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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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娘家的鸡冠花,我只记得每次去,总是这样开着,可是姥娘却已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应该是一个星期六,我就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写作业,姥娘呢,就在一旁的石板上擀面条,记忆这个东西,有时候只是一个片段,和一张像旧照片一样的场景而已,至于那年的牛羊,那颗梧桐树有多高,却再也记不清了,这日子啊,总比数着过的快。

小时候觉得姥娘总是唠叨,春天天气慢慢热了,我跟其他孩子疯跑着,姥娘总在身后唠叨啊,别脱恁"利量",要"冻着"啦;夏天啊,屋里太热,就在那颗大大的梧桐树下铺了凉席,我躺在姥娘的怀里,她就用那个花布逢了边的蒲扇给我撵着蚊子。当然,我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缠着我姥娘讲故事,听她说她小时候,

姥娘:“有一回黄河发大水把庄里的地还有屋子全都淹了,十几间屋子都淹到屋顶,没一间能住的......"。

我:"姥娘,你小时候的家,有十几间屋子啊?那么大,那要是我找一间藏起来,二超(跟我同岁的表哥,我们一起长大)肯定找不着我。"

姥娘:"昂,那会屋的多。你老姥爷(我姥娘的父亲)就带着我跟俺姐到这来躲灾,就认识了你姥爷......”;

到了秋天,姥娘还是唠叨,别脱恁"利量",要"冻着"啦;等到了冬天呢,北方的冬天,是要下大雪的!孩子们在院子里疯跑啊,下大雪啦,真的跟鹅毛一样!门上挂着麦秸秆制成的保暖的门帘,透过堂屋的"门灯",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大雪,在灯光下面嬉戏嘞!第二天醒来,姥娘和姥爷已经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了,把胡同里通往"当街"的那条道也清扫出一条"小溪",吃完早饭了,我又呼朋唤友的,三两个人去学校了,姥娘站在门口一边挥手一边又会唠叨着,"路上滑,别跑!"。

小时候,跟我海燕哥打架,不管谁对谁错,姥娘总是先护着我,嫌海燕哥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他吵一顿;还有一回,海燕哥学非主流,在额头前面留了一绺长头发还染黄了,我姥娘说不同意,让他剪,我哥就犟,就是不剪,我姥娘就趁我海燕哥睡着的时候,给他偷偷剪掉了,等我哥醒来,要出门的时候,习惯性的甩了一下头,才发现不对……

今年是我姥娘和我姥爷结婚的第67年了,我真是粗心,也没问问我姥娘,他们是几月几日举办的婚礼。。。等有一天科技发达了,我就穿梭回他们结婚的那天,看看初出闺房的姥娘和正当年少的姥爷结婚的场面,我想,那一定很热闹,很美好吧,姥娘一定很开心,嫁给这个中意的少年。

小时候,我胳膊摔断了,住院,让她担心;眼看我要长大了,我又病了,又住院,又让姥娘担心。姥娘说,别怕"小",有大神保佑着你嘞。每次,我都说嗯,想着也让大神保佑你,姥娘。

小时候,姥娘总能说出像诗一样的句子,现在想来,又不像是哪个名人写的,我记不住,但是姥娘总能在安静的时候,念出来,像从来没背过,也不需要背,只是说话般的寻常。小时候喜欢过年,三十一大早,姥爷,八舅,六舅,大雁哥就铺开四方桌,拿了毛笔,摆上砚台还有墨汁,写春联,姥娘就在厨屋里、堂屋里忙活着"言语",再热了稠饭当浆糊,然后我就跟着比我大些的表哥,先给姥娘家贴好,再挨家挨户的去舅舅家贴。

我喜欢一年四季的更替,喜欢春夏秋冬,就像越来越喜欢姥娘唠叨了一样。中秋节去姥娘家,就喜欢听她唠叨,带点"玉蜀黍"吧"小",带点"落生"吧"小",我说"好,我都拿点",姥娘就乐呵了,开心起来了。每次去姥娘家,都不知道应该买什么,带什么,但实际上,即使什么都不带,去了,姥娘就高兴,特别高兴。我要回来,我要经常回家来,不能只节日回来。我没怕过什么,是的,死都不怕,但我越来越怕时光,我怕有一天我喜欢的人、尊重和想保护的人,他们离开我。

姥娘是个顶好的人,我姥娘是君子,能以德报怨,能化干戈为玉帛;姥爷也是一辈子为人仗义、能隐忍、能吃亏、能振臂一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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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那张姥娘抱的是我表哥海鑫哥或者红燕哥,我不记得了,小时候的照片我只找到下面这张。

姥娘人好,名字也好,扈秀英,我觉的特别好听。

我姥爷呢,小时候读过私塾,上过学堂,用丰子恺评价李叔同的话说就是,做一样像一样。在不同的时光里,是不同的担当。姥爷小时候是鲁迅,少年时候是孙少安,青年时候是牛大胆,后来姥爷是老木匠,而且一干就是几十年。

姥爷和姥娘是典型的北方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姥娘把家里照顾的井井有条,老爷给儿子娶媳妇,盖的是村里第一个"浑砖屋",第一个从外面买来了收音机、第一口"压水井"......

可是姥娘,以后要是我想你了。我应该怎么找到你呢?我想吃你熬的红豆,想吃你煮的玉米,落生,还有你腌的咸鸡蛋,晒得西瓜酱,煎的酱窝窝,蒸的洋槐花……

我多希望,都是假的啊,睡一觉醒来,都还是好的。当我带着我妈走亲戚,走到大门口,只要大声一喊,"姥娘,待家吗?"您就从堂屋里,高兴的迎出来了啊。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坐在胡同口,掐着手指头算我几点到了,姥娘。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竟着,催着我赶紧给她娶外甥媳妇。

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这么努力的活着,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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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无情的,它只记录英雄人物,记不住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但每个人又都是历史的创造者,都应该被纪念。人总是会忘记很多事,那些不好的,或者好的,想忘记或者不想忘记的,都不再被惦念。所以趁我还记得,要写下来。形成文章,纪念带我长大的姥娘,千百年后,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总会有人会不经意间看到这篇文章,也会知道一个普通人的伟大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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