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有一双大手,表面粗糙,青筋暴露,一看就知道是长年累月辛苦劳作造成的。但这双手却非常巧,像编个柳条筐,蝈蝈笼子,高粱杆做的锅盖,似有神助,手到擒来。但最出彩的却是做小买卖,那双手耍起秤杆子来,更是技高一筹。
不管是卖什么,只要你说出要多少,东西经他的手往秤盘上一放,保证准确无误。就像我们学过的卖油翁,大概是熟能生巧吧。别看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可要论起口算来,那速度,没几个人能赶上。因而,成了乡下有名的买卖精,直到我上了高中,大街上还经常听人们说起我父亲的故事。
后来父亲腿有了残疾,生产队就叫我父亲去喂牲口,那时候我还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反正没上学。我俨然成了父亲的跟屁虫,白天黑夜都跟着,因为跟着父亲有好吃的。父亲就用他那双灵巧的手,给我捉鱼,捉麻雀。麻雀裹上泥,放进灶膛用火烧,功夫不大,一股肉香就弥漫了整个小屋。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父亲习惯地用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嘿嘿地笑着,那份慈爱至今记忆犹新。
去牲口棚的路上,要路过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木桥,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很残破,给人的感觉是摇摇欲坠,仿佛来一阵大风就能把它吹跑,可我非常喜欢这座小桥。站在上面,望着流水潺潺,看水中小鱼儿在悠闲地游来游去。
天热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到河里去洗澡。抑或是爬上河边高高的大柳树,嘴里喊着:“东来的风,西来的风,好凉快!”小桥,流水,大柳树,成了我儿时的乐园。这座残破的小木桥见证了我儿时快乐的时光,如今却成为我永恒的记忆。
一场大雨过后,小河里涨满了水,都快溢到桥面上来了。我和父亲要过河了,看着洪水滔滔,听着吓人的流水声。我吓得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一只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在我的头上,我顿时感觉勇气倍增,迈开坚实步伐,勇敢地走过了这座充满危机的小桥。
父亲的大手,不光给予我温暖,还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每每想起,实难忘怀。但这双大手有时候也很凌厉,父亲虽然很疼爱我,可绝不纵容我干坏事。
一次我偷了别人家几个桃子,被人家找上家门。当着大家的面,父亲轮开他的大手掌,我的屁股上留下了红红的指印。我吓得大哭,不知道父亲的大手为啥变得如此有力。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去做坏事。长大后,我才深深懂得,那双有力的大手,就如同船上的舵,在时时给我调正方向,以免触礁而灰飞烟灭。
有了父亲掌舵,我才能扬帆起航,开启人生旅途。但在我上高中的第二年,父亲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一个落叶纷飞,凄风苦雨的秋季,我匆匆赶回家,见到了一息尚存的父亲。父亲拉着我的手,早已不能说话,两行浑浊的泪珠,从瘦弱的脸上,簌簌流下。
泪水里,有无奈,有留恋,但更多地是牵挂,是生离死别的痛。我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但那双拉着我的手,却渐渐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