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天寒地冻，北方的人家都习惯烧了地暖，或者拢了火炉，才能暖和一些。百花楼里既然是温柔乡又怎会寒了来客，整座楼都暖洋洋的，青鸢却觉得冷了自个。

“那她必是极好的，让你如此挂怀。”青鸢低头又抬头，微微仰头看向决明，她眼角的泪痣显得可爱。

“这是自然，她是最好的。”决明不晓得她自个坚定不移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凭借本心，她是这般想的，就这般说，毫不介怀。

青鸢有些怨她，既然心里有她，何故上青楼？何故入了她的房？又觉得这种怨无缘无故，世上如此厚待男子，便是家里有了发妻，心里亦可以有一颗红玫瑰，外面亦可以养着白玫瑰。这都是合情合理的。如若有选择，她宁可做心爱之人之侧室，亦不做愚人贪婪之辈正妻。

“决明公子既然口口声声说她是极好的，为何上了青楼惹她伤心？”青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细如葱。

“啊，这，”决明此刻才意识到今晚行事极不妥当，她是女子，怎么能上这种地方。而长生知晓她是这种人，如何看她？

一想到如此多之处，决明就有些心急，站起身来回踱步，思索着，酒就全醒了。

青鸢看她急的脑门冒汗，有些好笑：“决明公子不必着急，你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就可以了。她不知道就不会伤心怨你了。”

“这怎么可以，我既然做了不好的事，再瞒着她，且不是更是过错？”决明思量着长生知道他们一行人来青楼饮酒作乐的下场，心里有些发怵，却这样的回答青鸢，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万没有一分瞒着长生的意思。

青鸢低头，是了，看她面貌就知道她不是那伪善虚伪之人。可惜，可惜。

决明自己思量一下后，觉着既然已经错了，那就不能再错下去，此刻还是回家去，看看长生罢。心里做了决定，不再犹豫，向青鸢告辞：“多谢青鸢姑娘提醒，我这便告辞回来，请她原谅。”

青鸢低头眼神黯淡，不过转瞬间就抬头看决明，眼角泪痣隐隐光泽，问道：“公子只呆了半个时辰，这就走了吗？”

“这，心中急切，就不多留了。”决明也觉得极不妥当，但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那公子，还会再来吗？”青鸢声音似冬月沾了春水，既寒又藏不住温柔，略放不甘又觉得不妥，就以柔情来收。大约像是在冬夜里感受到春天的所有期待。

决明想了想，这次是胡闹才来了这里，且她日后会离开长清，更不可能来这等温柔乡，就摇头直言道：“不会了。”

不会了。

青鸢轻轻点头，言道：“那公子且去，外面似乎下雪了，小心路滑。多多注意，千万平安。”

“好。多谢。”决明就这样转个身离去，她心里念着长生，且刘六一群老爷们不需她看顾，她也没心思去管。她只想赶快回韩宅，去见长生，去看她，告诉她，她刚才做错了事，请长生莫要恼她。

外面下雪了，青鸢看着窗外，想了许多，最后想，她走了。

不会回来了。

决明穿过人来人往，有的姐儿瞧见了她如此模样，胆大的去拦她路，不胆大的也在调笑她，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决明觉得烦躁，这楼梯走不成了，有一群群的人往来，一急，踏了栏杆，身形轻动，一步步踏着栏杆直下，休迅飞凫，轻若薄云，借着栏杆的势，直下到一楼大堂。这里寻常人哪里见得这种风采功夫，一时惊了，满堂喝彩，决明不明所以，直接出门而去，她身影极快，没人追的上。

出门来，才发觉大雪纷飞，天地间都是雪的踪迹，辩了方向正欲去，却看到不远处停了马车，马车边站着车夫长随丫鬟。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是在韩宅见过的人，决明心下晃动，那长随见了她来，似乎禀告车内人，那车内传了命，长随直接奔她而来。

“我家小姐已经在车内等候，您请吧。”长随请她入马车内。

决明有些不好意思，上了马车，有人拉了帘子请她进去，长生端坐软塌之上，静静的看着她。

“长生，你 怎么来了？”决明手足无措起来，去之前不晓得羞，现在羞的一塌糊涂。她自个跟着刘六胡闹去了那种地方，怪不得别人。

马车内很是精致，不晓得用什么材质的丝帛装的，很是保暖，没有一丝寒风漏进来，颜色是素白裹着浅蓝，有小小的鎏金火炉烧着银骨炭，长生手里也捧着她那个曾给决明用过的手炉，坐在软塌上。

