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盗被捕了，各官员自是欢欣鼓舞，聊吹那从京城来的大官如何如何传神，不外乎这大盗从不盗取百姓之物，只偷贪官心上之爱，大盗被捕，从此那些古董瓷器便又可拿出陈列展览，以作炫耀之功。
对于秦天而言，这无疑是从盗生涯的败笔，自想是师承东南山脚，一代宗师盗圣门下，凭着“盗亦有道”的师命入市为民，走江湖也有年余，不承想栽在个从京城来的庸官手里，秦天百般思索，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
正陷于苦思，牢门开了，“我们大人有请。”随着狱监走出牢房，牢里布置了个小台桌，秦天瞧见，来者一身官服，正襟危坐，正捧着茶杯缓缓吹了口气。“大人，人带到了。”来者抬眼，“下去吧。”秦天心里一惊，“嚯。”是个年轻人，袍绣锦鸡，头戴珊瑚顶，竟是个二品官，他从盗多年，还未曾盗过如此大官府邸，到底这小城是不比京城，不知其官府上可有什么奇珍异宝。“坐吧。”那人淡淡说道。
他也不含糊，听后，便掀袍一坐，面前热茶拿起一喝，“嗯！碧螺春，好茶！”“不想兄台识得茶。”秦天嘴里一咽，“你，你称我兄台？”转眼一想，“不对，怎的，瞧不起人还是，我就不能识得茶？”对方摆手，“是我唐突，兄台是好眼力的人，但凡盗得的东西无不价值连城。”秦天一笑，“算你识货，我师父就说我别的本事没有，眼力还是有的，做这行，没有眼力，就别提。”
他说罢不禁又多打量了对方几眼，面前男子清瘦，不似长年好吃懒做的贪官，眼神矍铄，一脸正气，“不知如何称呼？”“便叫我林兄。”秦天大笑，他看着幽森牢房里，阳光从高墙上透过来，自己却和一个官员同桌一坐，称兄道弟，“有趣，这牢狱里还能交个朋友，不过我是盗你是官，我们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不知，可是你抓的我？”“正是。”“好，在你手里我认栽。”
自称林兄的人，一番言谈后终于浅浅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袍，直视对方道：“你可听说过仙人岛？”“仙人岛？那不是神话里的地方？”“那不是神话，那个地方真实存在。”“怎么可能，那地遥居海上，四周仙气缭绕无人可及，那，那你想我做什么？”“和我一起，去仙人岛。”
秦天从茶壶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猛喝一口。“不去，我从不干没把握的事情。”“你有把握，如今不依旧被我设的圈套套住了，更何况，此番前去，事成后，你便是自由身了。”秦天心里一盘算，“我又不是渔夫，何故是我？”“我们是要去盗仙丹，这是皇旨你说与你可有关？”“仙丹……这可是得罪神仙的买卖，不划算不划算。”
这林某人不怒，反而笑了笑，拎起青瓷壶，向他杯里又添了茶，“不管盗不盗成，你便随我走一趟，回来又是清白身，可不划算？再者，这趟路上前路未卜，不正和你偷盗物品不知前方是机关还是陷阱一般，我们需要你过人的观察力和应变力，才可平安归来。这次去，是艘大船，船上数百人无辜性命，全握在你的手上，连同我的，你救，还是不救？”
“你……”秦天皱眉，“果然果然，攻心之术，我不如你，罢了罢了，便随你去吧。”
......
