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

五月初七

刚刚午睡做了一个梦:我开车到妈妈家接上妹妹,她对我说:“我准备去上海找嘉嘉,看着父亲病成这样,我实在是难受,躲开我心里会好点儿。”把她送到车站后,我怎么也开不走车,连档都挂不上,不知怎么又开的好快,一直用左脚踩刹车,也踩不到位,好不容易把车停下来,我长出一口气后突然醒来。父亲在打着长长的呼噜,妈妈和妹妹也在睡觉,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时光:那时候弟弟还没出生,我们四人睡在一个坑上,每晚都是听着父亲的呼噜声入眠,尽管房子很小,我们四人挤着睡在一起是何等的幸福与满足,俭朴的生活让我们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格,父母的勤俭持家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他们凭着自己的双手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从端午节开始父亲的病情加重,肚子里的水越来越多,饭也吃不下多少,中药也拒绝吃,人萎靡不振,上午还能到院子里坐会儿,下午就窝在床上不想动弹,连手机也不碰一下,似睡非睡,一看到我就诉说他身体的种种不适,我劝他咱们到医院看看吧,他说到了医院更受罪。我内心也很明白,他已病入膏肓,就是神医也无能为力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太痛苦,用止痛药来维持他的生命,由于他一直未用止痛药,试着买了一盒舒尔芬,晚上用药后发现他不怎么说疼痛,这样他就会舒服一点儿,可是从初六晚上开始咳嗽吐痰,痰都是深色的,不像是血,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每天得用二十几块儿布子。到今天为止已经五天没吃一口饭,我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肚子鼓鼓的,摸上去硬邦邦的,不大便,小便也很少,喝进去的水不知道到了哪里?今天只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儿,问他到不到院子里?他说站不起来了。一整天就躺在床上睡觉,时不时咳嗽几声,望着他日渐黝黑的脸庞,原先魁梧高大健壮的身体变得瘦小枯萎,我的心如刀绞,两年的时间我脑子里装的全是他的病痛折磨,我使劲浑身解数为他求医问药,可是他由于情绪低落又给自己加了一个治命的病,从2月27日开始,我几乎每天都陪在他身边,中间病情稍见好转,吃饭不像检查前那么困难了,我还暗自庆幸父亲会好起来的,没想到五一开始他的脚肿胀,他自己说男怕穿靴女怕带帽,坚定的认为他活不成了,从此以后就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每况愈下,我说破嘴皮子也解不开他心中的那个结,他开始厌烦吃中药,有一天对我说,这么重的病吃上中药能治好,他不像一开始吃时那么信心满满,碗中的药只喝一半,他的病情眼看着一天天加重,我真的是感到无能为力了。

五月初八

一百天放在平常是很短的时间,可是这一百天我感觉过了三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一切,没有一分钟不在想着他,心烦的时候写写字、看看书来分散注意力,每天抄金刚经为他祈福,一心只愿他早日康复!可是天不遂人愿,由于父亲的执念,我们全家都拗不过他,病情越来越严重,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活不下去了,妈妈不让他说,他说的更历害,经常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真应验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话:你所说的就是你的人生。

今天一整天昏昏沉沉的睡,下午六点多弟弟回来,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他的身边,他再一次嘱咐我们他走后的事情,细节都考虑到了,趁我妈出去时他对我说,等葬礼那天让你妈出去,要不她受不了。这就是我精明强干一辈子的父亲,做事情一丝不苟,精打细算,总是为子女考虑,生怕耽误我们的工作,他都病成这样了,只要睁开眼就说你们都上班去吧,不用管我,有你妈在就行。

五月十五

接着几天他只喝水,不吃饭,神智清醒,昨天早上他的老朋友看望他时说与其等死,不如找个医生看看,说高城有个好中医,治癌症有绝招,经过一番劝说后他同意请人家来家诊断,正好他小姨子是我闺蜜,给泉莲打电话说了此事,她立马回话说下午四点去接,下午和妹妹开车到高城把于大夫接到家,他切脉后说还没到最坏,只是得输点儿血,然后吃中药化瘤,送走于大夫我就开始联系朋友找医院,由于血源紧张,市医院不好办,只好给跃华打电话,她说可以,联系好后说立即住院,明天就可以输血,我立马给120打电话,晚上八点顺利入院,侯大夫大致检查了一下,说情况不太好,尽心吧!

五月十六

昨晚弟弟值班,我早上七点就到医院,让他回去睡觉,一袋血输进身体,脸上有了血色,人感觉也舒服一点儿。

下午扶他起来坐坐,还是不行,躺下后开始数说我们让他来医院受这个罪,早死三天和迟死十天有什么区别,这个老汉汉干什么都要立竿见影,没有一点点耐心,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五月十七

早上四点被弟弟的电话铃声吵醒,我急忙问他,爸爸是不是不好?他说老爷子一晚上不睡觉,一直折腾,我说他生病难受,不要责怪爸爸,等我们到医院后他一脸的怒气,可怜的父亲给他陪起了不是,他把身份证还给我后骂骂咧咧地走了,父亲很无奈的样子。弟弟从小被父母惯着,家里的大小事儿都与他无关,一不高兴就满腹牢骚,一点儿也不像个男子汉,有时候真想打他几下。

