”说的男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听得小青年不住地求饶,凄惨地唤他“白哥,救我……”白嘉行置若罔闻,转身潇洒离去。

这夜。白嘉行躺在宿舍的下铺上,辗转未眠。突然手机传来有短信的叮声,他拿起来,点开就看到陌生手机号下面短短的一行字。

“我明天的火车回老家,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毋容置疑,这是闻晓发给他的。白嘉行看着,忽然做了一个决定,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想了想,起身穿好衣服摸黑着出了门。

闻晓躺在火车的中铺上,闭着眼睛。这几周来,她一直在不停地逃亡,虚弱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她上火车前,悄悄回了一次家,打开门屋里一阵恶臭,她不敢开灯,便打着手机里的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探进客厅,一个全身浮肿的小身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面目全非。是闻昊,她的亲弟弟。她差点吓得惊呼出声,但是咬着牙,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她强忍着泪水和刺鼻的臭味,悄悄地踱到闻昊身边,抿了抿唇,摇了摇头。闻昊最后还是自食恶果,也是罪有应得。她手机照了一圈,准备转身踱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看到闻昊的身下压着一个什么东西。她强忍着恶心,推开弟弟的身子,发现下面压着的是钱,是前几周他最后一次找她要的那笔钱。那笔钱上面有一张纸条包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看病。她看着,忽然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捂着嘴痛哭出来。

那天,她刚刚辞了公司的工作,她的胃病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很多事都无法胜任,公司的老板不询问一声,而是无情地劝她自动离职。她辩解着,但是无法动摇上司的决定。只好把真正的原因咽下肚子,抱着自己的纸箱一边流着泪一边走出了公司。

回到家,看着空落而又冰冷的家,她的心更加的悲伤。打开冰箱,拿出一瓶伏特加,撬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啥都没有了,不如直接喝死算了。这个时候,大门传来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她打开门,知道是闻昊,醉醺醺地对着那人呵呵一笑。闻昊看着她醉醺的样子,有些诧异,但还是不以为然的对她伸手道:“我没钱了,给我。”

闻晓妩媚着眼,晃晃悠悠地倒向玄关的鞋柜旁,努努嘴,指向自己的卧室,“梳妆台的那个暗格,你知道的,去吧。”说完她咯咯地笑出声来,拿着伏特加仰头就喝。

闻昊穿着马丁靴直接冲进去,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拿出一笔钱来,数了数,一万,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值钱的可以拿,后来他想了想,包里的银行卡说不定还有一大笔钱呢。他进了客厅,拿出包里的钱包,找出三张银行卡,走到闻晓的面前,蹲下身,“密码是多少?”

闻晓坐起身前倾着身子眯着眼看了看,抱着酒,“我生日,六位数。”

闻昊挑了挑眉,诧异他姐姐今天忽然这么大方。他想了想,管她呢,反正有钱就行。他站起身,收好银行卡和现金,准备推门离开。闻晓蹒跚着起来扶着柜子,看着他,笑了笑:“要走了么?再……”见还没有说出声,她就突然前倾着身子“哇”地大吐起来,她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吐得全是酒,吐着吐着,最后竟然吐出了血。闻昊本来被弄得猝不及防,躲到一边,正想趁着她不清醒逃出去呢,结果他看到地上慢慢地全是血,他的姐姐早已体力不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息,快要倒下。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有些慌,凑上前,把她扶起,靠着柜子。

闻晓喘着息,长发垂着,她看着弟弟撩开自己的刘海,凄惨地笑:“闻昊,我要死了。”

闻昊蹲着,听着她虚弱的言语,手突然一僵。闻晓的泪大滴大滴地滑下,“闻昊,公司不要我了,他们把我辞了。”

闻晓喘着息,一句一句地说:

“闻昊,我没有钱了。”

“闻昊,胃癌三期。我要死了,你怎么办呢?”

“闻昊,你该怎么办呢?”

闻晓笑着,抚摸着弟弟也泪流满面的脸,她眨着眼,颤抖着唇。

“可是,闻昊,我想他了……我想他了……我想你姐夫了……怎么办啊……”闻晓抓着闻昊的衣领,忽然大哭起来,闻昊把她拥进怀里,他忽然特别恨自己。

闻昊抱着闻晓进了卧室,看着姐姐带着泪珠蜷缩着身子如婴儿般沉沉睡去,他想了想,最后拿出三张银行卡,放在她的枕头旁,默默地在心里对她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带着拿一万块钱离开了家,他一边擦泪,一边暗自做了决定。

他曾暗自跟踪过白嘉行,看到这个姐姐爱着的人依然在为生活所奔波,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如果告诉了白嘉行,且不说是不是会增加他的负担另说,关键他能不能相信自己的话,毕竟自己打过他,估计早已没了可信的理由。就在犹犹豫豫之际,老大找上门来说要收钱,他受了一顿打,陪笑着说今天会去姐姐家拿。他的确回去了,但是他是回去通报的,并且暗自把钱藏了起来。他连夜把姐姐送出了自己的家,留给姐姐一个坚定的眼神就从此阴阳两隔。

