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棺》

一、哭泣的月亮

文萱感到抱枕下小小的身体渐渐安静,抓住自己胳膊的小手也滑了下去。手背上原来像笑眼的新月形胎记此时变成如向下撇着的嘴巴。文萱慢慢的把抱枕从女儿身上拿开……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像是睡着了,‘对,一定是睡着了,我的毛毛一定是睡着了……’文萱心里对自己说。“毛毛”文萱摇着毛毛小小的身体“毛毛,醒来了毛毛”。但是不管用多大力气毛毛都没有任何反应。文萱用手放到口鼻处试探,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没有了。文轩吓得扔掉抱枕,退到墙边,倚墙滑坐了下来。“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文萱颤抖着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重复着。文萱心底涌上一股恐惧,渐渐地恐惧伸出它肥大的触手把文萱紧紧包裹了起来,越箍越紧。

文萱发现丈夫出轨是在两年前,自己刚怀上女儿毛毛的时候。当时她把全身心都放到孕育新生命上面,虽然是第二个孩子,但是她也一样倾注了浓烈的感情。就在自己快要临盆的时候却发现了丈夫与别人的暧昧信息。翻看了他们所有的信息,文萱了解了,原来日渐忙碌的丈夫,频繁出差都是为了与情人相聚。文萱气得摔了丈夫的手机,抓破了丈夫的脸,把平时极力维持的端庄都撕得粉碎。接着就破了水,孩子早产了一个多月,但是却并不小,只是肤色黄黄的,手背上还有一块新月形的胎记。大家都说像包公头上的月牙,文萱却觉得像是嘲笑自己的小嘴巴,里面甚至还看得到牙齿.......

对丈夫的恨也蔓延到新生命身上,每当孩子哭泣咿呀,文萱都会更添一份厌烦。不过女儿依然顽强的活着,今年两岁的孩子,虽然体型并没有比刚出生时长大多少,但却是个鬼灵精。总会做一些恶作剧,把洗衣粉倒的全家都是,把存钱罐扔到地上打碎,把丈夫的衣服用剪刀剪破,把鸡蛋放到沙发垫的下面.......像个魔鬼......。今天就是这样,丈夫打电话回来,说要出去出差五天,其实头一天文萱已经查看了丈夫的手机,知道他和情人相约去泰国度假。文萱要和丈夫吵,但是丈夫很快的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呼叫转移的提示音。这个时候,孩子拉着卫生纸正在客厅里摆龙门阵,文萱的火气和恨意都发泄到孩子身上,她开始打孩子,孩子剧烈的反抗,大声的哭闹,文萱怕声音太大惹邻里嫌就拿起了沙发上的抱枕遮住孩子的嘴,让她小点声,却被恨意裹挟完全失了对力度的把握,直到把孩子闷死。孩子再也不会淘气恶作剧了。

屋子里的阳光从占据屋角开始逐渐扩张自己的势力,直到洒满整间屋子。但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都一动不动。沙发上的孩子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墙边坐着的大人像是坐成了一座雕像。铃~~~~手机响了起来,文萱从呆滞的状态里惊醒。“喂,您好,是冯女士吗?周医生这周要出去进修,所以您的约诊时间被安排在了下周五。”一个甜甜的女声传了过来。“哦,好的,知道了”文萱挂断电话,从新回到现实。要自首吗?那样儿子以后就没有妈妈了。儿子会跟着丈夫和他的出轨对象一同生活吧。想到这里她又胆怯了。

失去的理智逐渐溜回了大脑,文萱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要面对如何把女儿的尸体处理掉的问题。沙发上躺着的小女孩,两条小腿达拉在沙发边缘,那么小。小小的身体看不出将死时候激烈但是却毫无用处挣扎的痕迹。现在安静的躺在那里,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如此安静。文萱从卧室拿出一个印满丁香花的行李箱,女儿以前很喜欢这个箱子,现在就先把她装进这个箱子吧。尸僵并没有形成,文萱很轻易的把这个不到八十公分的小女孩装进了行李箱。接下来要把行李箱送去哪里?

二、宠物墓地

文萱把箱子提下楼放到后备箱中,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当她看到一块黑底儿白字的宠物殡葬公司招牌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文萱步入这家装修诡异的宠物殡葬公司设在街边的门市内,屋子里青白色的墙上绢着黑色幔帐,每一个幔帐提起的间隙都挂着或黑白或彩色的宠物照片,可爱的动物和阴郁的灵堂风格不协调的凑成了一幅怪异风景。屋内随处可见纸扎的宠物玩具和成袋的狗粮猫粮,手艺之精细让人一眼竟辨认不出是真是假。一个脸色苍白眼眶有些凹陷的年轻男子接待了正四下里张望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文萱。“你好,这里是XX宠物殡葬公司。”男子虽然面无表情,却还算有礼貌。

“我...我...我想买块宠物墓地。”文萱感觉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粗糙的石头,每一句话讲出来都要承受摩擦带来的巨大痛苦。

“好的。”男子翻找着手中的文件夹,从中拿出一页递给了文萱。“这是我们宠物墓地的报价单,您看一下。”

文萱没心思细看报价,选了一块最贵的宠物墓地就付款签字办理了手续,同时并拒绝了其他的一切宠物殡葬服务。

“您确定连宠物棺材和防腐服务也不需要吗?这种天气尸体会很快腐烂,腐败的气味会吸引一些野兽来把尸体从墓穴中拉出来,您......”

