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训练场，教练也从没有说过我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

内心正这样想着，泪水早已咆哮而出。他坐在副驾驶座，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他那张黑脸把蓝天，白云，骄阳，甜风，空气全都给遮蔽了。我已经哆嗦到哽咽，所谓的参照点，所谓的标准线，也全然被泪水淹没，倒车入库更是做成稀巴烂。我的耳朵仿佛发着烧嗡嗡作响，心脏“咯噔咯噔”快跳出胸膛，手心颤抖着流着汗仅仅残存握着方向盘的气力，是握着，而不是握住。

是的，我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一脚刹车，副座上的黑脸“嗖”一下贴到挡风玻璃。不仅如此，而且我还恨恨骂了他，连哭带骂那种。我跑下车，坐在椅子边哭泣。安慰是不必要的，我知道的，我只是想把心里憋着的宣泄一下，哭过了天又晴了的。

五个人挤在一辆款式很旧的桑塔纳里，音响调了好大，我挤在边上，左脸贴紧了车窗，从车外面看，那一定很好笑:一个圆圆的脸蛋，硬是给玻璃压缩成超市里卖的那种速冻鸡块的感觉。他们又是抽烟，又是嬉皮笑脸，还混杂着车里的一股让怪味道，让人恶心，这是晕车了。

天空灰的不像话，没有一点色彩，单调的只有密密麻麻缠绕交错的电线，装饰灰暗。除了教练跟那个黑脸的男人，还有一个九九年的刚刚参加过高考的圆嘟嘟的男生，只能这么说了，因为他不胖，但看起来感觉总是好像有点胖，胖可爱的胖。另一个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刚考中编制的男生，瘦，高，眼睛大，而且双眼皮。让人第一次就记住的，大概就是你最占优势的地方吧，比如这两个“同学”。

至于那个黑脸，我本来就没什么好映像:满口胡言乱语，一大把的年纪，还满嘴跑火车，透过右侧的后视镜，就看见他那张黑如烧焦的油饼一样的方脸，额头还那么大，一身汗臭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天下唯我最大”的德行，傲娇的很。

我又把脸别向窗外，我看见路边种蔬菜的塑料大棚，顶上白花花的塑料覆盖着，两端裸露着收集新鲜空气和阳光，底下绿油油的一片，野蛮生长。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这种感觉从一早出门就有了，只是有这种朦胧的错觉，而没有具体的证据。这种感觉折磨的我力不从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其他人说话，就像在梦里。

一个猛地转弯，我的身子差点飞到车窗外，驾校门口那段路是真正颠簸，坑坑洼洼，内脏给颠的乱七八糟，惯性啊重力啊这些的，瞬间让我变了型，随着车子晃动，我要时刻准备承受其他人的重量和我对玻璃的压力。喔，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就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车钥匙。对，就是车钥匙没拿。

前天晚上我还特意放进包包里，生怕忘记，还放在床头了，结果早上出门还是给忘了。

脑袋“嗡”的一声，这可怎么办，慌乱之下不觉叫了出来:“呀！”

“怎么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我。

我窘迫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不好意思，对...对不起的很，我...我...我把车钥匙忘宿舍了...”

安静，安静，死灰一样的安静。氛围一下子就很紧张了，我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了错被老师抓住一样，等待着他们的宣判。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了几秒钟，这几秒钟时间比一天还要慢，这种感觉比六月天收麦子的还要痛苦几千倍几万倍。我感觉到他们都在抑制的愤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可还是无法弥补。

突然，那个黑脸的男人骂了起来，他妈的劳资来练车，你倒把钥匙忘记了，一天租秋色的（方言）?  我脸上火烧一般，我非常抱歉，你你们稍微等一下，我搭车去取吧...教练什么也没说，但我感到他也有点生气。让其他人都下了车，教练跟我开车去取钥匙。

回来的时候，也是依次练车，我自觉理亏，把自己排到最后。到我练的时候，那个黑脸依然带着脾气，他也跟教练发脾气，扬言道，妈的，老子今天没求什心情练车了。我开车，他坐在我旁边玩手机。系好安全带，“先挂档，还是先松手刹?”我笑着问道。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带着情绪，一副不像和我说话的样子，说，“不知道！”

对，你有不说的权利。but，你一个没考驾照就会开车的老司机，你会不知道?副驾驶座坐的学员就是操心踩刹车的，你这个样子你坐我旁边干嘛?就算我忘记拿钥匙惹了你，不也是让你们所有人先练了么，我不也是道歉了么?还有，你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就这些肚量?还要跟小孩子一样，谁惹你了你就不跟谁说话么？你还想怎样???我也是一肚子火，这车也没法练了，堵着气，做的项目没有一项合格，不是压线就是车身歪着，教练过来，从车窗外揪住我的耳朵，没有骂，也没有厉声，“你看你看，怎么越学越不如以前啊...”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越哭越难过，车子差一点撞到树上。教练慌了，说 ，咦，你怎么脸皮这么薄，我也没有骂你啊...

旁边那个黑脸嬉皮笑脸看着我哭，我哽咽着把那些话通通都倒了出来——

你一个没考驾照就会开车的老司机，你会不知道?副驾驶座坐的学员就是操心踩刹车的，你这个样子你坐我旁边干嘛?就算我忘记拿钥匙惹了你，不也是让你们所有人先练了么，我不也是道歉了么?还有，你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就这些肚量?还要跟小孩子一样，谁惹你了你就不跟谁说话么？你还想怎样???

那男人一脸懵逼之际，我一脚刹车，那张黑脸就“嗖”一下贴上挡风玻璃了。连哭带骂之后，我跑下车，坐在车道边的长凳上哭泣，很畅快的哭，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议论我，我就是心里很难受。偏偏教练和另两个“同学”跑来安慰，他们全都以为，我是因为教练批评而哭的，就连那个受我骂的黑脸也是这样认为，哼，脸皮真厚，我都当着你的面骂你了，你还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坐黑脸的车了，我立志气要步行回去。我得罪了黑脸，黑脸的那肚量也不会允许我乘车，我也不会自找没趣，而且我也有志气。这时那个胖可爱也说不想坐黑脸的车，和我一道走着回去。

“你为什么不坐车回去?你又没得罪人家。”

“不想坐，估计也不让坐。刚刚我问他要钥匙取落车里的外套他都没给我呢。”

“额，黑脸原来就这肚量啊”

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种患难与共的感觉。

这是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去学了驾照。历尽艰辛，终于在同年八月拿到了驾照。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开车，恐惧和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