闻晓回忆着这几周的事,想到闻昊,鼻子一酸,忍不住小声啜泣。父母自幼起就去打工了,她和闻昊两人相依为命。其实闻昊的底子特别好,只要肯下功夫,也能像她一样有个好的前途。只是自己上了初中以后,闻昊便没有人管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没有家庭的束缚,他和村里的小混混走到了一起,越来越顽劣。后来父母恨铁不成钢,砸钱把他送进和闻晓同城市的职业学校,上了没几天,就沉迷游戏,还结识了游戏厅老板,就是后来的大哥,慢慢地他就此沉沦下去,顺带着,把她也拉了下去。

虽然弟弟毁了她的一生,可是她不后悔有这样的弟弟,一点也不,最后他多勇敢。闻晓这样想着,再次沉沉睡去。

火车还有一天就可以开到她很多年都没有回的老家了,她心情开始变好起来,虽然现在她消瘦的吓人。她下了铺,为自己泡了一碗老坛酸菜,正坐在窗边等着面好,突然听到一阵喧吵声。

“妈的,臭小子,你不说她在这趟火车上吗?”

“大哥,是的,我亲眼看见她上的这趟火车。”

男子低着头看着窗外萧索的风景,“现在在硬座里找到这里了,都没找到,现在都快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你还害的老子掏钱为你们这群废物买票!”

闻晓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沉,她知道谁追上来了。她站起来,爬上中铺,准备蒙着被子装作睡觉。刚躺好,就感觉到有人喘着粗息靠近她,她偏过头就看到了那个让她在梦中梦到过许多次的脸。

“白嘉行!”

“你往那边一点,我好过去。”白嘉行微微一笑,努了努嘴。

“啊?”闻晓有些愣。

“现在这车卧铺基本是空的,你再拖下去,他们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白嘉行轻声地说。

闻晓往侧边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刚好够白嘉行侧边躺下。他拉过被子,蒙上闻晓的头,轻声命令她:“别探头,听我的。”

“卧槽,白嘉行你怎么在这里?”一个手下刚拉下被子,为首的男子就爆了粗口。

“卧槽,老子睡得正香呢,你们干啥啊?”白嘉行装作被掀了被子,一脸的不耐烦。

“不是,你怎么在这车上?”

白嘉行跟看了一个白痴一样睨了一眼男子,“你有病啊,我老娘生病,我不能回家看看?再说了,我上火车犯法了吗?”

男子呵呵一笑,“是不犯法,但是怀里是不是藏着一人呢,可不好说了。”

白嘉行倒也不藏着,哈哈一笑:“当然,怀里藏着一人呢,刚勾搭的妹子,你知道的,男人的需要嘛。正好免费蹭了卧铺,多好,是不?”说完,挑了挑眉,说的一众人心下了然,哈哈一笑,男子松了防,说着“不打扰白哥春梦了”就离开了。火车行至下一站,男子毫无收获下了火车暴打一顿自己的属下,气不打一处来。

火车启动,危机解除,白嘉行准备起身离开,怀里的闻晓却抓住了他,虚弱的声音传来:“嘉行,别走。”于是两人相拥着,一直到了终点站。

下了火车,还要倒乘汽车才算是真正回了老家。两人带着闻晓的小包,一顿折腾,终于来到了闻晓家钱的麦田。

闻晓穿着白色的长裙,张开双臂,走进金灿灿的麦田里。白嘉行跟着,也走进了麦田。“嘉行,我记起你了。”

“你是不是那个县一中初一11班的那个永远做在最后一排,衣服脏兮兮的小男孩?后来,你妈妈突然走失了,你爸爸就把你接回家,早早就开始打工了对吗?”

闻晓转过身来,虚弱地对他一笑,“白嘉行,对不起……”

“那天……我……其实我……报警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闻昊身上了……所以,如果不这么做,闻昊就没命了……我……对不起……”闻晓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白嘉行看着她,瘦的皮包骨,不知道这几周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闻晓眼睛慢慢地模糊起来,“嘉行,我好累啊。我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考上重点,努力地工作赚钱,就是希望家里可以生活的好一点,然后我就可以经常看到爸爸妈妈……然后……”

“可是……这一切都毁了,这一切都朝着我控制不了的方向走去。”

“嘉行,我原来是瞧不起你的,我一度认为你配不上我……”

说到这里,闻晓忽然自嘲的笑笑,“谁配不上谁啊……明明我都脏了……却还妄想着……妄想着你还爱我……”

闻晓再次转过身,迎着风,泪水肆意流下。

“嘉行,老天是公平的,我的报应来了……我活不下去了……医生说还有三个月的活命。”

“你知道吗,我设了局,把你送进去了,老天就设了一个局,把我的人生,毁的彻底。”

白嘉行听着,不敢相信,原来的她的瘦,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很严重的病,而她现在告诉他,她没多少日子了。他以为只要他离得远远地,她就能过的好好的。

忽然,他觉得有些事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他冲着闻晓的背影喊:“闻晓,我爱你,你知道吗?”

闻晓的身子一顿,她的嘴角忽然扬起,向后慢慢地倒去,“闻晓爱白嘉行,很爱……很爱……”

天空中无数只杜鹃盘旋着,叽叽喳喳地叫着秋天到了,该割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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