“还没死,还没有.....”文萱不想听到死字,也在这里多耽误时间,打断了男子的话。

“哦,好,有需要时再选。”

“领我,可以领我去看看墓地的位置吗?”文萱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繁杂的情绪问。

“可以。”男子觉得这个鼻子有些歪的女人很奇怪,但是也没必要强买强卖。

男子坐上文萱的车。“怎么称呼?”文萱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男子姓什么都没有问。“我姓孙,您叫我小孙就可。”小孙引着文萱开出了城区。在远郊一片并不巍峨的山后面是一大片宠物墓地。文萱所在的城市勉勉强强算是一个三线城市,近一年才有了宠物公墓,不过由于人们对于安葬动物的观念仍然没有形成,以至于并没有多少主人给自己死去的宠物购买墓地。所以相较于大城市的规模化宠物公墓这里的宠物墓地只是圈了一片地,压了交错的几条路,路两旁简单的划出一个个墓穴就了事了。文萱把车停好跟着男子走进墓地,墓地中除了他们两个并无他人,甚至连野猫野狗都没有一只。

在一块长方形的土坯旁边男子停了下来,指着脚边土坯告诉文萱这就是她刚才付费购买的宠物墓穴位置。只是一块一平方左右大小的沙土地,文萱努力的记下位置以后把男子送回了市区。

文萱拉着女儿的尸体在市区游荡,直到时近黄昏,她又一次的向城外驶去。傍晚的郊外,夕阳给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但是越行至宠物墓地,文萱内心的荒凉感也随着周围的环境渐浓了起来。文萱把车尽量停在自己买的那块墓穴附近,然后从车上把装女儿尸体的箱子搬了下来,想到平时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女孩现在就装在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当中,文萱的精神又几近崩溃边缘。她扶着车镇定了一下,然后从车上把路过五金店买的锹镐都一并拿了下来,走到墓地旁边开始挖坑,挖这个小小身体死后的家。

一直挖到月亮初上,文萱只挖出了一个很小的洞穴。文宣直起身子。周围的黑暗向她聚拢过来,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寒青色的天空不时飘过几团形状诡异的乌云。风吹过树梢几只乌鸦炸然飞起,像发着怪声的黑色幽灵,从文萱头顶掠过。文萱好像已经失去了害怕的能力,一下一下机械的铲着土,很久,文萱从坑里爬上来,把箱子放进去,然后用土掩埋了自己的女儿。做完这一切她跪在坟冢前面想要忏悔,为自己的冲动忏悔,但却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还会生活如常。

满身满脸都是土的文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丧尸一样回到了家。已是午夜时分,保姆等不上文萱便带儿子回自己家睡了。文萱坐在客厅里里,空荡荡的,安静的可怕。文萱梦游似的拖着两条腿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衣服也懒得脱,就让冷水直冲下来,期望可以洗刷掉自己内心的罪恶。“快些叫醒我,这一切都是梦......”文萱嘟囔着。

三、煎熬

“妈妈、妈妈,妈妈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妈妈,妈妈,妹妹去哪了?”文萱从近乎昏迷的沉睡中惊醒。眼前是儿子黑亮亮的眼睛,他正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捏着她的脸。文萱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刚刚说什么?妹妹?难道我,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毛毛呢?莫非?’

“妈妈,你是不是病了?”儿子看她脸色不对,收起了顽皮,站远了一步,怯生生的问她。

“没,没有,你妹妹不听话,我把她送到你大姑姥姥家了,对,大姑姥姥家。”文萱有点语无伦次的搪塞儿子。

儿子翻着眼睛想了想,继续问:“大姑姥姥家不是很远吗?你是不是嫌妹妹脏,把她扔了。”

听到儿子说她扔了女儿,文萱收起涣散的眼光,紧紧盯着儿子说:“不听话的孩子就会送的很远。不让她回来了。以后不要再提你妹妹了。你要是不听话也把你送走”文萱这时候根本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吓唬儿子让他不要再提了。儿子果然闭了嘴,再也不敢多问一句。保姆走了进来嫌弃的看了文萱一眼,抱起儿子走出了卧室。

因为昨天麻烦保姆带孩子回家,文萱给保姆阿姨放了一天假。阿姨有点不放心的看了看文萱又看了看闷头吃饭的男孩,最后还是走了。文萱送儿子去幼儿园,儿子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蹦蹦跳跳的拉着她的手。一瞬间文萱恍惚觉得自己并没有一个女儿,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而已。看儿子进了幼儿园之后,文萱去超市买食材回家做饭。家里好像少了什么一样,对,少了一个小女孩,文萱把女儿的衣服鞋子一应用品都打了包扔了出去。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就从世界上消失,消失的毫无痕迹。

