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三个同学的教子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挥之不去。
同学G说,她这二十年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其一是将丈夫留在农村,其二是将儿子送到韩国。
她丈夫的事情我们是知道的。他是个中专生,出身当地有名望的中医世家,他们很早就恋爱了。毕业的时候,我们见到了他,他来帮G打理行装。G回到家乡,被分配到县里的中师任教;后来她考取了北师大的研究生,拿到硕士学位后却坚持到高中任职。他们把家安在县城,但她却要丈夫留在乡镇工作,在那里,他有了自己的诊所。听说,他在当地很受欢迎,像他的父亲一样。
G的儿子喜爱历史,一米八几的个子,读过的书有他三个身高还要多。但孩子偏科厉害,尤其是江苏高考,历史只有等第,不算分数,他的学科优势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第一年高考,孩子折戟;复读了一年,成绩依旧只能读一个民办本科,G便鼓励儿子将来考研。那一年,正好是我们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我记得说这些的时候,G 的脸色是凝重的。后来我们得到消息,她把儿子送到了韩国。
前几天她到徐州,我们又见面了。交谈间提到儿子,她很是骄傲,于是有了文章开头的话。我问她是怎么想到把儿子送到韩国去的,她说,韩国在盐城开设了很多工厂,有招生的通道,而且儿子去的国立全南大学在韩国的排位很靠前,所以她下决心将孩子送了出去。现在,儿子在那里学得很开心,成绩也很优秀,正准备申请到欧洲去做一年的交换生,将来有可能再申请去美国读博。
为什么学历史?知道我们都有这个疑问,G主动给我们讲起钱伟长当年由文转理的故事。她对儿子说,钱伟长原来是学历史的,但国难当头,他为了民族的救亡图存而改学物理,于是我们多了一个物理学家;现在我们身处和平年代,能学历史是你的幸运,所以要懂得珍惜,也要懂得回报。
那学历史能找什么工作?还是有同学提出了疑虑。我抢在了G同学的前面替她回答。我说现在职业的开放性和多元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现在一定要破除一种观念,以为学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而且还要注意,我们这一代是为生存而读书,我们的孩子,已经站在了我们的肩膀上,就让他们为自己的兴趣读书吧,至于工作,兴许只是孩子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个附属品。
G同学很赞同。她说她儿子现在已经不需要她负担每月的生活费了。他在一个学长的帮助下,先是在一家翻译公司工作,后来又到光州电视台录制节目,为观众讲解中国历史,每周一次。现在,他正在北京,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赶到昌平去看航空博物馆。
Z 接过了话头。她儿子今年高考,成绩只过本二线十几分,他选择了学针灸,并被一所民办院校录取。她说:这很好啊,上医治未病。你啊,学好中医,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帮助大家树立健康的生活观念;学好针灸,掌握一门技术作为自己的立身根本,让别人到华尔街到中关村去打拼吧,你只要为他们服好务就可以了。我们都知道后面的话是玩笑,但玩笑中也含有某些深意,因为Z多次强调,她从不希望儿子有所谓的成功地位财富,只希望他有健康的身体,有坚守良知的内心,有利他的品行,有助人的能力。
相比较而言,D同学的儿子就很让人揪心了。我们在说着这些话题的时候,D只是默默听着,很少发言。回家时,我们同路,便步行至一处公园坐了一会儿。她的儿子今年秋天本该升入高三了,但从高二起他就选择在家自修,中间还换过一次学校。她为此曾经很崩溃,人也一下子消瘦了很多。她说,大家都说我瘦了,其实我是老了,被折磨得老了。现在的她平静了很多,她说自己明白自己在哪个地方出了错,但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往前走。她告诉儿子,她养他到18岁,18岁以后他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现在儿子报了两个培训班,都和学习无关,但她都给予了支持。她说,我等着儿子,如果有一天,儿子愿意读书上进了,我还是会支持他,包括出国留学。
阿D现在博士在读,等拿到博士学位,她也就五十岁了。她说她不能让儿子毁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她让我感动,也让我敬重。
同学中也有人将孩子教育得非常成功,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别人家的孩子”只能让人羡慕,而自己家的孩子,才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阿D说,其实她身边像她儿子这样的很有几个,只是大家都不关心罢了。
我也很同情阿D。我和她的儿子交谈过几次,发现他思路清楚,也很有想法,但极端厌学,并且把这份厌恶转移到了学校和同学身上。我常想,我们说教育是慢的艺术,但现实中,我们却越来越快,根本慢不下来,大家似乎越来越崇拜分数,人生的幸福也似乎只和分数有关:15岁要考上一所好高中,18岁要考上一所好大学,28岁之前要博士毕业,然后……家长对教育的功利要求裹挟着学校的教育,而学校对家长的迎合也早把教育变成了变本加厉的应试训练,有很多地方,教育的焦虑甚至向前延伸到学前的教育!可我们都忘了,孩子们首先都是人,而每一个人成长的节律是不一样的,我们用所谓的成功漠视孩子自我成长的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说,阿G和阿Z的冷静让人钦佩,他们的孩子,在我们当下的教育语境下,并不是成功者,但她们都尊重了孩子的兴趣,给了孩子一个可以期许的未来。阿G 还说,回头看看,我们同学中最有出息的那些人,多数都不是当年的佼佼者。
的确如此。我希望阿G和阿Z的儿子最终学有所成,我也希望,阿D的儿子能走出他这一段人生的迷惘与困惑,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最后补充一个小故事。阿G说儿子曾经一个人到南京去找我们的一个同学W。W在大学里做教授、博导,曾到很多国家讲学。他们约在一个咖啡馆见面,聊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