爸爸输完血说什么也不想在医院呆了,到家后安顿好父亲,妈妈对我们说:村里人说这么好的条件早就该到医院去。我说当时都是全家人讨论过的,妈妈不高兴了,我由于早上的惊吓和几天的劳累,心情本来就很差,她这么一说,和妈妈争吵起来,我觉得我做的不好,我追着她解释,可是她不原谅我,不知是我的执念还是她的执念?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过来的。也许这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是我自己的原因,慢慢给妈妈解释吧。

五月十九

早上起来我对父亲说今天我妈过生日,他说五月十九,给他穿好衣服后扶着坐了会儿,给他吃上药,可是不到两分钟就全吐了出来,躺下后对我说,你能不能把我弄到轮椅上,我想到院子里看看,我说等你儿子回来吧,弟弟一回来就把弄到轮椅上推到院子里,他要我推着他在院子里转圈,他要看看妈妈的菜,嘴里还说着话,等我走了菜还得摘掉,他知道菜园是妈妈的最爱,他是多么的不舍得。

今天依旧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要吐出来,看来贲门处已堵死,下午我带妈妈去找于大夫,把他的情况说了,他说吃点儿化瘤的药试试吧,得输点营养液补充体液,也利于药物的吸收,回来就叫二月明输液,他又开始抱怨我让他受罪,晚上我回城,妈妈说一晚上不好好睡觉闹腾。

五月二十

九点多弟弟打电话说输上氨基酸后爸爸说头痛得历害,我打电话咨询于大夫,他说那就不输了,继续输头饱,输完后爸爸的身体瞬间衰弱,我到家时正好十二点,妈妈弟弟围在他的身边,弟弟眼里禽着泪水,对我说就这么几分钟爸爸就变成这样,胳膊上的血管里全是疙瘩,脉搏很快,头晕憋胀,眼晴突起,看着就不好,妈妈给我们弄了口饭吃上,就急忙到屋里看着他,他难受的觉也睡不着,我们几个轮流值班,他把我们都嘱咐了一遍,都是平常说了好多次的话,我们都一一答应他,感觉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下午开始一直吐黑血,人也没精神,晚上给他打了吗啡针,我和妈妈和衣躺在坑上睡觉,听到妈妈的呼噜声知道她太累了,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一晚上除了咳嗽吐痰,没怎么闯腾,弟弟和妹夫轮流坐在他床边陪了他一晚上。

五月二十一

早上五点起床我开始陪父亲,他睡的很沉,七点多时他醒来,感觉比昨天好多了,说是口干要喝水,我把他嘴角上的血擦干净,把一晚上用过的布子和纸收拾起来,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他说什么也不想吃,对我说死怎么这么难呢?他上午说打上止痛针身体感觉舒服,肛门和膀胱也不疼了,可是到了中午他又感觉疼痛,看来药已不起作用,针又买回一支,他想让打上,可是又担心他晚上疼痛难忍,家人说晚上再打吧。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我明天得给他办吗卡去,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舒服点儿。下午三点给他打了半支,睡了会儿,晚上八点多时又吵着要打,凌晨三点又开始疼痛难忍,弄得妈妈和弟弟也没休息好。

五月二十二

早上五点起床过去看父亲,他由于疼痛难忍,一大早就抱怨妈妈把他的手电拿走,眼睁得大大的,骂骂咧咧,我赶紧拿上材料回城办吗啡卡,由于事先不知情,资料不全,上午没办完,下午到医院办手续,到家时已五点多,妹妹说爸爸一直在盼着我回来,弟弟给他打针后他情绪一下子就好了,六点左右他就呼呼大睡了,晚饭后我陪他说了会儿话,感觉他不像个病人,如果能这样活下去,即使起不来也无所谓,我的好爸爸,我怎么能挽救你?

五月二十三

吃完早饭妈妈让我们都上班去,看着父亲病成这样,怎么忍心走了,我说你俩走吧,我留下来照顾老父亲,他俩走后我收拾停当坐在他的床前,看着他皮包骨的身躯,我不由得流下了眼泪,整整两年的时光被病魔折磨成这样子,这得受多少罪,父亲凭着顽强的意志生活了七百多个日子,我真的从心里佩服他,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他的下辈子会过得非常好。

五月二十四

晚上父亲一会儿哼哼,一会儿睡觉,有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我想是不是走了,打开手机看是十二点三十八分,等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哼哼,四点钟天刚微微亮,我过去看他,床单上全是吐出的东西,手纸上鲜红的血,问他用不用打针,他吼叫着说不打,打了也不管用,脾气越来越大,可怜的老爸,您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说怎么这么难死呢?看着他一天天萎靡不振,我的心在滴血,尽管有太多的不舍,但是我觉得还是早点儿结束这种非人的折磨好,对他是大解脱,对家里人是小解脱。上午五叔五婶来看他,他还能说几句话,下午一直昏睡,话也不想多说,水也不喝,慈爱的父亲就要离开我们了,我只愿您下辈子一切安好!

五月二十五

早上五点半起来到父亲床前,妈妈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我带上打完的针壳回城给他换针,回来的途中,手机响起,一看是妹妹的电话,我说是不是不好,她说是的,顿时我泪流满面,嘴里念着往生咒,只愿爸爸来世安好。到家时,爸爸的手在乱抓,我握住他的手大声哭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弟弟回来叫了声爸爸,他的脉搏一下就停止了跳动,妈妈过来给他合上眼睛,嘴慢慢的闭上,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三十八分我亲爱的父亲与世长辞,众人给爸爸穿戴衣服,我把每一粒扣子都扣好,全部停当后二叔给他盖上被子,就这样阴阳两隔,爸爸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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