大船出港自是风风光光，他随着这大官，登上甲板，一干将士肃穆站立，盗是藏在阳光下的，他被这刺目眼光扎得有点立不起腰，随着一声令喝，“起！”这船便稳稳滑向远方，秦天这时心里才有些慌了，谁也不知这趟路程是生是死，自己顺海又将行往何方。
一天海路，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磨得人失了耐性，黑夜降临那海的无边无际叫人心惊，秦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未出，他左右盘算，总觉这事不大对劲，先不说官盗合谋叫人觉着不妥，就连盗取仙丹之事听起来仿佛也是荒唐。借着夜色走在甲板上想透透气，正瞧见林兄也在甲板上望天，秦天走过去，也抬头，除了月亮什么也没看见。“看什么呢？”“月亮。”秦天嗤笑，“月亮有什么可看。”他把头低下，望着秦天“你我百年后，又有谁知道今天，我们在这里看月亮。”“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谁会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是啊，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还这么拼命的活着，好似这江山里一定有你我的骨肉。”秦天摇头，“不懂，江山是皇上的，只可惜皇上却要学前人找什么长生不老丹。”对方沉默，秦天接着道：“怎的？我这话可是犯了杀头之罪？”“批逆龙鳞，还当谨言慎行。不过幸得海上，便是龙耳也有所不及。”
秦天一笑，“你倒真不似我知晓的那些人。若朝中所有人都像你，那我也不至于做了这个行当，到底不是青天白日。”“日头晒得越大，撒下的阴影越深，阳光和黑暗总是相辅相成，我们能做的，是画个界，让这影子别撒在百姓身上去。”秦天作礼，“佩服，林兄，你看得透彻。”“曾经我也以为阳光就是阳光，是有人教会我背后还有阴影。”“那……”“大人……”秦天正想追问，却被身后人打断，他和林某一起回头，做盗圣的其一准则便是忌讳把背后留给他人，秦天习惯性侧身往旁挪一步，却正好看见那小兵手里的短刀在月光下一闪。
“小心！”他把林某往旁边一推，自己顺刀贴身一转，两人险险错过，那小兵显然冲着林某去的，刀光一闪，一股猛劲冲过去，秦天抓住那人手臂，对方转臂一挥，刀锋转，秦天丢手，向后一退，对方勾拳打中秦天腹部，快刀斩下的力道被秦天用手臂挡住，借势转身用手肘击退对方，迅速扫腿，杀手跌，又撑地而起，面朝秦天，刀口却转向身后的林某人，林某一退，短刀从袖袍处撕开一道口子。
一击不成，欲再击却受制于秦天，两人混战，闻声而来的将士，扑上前这才控制住局势，“捏住他的嘴。”林某大呼，那杀手却已经口吐白沫，晚了一步。“大人！”“大人，可安好？”“曹将军不用担忧，无碍。秦天你如何？”秦天扭扭手腕，“没事，这小子，功夫看着不像我朝的。”他把地上的刀捡起来，嗅了嗅，用手沾着舔了一下，“呸呸，果然，刀上浸毒了。林兄，这是铁了心要你死呀。”
“曹将军，快，让将士备战！”
秦天不解，“这是为何？”林某从阑干处退回到甲板中心，“把火把给我点亮，有入侵者。”话未完，一支箭便擦过脸射到船上，大船四周亮起火把，照亮海面上数只小船形成的一个围攻之势，秦天大惊，从一将士腰侧拔出一把剑。
杀戮声响，在夜色下，海面上，映红的波光粼粼，秦天所在的船，船高，体量大，如同一个据守高阁的城墙，城下入侵人想要登上光滑的船面极为不易，带着火光的箭从四面八方射上来，却在甲板上熄灭掉，秦天明白，这是镀了东西防火的，但涌来的箭光依旧不容小觑，不幸射中的将士几乎丧命于此。
耳边响起的呐喊，闪过的红光，倒下的人，和前仆后继双方倒下的人，让秦天觉得残忍，他的盗场是无声的对抗，是他和宝物之间窄窄的桥梁，中间出现猛兽，往往是勇者胜，而这里是战场，是死亡扑面袭来的狂风，与英勇无关，只是无处躲藏。