几天后文萱的丈夫马成回来了,但是却并没有问起女儿去了哪里。马成似乎看不见女儿并没有表现的紧张,相反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文萱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和丈夫解释,但看来丈夫并没有那么重视女儿,就像她自己的父亲那样。

午后,文萱在厨房忙着给儿子做晚饭。马成回来打了个照面就去上班了,家对他来说竟像是驿站一般的存在。突然文萱好像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叫妈妈。文萱吓得立起了身子,仔细听,安静的屋子里只能听到风吹动窗帘的声音,窗外树叶哗哗的在风中响着。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文萱低下头继续和手里的虾作斗争。“妈妈”稚嫩的童声再次响起,这声音听起来就像自己女儿的声音。文萱吓得扔掉了手中正在去除虾线的菜刀。文萱走出厨房,客厅的飘窗纱帘半合着,一个像小孩的影子若隐若现的遮在幔帐下。文萱的头嗡嗡响了起来,她几步跑过去一把掀起窗帘,哪有什么小孩。文萱开始在屋子里寻找,但是屋子里除了灌进来的风并没有什么小女孩。文萱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觉,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正和可爱的动物们在天堂玩呢,她不是一直想要只小猫咪吗?在哪里什么宠物都有,她会很快乐的。文萱安慰着自己在操作台旁边坐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文萱没有再听到女孩的声音。

但是第二天文萱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叫着妈妈,还有小脚趿着鞋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踏踏”声,伴小女孩的笑声,听起来那么真实。文萱想到以前女儿在家里的样子,又想到了女儿死去的时候涨的通红的小脸,紧闭的眼睛,死命攥紧的双手......文萱开始自言自语:“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你,你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不要再回来了,快走吧,快走呀——”讲到最后文萱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了,她狠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那叫妈妈的声音还是不能阻挡在外,这声音像是自己大脑发出来的,像有人站在灵魂深处吼出来的一样。文萱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揪扯着,‘我需要噪音,我需要噪音,我要离开这里。’文萱心里想,抓起衣服冲出了家门。外面无处不在的生活噪音吞没了女儿的声音。

四、就诊

文萱在家附近外面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个下午,累的实在不能多走一步,于是找了家咖啡厅准备歇脚。文萱双手捧着咖啡杯出神地望向窗外,脑子里面像沸腾了一样,各种画面不断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女儿蜷缩在箱子里。她在惨淡的月色下埋葬儿女。忽又一下回到了童年,满身酒气的父亲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打到自己的脸上,视线都被染成红色。

“冯女士,哈,这么巧啊,在这碰到你了。”文萱的思绪被打断,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那个人看到文萱泼洒到手上的咖啡,赶忙递过了一张纸巾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文萱放下杯子接过纸巾,边擦拭手上的咖啡边抬起了头。一个身材修长,蜜糖色皮肤的男人站在她身边。她极力在脑中搜寻着这个人‘我肯定认得他,但是怎么会想不起来了?’文萱脑子里混乱的记忆横冲直撞,在她搜寻面前男人时不断跳出来捣乱。文萱晃了晃已经不堪重负的脑袋。

男人看文萱记不起自己也不恼而是笑了笑问:“我能坐下来吗?”文萱点了点头。

男人坐下来后自我介绍了起来:“冯女士,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今天下午本来有预约,但是你并没有来。我的助手给你打电话,你也一直没接。”

文萱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上个月开始对她进行心理干预的医生周睿。自己怎么会忘记了呢?那天,那天,还接了更改诊疗时间的电话,自己怎么完全没有印象?’文萱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周医生,我...我这几天,我这几天......”文萱有点说不下去。

周睿探过身来在文萱耳边悄声说:“没关系,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我们是会对患者的隐私保密的。”

“不,不,不用,我,我没什么,真的。”文萱并不想把自己杀掉女儿并且埋尸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人。

周睿扬了扬浓浓的眉毛,两只深邃的眼睛像是可以看到人内心里似得盯着文萱。文萱终于败下阵来,支吾道:“我...我可能...我可能做了很可怕的事。”

周睿坐直了身子,并没有让文萱继续讲下去,而是掏出了一个便签本,用钢笔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来递给了文萱。文萱接在手中,看纸上写着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周睿棱角分明的脸。

周睿歪了歪头,举起一只手向上摊开说:“你不是想在这里讲你做的可怕故事吧?”接着指着那张纸继续说:“那是我诊所的地址,怕你连地址也忘了,明天那个时间,你过来吧。”说完周睿站了起来,示意他先走了。文萱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周睿给她的便签,她似乎真的忘了那个诊所的地址,又似乎记得。

文萱一直坐到咖啡厅要打烊,才磨磨蹭蹭的向家里走去,远远看见家里灯亮着,马成已经在家里了,她这才敢回家去。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丈夫把儿子送到爷爷奶奶家过周末,他自己也要加班,印象里丈夫已经几年都没有在家里过过周末了,文萱早已习惯。在商场呆坐了六七个小时的文萱,还没有到预约时间就早早地就去了周医生的诊所。一个衣着素雅却长相艳丽的女孩子接待了她。文萱看她胸前别着一个别致的旧银色胸针,下面悬着一小牌子写着“欢欢”。

