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506年,明朝,正德皇帝身边刘瑾等八个太监把持朝政。戴铣,身为言官,进谏却被苛责。朝廷内外,忿忿不平。
阳明先生,时任兵部主事,不顾个人安危,上疏直谏。结果,刘瑾把阳明先生投入诏狱,又廷杖四十,打得“既绝复苏”,贬谪至贵州龙场做驿丞。
1508年春天,阳明先生在此实现龙场悟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让阳明先生看到每个人心中的苦与痛,并愿意燃尽自己的一生,去帮人们超越这些不明与贪欲。
(二)
1519年宁王叛乱。宁王号称“积蓄十年,精兵十万”,兵锋所指,地方官员弃城而逃。
阳明先生,时任南赣巡抚,剿匪途中恰遇叛乱。阳明先生一无兵、二无粮、三无朝廷诏令,完全可以坐守自保。但阳明先生看到,若宁王造反成功,必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于是,甘冒赤族之祸,举义勤王。
最终,阳明先生以万余临时拼凑之乌合之兵,破宁王十万精兵,生擒宁王,前后仅用38天,阵亡士兵仅68人。
可以说,阳明先生立下不世奇功,但功高人嫉,阳明先生迎来的不是朝廷的奖赏,而是莫名的诽谤和猜忌。
正德皇帝身边的太监和武官,要与阳明先生争功,因而对阳明先生诽谤有加,尤其是随军记功的言官更是下笔如刀,恶毒无比。朝廷重臣有派系之争,忌惮阳明先生被皇帝重用,于是,暗中推波助澜,谎言和诽谤愈演愈烈,以至于引起皇帝的猜忌。
皇帝三番两次召阳明先生到南京,又避而不见。阳明先生不得不躲进九华山。许久,才回到南昌。
阳明先生在这场磨难中,完成了生命的又一次升华。“真金之遇烈火,愈锻炼,愈发光辉,此处致得,方是真知;此处格得,方是真物。”
阳明先生说:“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
“自经此大利害、大毁誉过来,一切得丧荣辱,真如飘风之过耳,奚足以动吾一念?今日虽成此事功,亦不过一时良知之应迹,过眼便为浮云,已忘之矣!”
(三)
阳明先生虽处猜疑和诽谤中心,却不忘忠君爱国,多方努力确保皇帝在南京的安全。别人劝他远离猜忌,明哲保身,阳明先生写了流传后世的名篇《啾啾吟》,其中一句“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若非心中装着天下国家,安能如此洒脱!
“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那些毁谤阳明先生之人,在阳明先生眼里就是不明白人生真相的亲人。哪怕他们毁谤,哪怕他们讥笑,都不妨碍阳明先生对他们的至诚关爱。
“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与非笑而诋斥之,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
阳明先生看到他们的不明,如万箭穿心,不顾一切地想着唤醒他们,哪里还会考虑毁誉?!
“人固有见其父子兄弟之坠溺于深渊者,呼号匍匐,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见者,方相与揖让谈笑于其傍,以为是弃其礼貌衣冠而呼号颠顿若此,是病狂丧心者也。故夫揖让谈笑于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无亲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谓之‘无恻隐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爱者,则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匍匐而拯之。彼将陷溺之祸有不顾,而况于病狂丧心之讥乎?而又况于祈人之信与不信乎?呜呼!今之人虽谓仆为病狂丧心之人,亦无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
就像看到自己的亲人落入悬崖,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衣冠形象呢!哪里顾得上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哪里顾得上别人讥讽嗤笑?!别人说自己丧心病狂,那就丧心病狂吧!
(四)
1523年,阳明先生已经在家守制,朝廷里某些人仍不放过他。
这一年正值会试,阁臣居然指使主考官利用出题的机会诋毁阳明心学。当时,阳明先生的一位弟子徐汝佩参加会试,看到诋毁自己先生的考题,愤而罢考。
阳明先生却说:“圣学从兹大明矣!”在阳明先生看来,若非如此,自己的学问哪有机会昭告天下?现在会试题一出,哪怕穷乡僻壤之地,都会知晓。哪怕有不同意见,只要真心讨论,是非自然明朗。难道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阳明先生心中只有圣学,圣学的目的只有一个:救人于陷溺!
“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
“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
1528年冬,阳明先生在出征广西思田返乡途中与世长辞,留下“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八个大字。
那些诋毁之人,终于如愿以偿地把阳明先生的学问打成了“伪学”。阳明先生的葬礼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崇与礼遇,连爵位也不许后辈继承。
幸好,历史是人民书写的。
1567年,阳明先生被平反昭雪,皇帝追封阳明先生为“新建侯”,数年后又被奉祀文庙。
让我们重温《睡起偶成》这首诗,以此向阳明先生那颗圣贤之心致敬:
四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
不知日已过亭午,起向高楼撞晓钟。
起向高楼撞晓钟,尚多昏睡正懵懵。
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