“把帆扬起来，加速前行。”秦天听见有人在指挥，声音里的沉着让他回过心神，灵敏的身形躲避着箭火，帮着将士救着那些倒下的人。一场战斗的开始和结束都非常迅速，他探头，看见那些小船离自己越来越远，夜进入了浓深，仿佛是破晓前的黑暗，那海上的冷风打在脸上，瑟瑟的。
林某整理好军队，向秦天走过来，“甩掉了？”秦天问。
“甩掉了。”
“你如何知晓有人入侵了？”
“那杀手不是中原人，我们刚出港口不及一日，什么都还没发现就这时候动手，除非想让船队群龙无首，趁所有人混乱之际，杀上船舱。”
“嗯……难怪你能抓着我，果然心思缜密。”
“辛苦你了，”他拍拍秦天的肩“今天多亏你救我一命，快破晓了，回去歇息会儿吧。”
秦天借着火光看着他官服破褛，脸上还有着灰炭，心里觉着，做官也挺不容易。
如此平稳行进两三日，天气变得越发糟糕，白日里，头顶上已经堆满了厚重的乌云，那云遮光蔽日，竟是让白天如黑夜般暗淡，“大人！再走下去，我怕船挺不住。”“挺不住，也得挺！”秦天在房里摇摇晃晃，他不理解这官找仙丹的决心，竟是要搭上命一般要去那仙岛，他还想安稳活下去，可是上了这船，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得共进退。风雨开始降下来，海面上翻滚的海水，荡得秦天胃里也翻滚如潮，他晕眩的从房里出来，那雨扑在脸上让人清醒几分。雨势越来越大，一股要倾翻船只的势头，“秦大人，外头雨大，您还是待在里面吧。”小兵向他喊道，“无妨！林兄呢？”雨势太大，秦天也只得回喊，“大人在船舵那儿。”
秦天找过去，林某也和自己一样已经浑身湿透，却仍旧顶在最前线，前方茫茫，只有乌云堆积的海面没有尽头，越驶向风暴中心，周围的雾气越大，“我们过得去吗？”秦天问，“过得去。”那语气里的坚定，就像前几天面对死亡时的冷静。“好，我信你，如今是你救我的命。”狂风暴雨掀起船只如扁舟一般轻而易举，所有人攥紧了手，抿紧嘴，不发一语，那样的感觉像是屏气凝神等待阎王带着阴兵从自己身旁路过，一个兴起便随手点走了自己的命。
船只浮沉，海水打上甲板，惊雷劈响，而自己正拥向更大的风暴，秦天绝望的闭上眼，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被吞噬在海浪里，一下一下，荡在自己的身上，时光开始流转，他看见自己和师父在山脚下论盗之道，所以盗，然后，他忽的睁眼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起身打开房门，外面风平浪静，船只稳稳靠在岸边，竟然到了？“林兄呢？”抓着个小兵问道，“大人他……”“我在这里。”
“我看这岸边还有小船，看着不像仙人住的地方啊。”
“回去吧。”
“什么？！”
回程的路上秦天才知道，他们这次根本就不是去盗什么仙丹，盗仙丹根本就是对外的幌子，两国交战，这岛在两国间，该是必争之地，这岛也从未有人涉足，姑且也能算地图里的“仙人岛”，皇上要密谋行事，探查岛上虚伪，以防被敌人占了先机，曾想若是有原住名便拉帮结派共抗外敌，可是，林某说：
“瞧着岛上一片祥和，反而是我们带去了战火。”
“那我们这样冒死，就一无所获？”
“本就探查一个结果，无所谓获与不获。”
“皇上就容你，放任这个岛不管？”
“那些孩童就用稚嫩的目光注视我，我如何忍心让这样的眼里沾满鲜红。皇上也不愿让火光烧遍大地江山，愿这海上暴雨能护这小岛万世和平，仙人岛上无仙人，有的是平静。”
秦天不语，“所以到最后，我才是那个最无用的人！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
林某笑笑，“怎敢戏弄盗圣，这一次，你替我盗了世人的心，让他们信了这个谎言，护了这里的和平。”
秦天依旧气愤，“你到底是谁？”
那人望着天边降下的落日，“宋林。”
原来是这个人，两袖清风荡正气，京城有个好宋林。
一官一盗，也算同舟共济。
End.文／苏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