“我方才看你们一群人出门去，父亲身体又畏寒，你身体又未好，放心不下，故而前来寻你们。”长生轻轻说道，似有意无意的低喃，声音若远若近，清脆与暖心明明是两个不能共处的词汇，反而此刻完美融合。此刻寒冬深夜，大雪纷飞，她与长生在这小小的马车内，听长生细喃，思绪也飘散至千里之外，那里是长城，长城夜夜有人值守，即便此刻亦是，每两个时辰轮班之际，就可去火堆旁烤火。长城每隔一处就有一处大火堆，是将士砍了树抗回来的，每个火堆会在整个冬季一直燃烧下去。这是冬天唯一的温暖，每一个日日夜夜，这火堆都会等着每一个守夜的将士，暖了将士冻僵的手指，从不改变。

决明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长生看着她发呆。刚才在府里报了父亲一群人出门去，遣了人跟着，实在未想到刘六竟然把人带进了那种地方，她是气极了，当时安排了马车出来，可是出来寻到此处，她反而蹉跎不敢前，她到底为何生气呢？

只是单纯的气父亲为老不尊？

亦或是，有旁的什么心思吗？

当她在这里思索的时候，有人来报那个人出来了，似乎往家里赶。她知道自己是欢喜的，为何欢喜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了。只是现在看着她，是开心的，就够了。

“这个时候的长城，已经是大雪封山了，很是好看。若日后你有时间，我带你去我家看。”决明突然回神，看着长生说。

“你既然去了我家，我去你家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你来我家是因着你受伤需要救治，那么我呢，是何理由去你家？”长生眼中藏着一丝狡黠，一本正经的分析这个东西。

这可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一般带人回家总要同家人介绍，这是我同窗，或者，这是我朋友，或者等等，总之，人与人之间，总要一个定位，才能认定彼此之间的关系。

“这，”决明仔细思索了一番，“你待我极好，我亦愿意待你好，你自然是我亲近之人，带你回家本是应有之意，不必要什么理由。”

亲近之人，不是朋友，不是旁的什么，是这个亲近之人。很好。

“那你为何又这么快出来了？”长生瞧一眼那个万花楼，就厌的不行。

决明觉得这事实在难为情，也不好不说，啃啃巴巴的说：“我觉着那里不太好，倘若再呆，你会厌了我。本来喝酒已经不对，不能再不对下去了…会惹你不开心。”

“那里的姑娘好看吗？”长生面无表情。

决明一脸茫然，诚实回答：“刘六哥身边的姑娘很奇怪，但有一种很艳丽的感觉。韩大人身边的姑娘像小家碧玉很单纯可爱，还有一个青鸢姑娘长的很柔弱，眉目很可怜的样子…”

长生面无表情的听着。

“但是都不如你好看。”说到最后，决明用了这句话结尾。

“是吗？”长生低头摸手炉，勾唇。

“那是自然的。她们都不如你好看。”决明言之凿凿，一副爱国爱民的忠诚脸。

长生姑且信了她这幅表忠心的正直模样，就不打算再计较她和自己父亲一起去青楼这回事，当然，是暂时不打算计较，倘若以后什么时候要计较自然还是可以翻旧账的。

“那我们回去吧。”长生等到了人，就打算走。

“韩大人他们还在…？”决明表示这不是卖队友，实在是队友太浪。

“我央了人再过些时辰就把父亲从楼上接下来，也安排了马车在楼外等着，他自京城回来一直沉闷。刘六虽然不靠谱，总归让他开怀，随他心意吧。”长生解释道。

决明表示太监也能去青楼找姑娘？

当然半个字也不敢放，长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长生吩咐了下去，马车就往回赶。实在是长清县的路修的也烂，车轮又是木头制作，减震效果极其差，坐马车也是颠的厉害。两人本就坐的近，有时因为晃动也湊的近着。

“嘭”马车似乎軋到了石块，晃了一下，决明看长生坐的不稳，心思纯净，目的单纯的，去扶着长生。

长生低着头，没说话。

决明福至心灵，坐的近了些，把长生护在怀里。

两人都没说话。

决明仰着头眯着眼睛笑。

长生低着头勾着嘴唇。

大雪还在下，整个长清县成了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