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外面风吹得簌簌响。风并不大，但我能想到树叶漫天飞舞各自飘零的样子。现在，可正是落叶的季节。
十年之前，也是这个落叶的季节，一次考试选拔，班级重组。她就怯生生地出现在我身后的位置。当时的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她是那种放在哪里都不起眼的小角色，当然我也不是声名鹊起的大侠。
她带着高度近视眼镜，常年是蓝色校服，青帆布鞋，扎着短马尾，身上一股薄荷香。她平常不喜欢说话，默默地趴在座位上，看书做作业。她的眼镜度数早已降不住她的眼睛，做作业时恨不得趴在试卷上。
她成绩并不好，而我恰好不喜欢成绩太好的人。我同桌苗女士就是标准的好学生，纵使有三分姿色，也让我开心不起来。反而她因为成绩不好，我开始注意她。
我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第一次说话是在学校外的书店里。当时中午放学后有一段午休时间，我常待在书店里看自己喜欢的小说。而她每天也出现在那个书店里。
她通常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咪起，凑到书前，快速浏览一页页书。她读安妮宝贝，我也开始读安妮宝贝。她读完一本书，叹一口气。我读不完她，也叹一口气。
其实，她长得也不错嘞。
有点像桂纶镁，《蓝色大门》里的孟克柔。我仿佛听见她在说:
多年以后，你站在一扇蓝色的大门前，下午三点的阳光，你仍有几颗青春痘，你笑着，我跑向你问你好不好，你点点头。
三年五年以后，甚至更久更久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是体育老师，还是我妈？
虽然我闭着眼睛，也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沉默的她或许很有趣。那时候我喜欢的女孩都是奇形怪状的。我爱的是跟别的女孩有点点不同的那种女生，不是那种五颜六色唯美忧伤非主流咖，而是那种安安静静但内心五彩斑斓的女生。我想，爱读书话不多的女孩子内心一定很丰富吧！
我其实特懒，想了解一个人，我只会直来直往。在我想了八百多次要不要直接问她，你内心是不是很丰富多彩，这种令人尴尬无地自容的场景之后，决定以书会友。
你读安妮宝贝？我觉得她会回答我。
她没做声，打了个喷嚏，阳光透过书店窗户，我看到了她喷嚏激起的空气中的粉尘。
她楞了一下，似乎意识不到有人在和她说话。然后又翻了一下书页，叹了口气。
《告别薇安》好看吗？我接着问。
还行呵呵。她没看我，但是回答了我。说完就转身走了，我拿过她刚塞进去的书，买回去读。
后来的一天中午，还是在书店。
她说，帕格尼尼可真好听。
我转过身来，周围只有她。你在跟我说话？
嗯。她轻轻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突然想起《告别薇安》的开头，那个关于帕格尼尼开始的对话。
我模仿着说，帕格尼尼有时会谋杀我。
她呵呵地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在窗外阳光映衬下很美。她嘴唇很薄，有点泛白，牙也不整齐，虎牙在阳光下也泛着清冷的光。
我继续说，他只需要两根弦，另一根用来谋杀你的思想。
她呵呵捂着嘴大笑。
你太好逗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帕格尼尼是谁。她瞪了我一眼，上课了，快走。
从那之后，我们话开始多了起来。
她依旧不善言谈，我多是自导自演。
我给她传纸条，我好喜欢《告别薇安》啊。
喜欢哪里？
喜欢从电梯开始做爱那里。
呵呵，变态。
我又给她传纸条，我好像恋爱了。
她没回。
我又写，我喜欢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学姐呢。
她不理我了。又开始一个人沉默，看书，把眼睛趴在试卷上，难过时就会流鼻涕，她今天擦了好多次鼻涕了。
纸巾用完了，我把我买的给她。她一把扔了过来。
我又扔了回去，带了张纸条，我骗你的。
她回了，关我屁事。纸巾倒是没在扔过来，匆匆擦了两下鼻子，竟然没再流鼻涕。
第二天，书店没遇到她。
下午，我问她，今天咋没去书店？
不想见你。
第三天，她却在书店等我。
她说，你来那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然后她开始给我看她写的小说，那天她说了十年的话。
她的小说里总有一个绝世大侠，然后总能爱上一个小角色。但每每都是小角色为爱牺牲了自己给绝世大侠一个一生安稳，岁月静好。
你这大侠连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没用。 我评论道。
但是大侠至少敢说出来。
那结果还是自己女人牺牲救他，还不如不说不爱。
那女生也高兴。爱本来就是飞蛾扑火，片刻灿烂。
我才不要做大侠，我就要做小角色，和自己喜欢的小角色一直在一起。
在一起平平淡淡没意思，很快就厌倦了啊。她好像有点失落。
有意思啊！ 可以从电梯里开始做爱，做个一生一世。
她呵呵一笑，骂了我句变态。
下午，她传纸条给我。你不做大侠我能做吗？
啥意思？
你不是说你想做小角色？
我突然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喜欢她，我就不敢承认。
我回道，我突然不想做小角色了。传完纸条，我突然发现后面窗户旁出现一个硕大的头颅，哎呀，班主任，我立马转过身去，正襟危坐佯装学习。过了很久，我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偷偷转身瞧了瞧她，她低着头，肩头一耸一耸地在抽泣。我突然一阵心疼，你是误会我啦。
还好放学的铃声很快响起，恰好是周五，教室很快空了下来。我忙对她说，你误会我了。
她不理我，头埋在臂弯内仍在抽泣。
我不要做小角色，我想做大侠。
她抬起了头，高度近视的眼镜片上都是泪水，整张脸红红的，摘掉眼镜，一脸迷茫。
我要做大侠，不要做小角色。我很喜欢你。
哪种喜欢？
你明知故问的那种。
早说我就不用哭了嘛！她呵呵地笑。
今天，无风，月明，明天定是个晴天。她在厨房，我在客厅写作。她嘴里一直嘟囔着，当时年轻不懂事，写的什么破小说，小角色就不该为爱牺牲，整天洗衣做饭的累死我。大侠，今天你洗碗啊！
我假装没听到。她又喊，你答不答应洗碗，你再这样，我不伺候你了啊。什么破大侠，就是个会甜言蜜语哄人的破书生。
好好好，我洗。哎，帕格尼尼可真好听。我回道。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少来，别装了，其实你都不知道帕格尼尼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