女孩儿看文萱盯着她的胸牌看,明媚的笑着说:“我的名字。”边说边查看着手里的预约记录簿“您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您的预约时间还没到,周医生现在有病人。”文萱点了点头,退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要喝点什么吗?”欢欢问。

“哦,不用了,谢谢”文萱无聊的四处张望,这是一个套间式公寓,候诊室在外面,里间是医生办公室兼诊疗室。候诊室的墙上挂了几幅涂鸦一样的画,各种颜色随意的在画布上铺陈开来,有线状、有点状、有螺旋状......文萱很有兴趣的凑到跟前,想要看到底画了些什么。欢欢抬起头看文萱饶有兴趣的看着画就告诉她,那是几幅是反映心理的版画,有表现平静的,有表现高兴的还有有表现狂躁的.....

正说着周睿拉开门送一个眼睛红肿的妇人走了出来,妇人边走边说:“周医生啊,谢谢,谢谢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周医生礼貌的说,抬头看见文萱“我还有预约,那我就送到这。”妇人走后,周睿转身示意文萱进里屋稍等。

文萱走进了这个冷气开的有些足的屋子,家具和窗帘都是非黑即灰的颜色 ,但屋子正中却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地毯上面对面放置着两个高背窄椅,中间一个漆黑发亮的小桌子上还有一个微微冒着热气的青白陶瓷杯。屋子一边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放满了书,书柜前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上面的东西整齐的摆放着。另一边是一排黑色皮质沙发,沙发旁边打开的落地灯发出清冷的光线。文萱正看时,周医生走了进来,关掉了落地灯。

“坐吧。坐右边那个椅子。”周医生并没有要寒暄的意思,指了一下地毯上右面的椅子对文萱说。文萱听话的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椅子下面有轴可以转动,文萱用脚尖一左一右的戳着地毯,椅子也随着一左一右的微微转动了起来,像是漂浮在一大片血泊上面。周医生换过一个新陶瓷杯来,白色的雾气慢慢飘散到空气中像筛起的糖霜。文萱盯着杯子,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的双眼被这雾气迷住。她努力睁大眼睛,伸手把杯子端过来,啜着味道奇怪但是不难喝的茶,身上开始暖和了起来。周医生坐到文萱对面的椅子上,打开了手上的文件夹,向文萱提出了一些问题,但是文萱却记不清楚他到底问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能听见屋子里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的盖住了周医生和自己的声音。

恍惚间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父亲回到家里叫嚷着要吃饭,她端饭慢了,被父亲一把推倒在地,接着就是几个耳光,最后一拳打在鼻子上,熟悉的鼻梁骨断裂的声音,这次怕是真的正不过来了。遥远走来一个男人,近看原来是马成,年轻时候的马成,他向她笑,她也向他笑。一下子马成的脸变成了儿子的小脸,抵着她的额头问:“妈妈,妈妈,妹妹是不是被你扔了,被你扔了.....”。文萱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文萱一下一下的把土堆到箱子上,直到完全看不到箱子上的丁香花......风吹起客厅的纱帘,女孩子的小小身体若隐若现,“妈妈...”

“不!”文萱一手抓住胸口早已汗涔涔的衬衫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时钟仍在滴答滴答的走着,周医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借着街灯的光线,文萱看不清周医生的脸,她害怕的抓住了椅子扶手。“啪”周医生打开了小桌上的台灯,橘色的光照的文萱有些睁不开眼睛。周医生站起来又把屋子里的壁灯打开,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他踱到办公桌前,写着什么,最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药瓶,走到文萱对面,再次坐下说:“这个药,一天两次,一次两片,吃一段时间你就不会再出现幻觉了。”

文萱颤抖地接过药瓶,药瓶上用记号笔写着‘吩噻嗪’“这是?”

“这是一种抑制类精神药物,让你不再陷入幻觉。”

文萱半信半疑的点着头手中攥紧了药瓶“那我,那我可以走了吗?”文萱身上的衣服被汗打湿贴在了背上,冷气吹着打了一个寒颤。她多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可以,你一周后再来吧,具体时间我会让我的助手通知你的,保持电话畅通。”周医生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说。

文萱有些慌乱的走到了停车场,坐上车,看着手上的药瓶,刚才的一切怎么也像是一场梦?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幻觉?

五、幻觉 破灭

文萱像是抽了筋的皮囊一样飘回了家,马成仍然没有回来。也是!外面的旖旎风光自然比家里憔悴的文萱好看。文萱脱下了皱皱巴巴的衣服后顺势坐到地上发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勉强划着双腿去卫生间冲洗。洗过澡后文萱躺在了床上,极力赶走不停想要侵占她大脑的各种胡乱的念头。正躺着却听见遥遥的一个小女孩儿声音传了过来:“妈妈~~”。文萱顿时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忙打开灯四处查看,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文萱把各屋都点亮了灯,但这也无法驱散内心的慌乱。“妈妈~~~”声音并没有停下来,不时传进耳内。极度的恐惧像一个粘人的孩子一样迅速环抱住了她,怎样都无法挣脱。‘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文萱安慰着自己,这时文萱想起了周医生给她的药,文萱扯过自己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到地上,翻找着那个橘黄色小药瓶。抓着药瓶的文萱就着水龙头倒出了四五片药塞进了嘴里。没想到药的效果那么快就显现了,文萱扶着水槽昏昏沉沉的跌坐在地上,睡了过去。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的文萱被阳光照醒,她抓过手机一看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站起来以后发觉浑身无力,看来盛夏天气在地板上睡觉也是会感冒的。儿子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回来了,文萱强打精神洗了把脸,胡乱套上一条裙子就出门买菜准备晚饭。

接下来的几天文萱一直吃着周医生给开的药,在那之后果然没有听见女儿的声音或看到女儿的幻影了。文萱憔悴的脸上逐渐也恢复了一丝生气。

这天文萱的儿子从幼儿园里回来,一回来就拉住了文萱奶声稚气的和文萱说:“妈妈,妈妈,今天陈老师给我们讲皇帝的新衣的故事,皇帝的新衣你知道吗?妈妈?”文萱搂着儿子笑着问:“宝贝,妈妈不知道这个故事诶,你给妈妈讲讲好吗?”

于是,儿子兴高采烈的开始讲皇帝新衣的故事,文萱也安静的听着,享受着和儿子在一起的幸福。讲完了故事儿子又说:“妈妈,老师说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好孩子就要说实话。”说完儿子眨巴着大眼睛,两只小手互相揉着“那我,那我也要做诚实的好孩子,我也要说实话对不对?”

文萱点了点头鼓励的说:“对,宝贝就是要做诚实的孩子。要说实话。”

儿子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那,那我说实话妈妈。妈妈你以前让我叫妹妹的,那个,那个其实是个布娃娃。和朵朵家的小妹妹不一样。朵朵,朵朵家的小妹妹是人,我的妹妹是布娃娃。但是,但是,妈妈,妈妈却说妹妹是人。但是,她就是布娃娃。我要说实话,我要......”文萱听到这里早已觉得自己真魂出窍。她一把推开儿子,夺门而出。儿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保姆还没走,听到孩子的哭声赶紧跑过来抱起了孩子。

文萱像是疯了一样开车连闯几个红灯一路向郊区的宠物墓地开去,路上文萱不能控制的微微颤抖着。还好不是交通高峰,路上车辆并不多。文萱把车直开到女儿的坟冢边才停下,一停下就踉跄的开门,身体像跌下来似得,还没有站稳就扑向后备箱拿出了一直放在车里的铲子和镐头。文萱披头散发的挖着不大的土丘,一直挖到月亮挂上了天。雾气蒸腾的夜里,周围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墨蓝的夜空中不时有夜行的鸟类飞过,鬼鸮“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把这远郊的坟场浸染的更加寒瘆。

月下的文萱也像一个夜行动物一样,丝毫不觉得害怕。挖到箱子的时候她丢掉了铲子用手不停的扒开土封,直挖到十根手指的指尖全都皮肉绽开才把箱子挖了出来。文萱打开了箱子,俯身去看,借着薄白的月光,女儿蜷缩在箱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突然女儿转过脸来,黝黑的眸子盯着文萱,张口说道:“妈妈,你终于来接我了,这里好冷......我要回家。”文萱伸手抱起了女儿。

马成早上醒来发现妻子已经做好早饭,他正要洗手吃饭的时候发现之前消失的布娃娃现在竟然坐在餐桌旁的餐椅上盯着他。马成吓得倒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箱上。砰地一声,文萱转过头来,僵硬的笑着看向惊慌失措的马成,鼻子似乎更加歪了。

“我把女儿接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文萱问。他感觉家里一种诡异的气氛慢慢升起,饭也不吃了就逃出了家门。

马成径直来到周睿的心理诊所,周睿有病人问诊,马成焦急的在候诊室里踅着。欢欢看着马成恐惧的样子,也有些狐疑,悄悄的给周睿发了信息。不一会儿周睿送病人出来,马成看到周睿就蹿了过去,周睿用眼神制止了马成开口。病人走了以后,周睿告诉欢欢今天可以下班了。欢欢乐得早走,拿起挎包一股风的走了出去。周睿让马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一会儿,他径去锁了外面的大门。马成哪里坐得下来,一看周睿走进屋来几步就到了近前。周睿看着马成慌张的样子,示意他慢慢说。

马成张口问周睿:“你到底怎么弄的,那个女人又把那个布娃娃挖出来带回家了,还说什么,还说什么,一家四口要好好过日子....”

周睿抬起手把手指压到马成的嘴唇上“嘘~~嘘~从头说,告诉我所有的细节。”

马成渐渐恢复了理智,他一把抓住周睿的手,摩挲着,低头回忆起今天早上的事情。当回忆到保姆告诉他儿子和文萱讲他妹妹是一个布娃娃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文萱为什么突然跑去挖出了已经埋掉的布娃娃。

周睿把另一只手也搭到马成手上宽慰的说:“她应该是受了你儿子话的刺激,以前她的妄想又有片段回来了,再加上见到了娃娃这个触发物,她的妄想障碍又不被控制了。”

“那要怎么办?你不是说你能治好她吗?你...你倒是想想办法。她自从生下一个死胎之后就神经了,抱着那个娃娃说是我们的女儿......把我的衣服扯烂,家里弄乱都说是那个娃娃干的,我...我现在想到要回家面对她,面对那个丑陋的娃娃我就恶心我就害怕,我....我....我以前只想她精神好了以后和她离婚,但是现在,但是现在,我想让她消失,让那个娃娃消失!”马成恶狠狠的说。

周睿拉过马成,拍着他的后背在马成耳边说:“别怕,别怕...有我呢。”

马成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周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突然他转过头来问马成:“你真的希望她消失?”

马成思忖了一下,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拼命的点了点头。周睿转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面翻找着什么。最后从抽屉的最里处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马成:“把这个药换了她平时吃的药。既然她不愿意面对现实,那就活在虚幻里吧。”

马成颤巍巍的伸手接过,抬起眼皮看着周睿问道:“LSD是什么?”

“致幻剂。你回去把那个布娃娃处理掉,还有,你把你儿子送到你爸妈那里一段时间,不要碍事。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看着马成把药瓶装进了口袋,周睿又说:“对了还有,你家里监视她的隐形摄像头和扬声器都正常工作吗?”周睿问。

“都好的呢。”

“你去找点女孩儿的录音来,准备着,万一用得上。”马成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用力的抱住了周睿,声音颤抖的说:“我多一天都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马成回到家里已经入夜,妻子抱着娃娃先睡了。他悄悄的把妻子吃的药换成了从周睿那里拿来的药以后,便走到书房,想就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凑合一夜。但是侧身躺下之后却毫无睡意,脑子里不断出现文萱的歪鼻子和那个丑陋娃娃的脸,那个娃娃还向他示威一样的漏出手臂上他用鞋底钉子碾轧留下的月牙形污迹。

六、感觉剥夺

马成换了文萱的药之后,文萱的幻觉又不可控制的猛烈冲击着她的神经。文萱的妈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和她的爸爸,她爸爸恨她的妈妈,到后来发展到恨所有女人,最后竟然迁怒于自己的女儿。尤其是染上酒瘾后,更是动不动就殴打小文萱,文萱的鼻子也在一次次的创伤后终于正不过来了。

备受虐待的文萱遇到马成后,便义无反顾的跟着马成从都市出走,来到这个边陲小城里过生活。原本幸福的婚姻让文萱痛苦的童年回忆减轻了不少,但丈夫的不忠却激起了文萱恐惧的记忆。文萱恨那个女人,恨那个把丈夫从她身边夺走的女人。原来她父亲对女人的恨竟然也遗传到了文萱的血液里,她厌恶女人,虽然她本身就是女人,她憎恨自己,她也憎恨自己的女儿。每次对女儿动手,她都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时被父亲暴打的时候,挨打的人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自己,但是她却根本停不下来自己的手,一下一下的落在女儿的身上。

猛然惊醒的文萱满屋子寻找女儿,但是哪里还有女儿的踪迹,女儿被自己杀死了.......

周睿早上来到自己的诊所,一进门便看到顶着黑黑眼圈,面如蜡纸的文萱坐在候诊室里面。欢欢正抓住她的肩膀晃着她,文萱手中杯子里的水也泼洒了大半出来,在地上积成了一汪水泊。看到周医生走了进来,文萱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样,霍的站了起来,打开欢欢的手,把水杯啪的放到旁边桌子上,一下子抓住了周医生的胳膊:“周医生,周医生,救救我...救救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周医生拉住了深灰色的窗帘,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文萱坐在诊室的椅子上,浑身紧绷。周医生给文萱倒了一杯茶,让她稳定一下情绪。文萱喝了一口,烫,但她喜欢这个温度,舌头上的味蕾可以感受到刺激,有些痛,她喜欢这疼痛,疼痛证明她还活着。

周医生拍着文萱的肩膀让她逐渐放松了下来。随着周医生温柔的声音向导,文萱渐渐的意识开始游离......她看到自己的女儿蹲在阴影处,穿着那天的衣服,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突然小女孩抬起了头,一张腐烂的脸上两只眼窝深陷,看不到眼睛,但是她知道她在盯着她看,在质问她为什么把她杀掉.......文萱摇着头先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意外,不是妈妈想要杀害她的。小女孩突然张口说话,站起来一步一步逼问文萱是不是恨她。文萱意识到她对于女人的恨早已发泄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这种情绪终于在自己又一次发现丈夫和外遇情人外出度假这件事情激化。她恨女人,恨所有女人......她杀了女儿,杀了她......突然小女孩儿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胳膊,腐烂的眼眶有蛆虫爬出。文萱恐惧的想要甩掉她的手,纠缠中文萱看到眼前站着的不是女儿而是周医生,自己仍旧躺在心理咨询室的躺椅上,周医生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叫醒。文萱觉察出汗水顺着后背一滴滴的滑下去,痒痒的。

周医生坐到办公桌后面,打开本子唰唰的写着什么,又打开电脑敲着键盘。最后像是很艰难的开了口:“冯女士,你的这种情况心理学上叫‘美狄亚情结’”

“美狄亚情结?”文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完全不能理解。

“对,美狄亚情结”周医生走过来把杯子续满水接着说“美狄亚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一个公主,因为丈夫的背叛,她杀害了他们的孩子作为报复。”

看着文萱瞪大了眼睛,周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很可怕吧?想不到一个母亲会下得了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但是这种情绪确实存在,是一种心理障碍。当外界环境刺激下就会做出过激甚至可怕的行为。

文萱用周医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问周医生:“我刚才,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周医生并没有回答文萱的问题,继续讲下去:“你的父亲对抛弃你们父女的母亲怀有极大的恨意,他恨女人,也恨你,对你殴打、虐待来排遣心中的恨。但是很不幸的是你虽然受他的虐待,但却同时也在脑中深植了他对女人的恨,尽管你自己就是女人。”文萱已然颤抖的像大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把身子圈起来躲在椅子深处。“再加上你丈夫出轨也更进一步刺激了你。于是......”周医生说着摊开了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那,那,那,要怎么办?”文萱语无伦次的开口。

“这样吧”周医生搓着双手“这样吧,你先进行一次‘感觉剥夺疗法’吧。”

“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小型独立舱,里面注入液体,你在里面漂浮1-2个小时,可以放松你现在极度紧绷的神经。在那之后再进行其他治疗。”

“好,好。”文萱声音小的都要听不到了。

周医生领文萱绕到书架后面,原来书架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这间屋子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门也比正常的门小一半。文萱顺从的进入到了这个暗室,听从周医生的指导闭上了眼睛,有花花的水声,文萱感觉身下有液体正在聚集,像是血液。

文萱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家里的床上,丈夫不在家里,她正自纳闷。女儿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妈妈~~”那么真实。恐惧的感觉从身边围聚了过来,蹿上了她的后背,并蔓延至全身。她想逃出屋去,但是却发现门被反锁了,根本打不开。“妈妈~~你来陪我玩啊~~妈妈~~”文萱发疯了一样各屋翻找着,并没有看到女儿,但是女儿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不停地呼唤着她,追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的杀了她。她好冷,好想让妈妈去陪她。文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厨房,桌上不知道是谁放的一根细细的长锥也被文萱碰掉到地上。

极度的恐惧却让文萱狂笑了起来,她对着空气咆哮道:“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叫妈妈了,你闭嘴!我就是恨你,恨所有女人!!”说着蹲下身抓起长锥扎入了自己的耳朵,一股热流从耳朵里流了出来,四周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文萱看着红色粘稠的液体顺着手臂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板上,白色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酱红的花。

女孩的声音还是从另外一只耳朵使劲儿往里钻着。文萱拔出了长锥又用力推进了自己的另一只耳蜗中,深入、再深入......直到视线模糊了起来,她看到女儿穿着碎花的小洋装......就是她死去时穿的那件......站在清晨的薄雾中向她招手......

马成打开门走进了家,手里拎着一个大号的旅行箱。看着厨房地板上浑身是血的文萱,他戴上了手套,把她装进了箱子。

七、归来

马成返回家把血迹擦拭干净以后就住到了酒店,他没有胆量回家去住。在酒店住了一周后看没有警察找上门来,想这文萱并没有什么亲人,也从来没上过班,平时深居简出并不与人交往,没人注意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等找好了房子就把那所凶宅卖掉,那之后终于可以和周睿在一起了。’想到这,马成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天马成想着回家拿些换洗衣服,站到门前却有些胆怯。深吸了一口气,马成打开了多日未开启的家门,初秋的午后暖意十足,客厅里满满的阳光。但马成却在开门的瞬间感觉一丝寒意游了出来,缠上他的双腿,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挪进了大门。把钥匙放到鞋柜上,哼起了歌,想要给自己壮胆。忽又感觉自己很傻,自嘲的笑了笑,就去卧室拿换洗的衣物。马成内心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断上涌,心脏跳动的节奏也乱了起来。他胡乱的拿了些衣服想要赶快逃离这里,也顾不上去扶起因他的慌乱而带倒的脏衣篮。

马成装了两个袋子的衣物急急地往出走,经过餐厅的时候,眼角扫过。顿时马成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儿似得站立在当场,他缓缓地转过身。餐桌旁的椅子上坐着那个已经被他剪碎扔掉的布娃娃。脸上支离破碎的布用粗大的针脚缝了起来显得异常狰狞,两只黑色的眼睛像两个黑洞一样紧紧盯着马成。原来手臂上的月牙形污迹被拼贴在了脸的正中,而鼻子却歪在一边,歪的角度竟然和文萱的歪鼻子一模一样。马成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弥漫开来,而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心快要跳出来了,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子。

文萱那张惨白的脸在阳光下白的吓人,一缕头发掉落了下来划过歪在一边的鼻子上。文萱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隐在背后的长锥闪过一丝寒瘆瘆的光。

“周医生,请等一下。”欢欢叫住要走的周睿。周睿旋回来站定。“周医生,您忘了还有一个预约是在六点半的吗?”欢欢一边俏皮的笑着,一边用笔头敲着自己的下巴。

周睿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姓孙的患者一周前的预约。周睿看过他的病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也是童年遭受虐待造成的心理创伤。‘现在的人啊,对孩子不能好一点吗?童年的阴影有时还会引起成年以后形成反社会人格。’周睿想着。

“那你就不要等了,先下班吧。”周睿对欢欢说“等病人来了,我自己接待就好。”欢欢夸张的拍着手喊万岁,一溜烟儿的跑了。

周睿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的翻着桌子上的杂志。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六点四十五分了可却仍然没有人来,周睿站起来,走到欢欢的桌前,想要从预约登记簿中查找对方预约留下的联系方式。

这时周睿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周睿接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周医生,我已经在你办公室等着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周睿一惊,刚才并没有看见有人进去啊,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必须通过候诊室才可以,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啊,好,我这就进去。”周睿狐疑的挂断电话,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周睿推开虚掩的门,屋子中间原本隔着小桌对放的两个高背窄椅,现在有一个背冲着门放置着。周睿脚步很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小心,但是感觉有一种细微的怯意盘踞上了心头。这四五米远的距离周睿走了好久。

终于周睿踩上殷红的地毯,一步、两步、三步。周睿站到了椅子的侧面,借着窗外马上就要隐入地平线的残阳,看向了椅子里面。

椅子上一个丑陋的布娃娃正在侧头看着他,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可以将人的灵魂都吸走似的盯着周睿。鼻子歪在脸的一边,似曾相识。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住了,吓得周睿将手里拿的病例跌落,掉到了血红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八、尾声

清冷无云的秋夜里,一轮硕大、冰盘样的圆月不真实的挂在天空中。微凉的秋风吹起文萱耳边细碎的头发,白色的纱布若隐若现。文萱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说:“要再挖大一点。”。小孙用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从地上拿起镐头把土刨松。

两个大号行李箱并排放在挖好的坑里,文萱盯着月光下发着金属光泽的箱子,有些出神。‘你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也谢谢你们两个,我不再恨女人了。’小孙拍拍文萱,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孙示意文萱,他要往坑里面填土了,让文萱站到一边歇着。

孙胜义在马成拿着宠物墓地合同找上他的时候,就觉得这对夫妻有问题。但客户丈夫要求看墓地位置的要求也不能拒绝,虽然他心里并不愿意带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去。一次他带客户来看墓地时正好看到文萱的丈夫拿着铁锹上车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孙胜义就是觉得坟冢里面埋的是那个歪鼻子的女人,他草草的送走客户以后就回来扒开了那块墓地。当看见是一个行李箱的时候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打开后果然看到浑身是血的文萱蜷缩在箱子里面。文萱并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经过抢救,文萱活了下来,只是耳蜗受损严重。

孙胜义从小被继父殴打虐待,十几岁跑出来闯世界,什么工作都做过,什么苦也都吃过。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但是现在晚上的噩梦竟然还是继父对他残忍的虐待,长期低质的睡眠也让他年纪轻轻的就顶着两个青黑凹陷的眼窝。童年不幸的遭遇让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文萱也在孙胜义的照顾下身体逐渐恢复了起来。

孙胜义的表姐就是周睿的助手——欢欢。欢欢一直暗恋周睿,但是却从来也没有得到回应。但当她知道周睿的爱人竟然是男人的时候,她彻底迷失了自己。于是欢欢处处留心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她歇斯底里的想要知道他们的一切,这当然也包含了周睿和马成要利用文萱患有妄想障碍制造自残的假象从而除掉她的事。

欢欢试着想要提醒文萱,但文萱那时由于吃了致幻剂,杀害女儿的幻想又占据了她的意识,她几乎听不到欢欢在说什么。后来周睿让她下班,她顺从的假装走了,却在暗中看见周睿和马成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诊所出来。本以为文萱已经死了的欢欢没想到竟然在表弟家见到了受伤的她。而停止致幻剂摄入的文萱精神状态也有所好转,这才从欢欢口中知道了那两个男人的计划。

“小孙,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文萱直起身来问。小孙扬起眼圈深陷的脸,比划着对文萱说:“回老家,我怎么突然想我继父了,给他也置块儿地。要一起么?”说着小孙向文萱伸出了手,文萱低头笑了笑,毫不迟疑的伸出手握住了小孙的手。布娃娃坐在脸车顶上看着两人,拼接起来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月牙形污迹旁的鼻子好像更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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