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与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诗经·唐风·绸缪》
一
毛小乐和于佳木是定过娃娃亲的，虽然只是小时候双方父母酒桌上的玩笑，虽然毛小乐一点也不想记得那段往事，但于佳木却是当了真的。
于佳木从小便知道他有一个小媳妇，爸爸说过，媳妇是要疼，要爱，要好好保护的，于是他便时时守在她身边，每逢一个人便拉过她的手来，郑重无比的说：“这是我媳妇，我以后要娶她为妻的。”
那年，他六岁，她五岁。
毛小乐八岁的时候，直接跳过了二年级上了三年级，于是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于佳木，他看到她时，激动地招手：“小毛球，来这里坐。”
她生气的瞪他，小脸通红，坐在了第二排的一个空座上。
后来于佳木也生气了，足足一个上午没有理她，放学后她磨磨蹭蹭走到最后一排，嘟着小嘴：“你别生气，我和你闹着玩呢，明天我就搬到这里来坐。”
毛小乐不记得后面于佳木说了什么了，只记得那天是他牵着她的手回家的，而后来直到小学毕业，他们一直是同桌。
于佳木十岁的时候学会了游泳，于是他决定带毛小乐去捉鱼，毛小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答应了，也就是那天，她差点和这世界说了“拜拜”。
毛小乐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睁眼便看到父母担心的样子，于佳木的爸爸妈妈内疚的表情，于佳木躲在妈妈的身后，漏出小小的头，手却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她朝他笑，他暗淡的眸子突然发亮，像两颗星星。
后来毛小乐听爸爸说，她不小心落水后，是于佳木把她救了上来，想来他那时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后来他们上了初中，竟有幸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妇女，思想保守，自称见多了少男少女之间懵懂的情愫，扼杀了一对又一对少年的情窦初开，人送外号“绝情老妖”。
毛小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老妖”的重点改造对象，心想不行，不能让她破坏了自己和于佳木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刚想奋起反抗，不想却被于佳木抢在前面。
“毛小乐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您休想拆散我们。”这是于佳木的原话，当着班主任，以及全班同学的面。而毛小乐当时想到的竟然不是这件事情会造成的严重后果，而是于佳木怎么能在这句话里用了“您”字，好吧，这不是重点。
结果不难预测，丢了面子的班主任从此把于佳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不曾想“小两口”丝毫不受影响，恩爱继续秀，日子继续过。
毛小乐是在初二的时候知道“榆木脑袋”这个词的，怀着对“小毛球”这个外号的深切鄙夷，于佳木从此改名榆木。可当她第一次当着于佳木叫出这个外号以及说出它的渊源时，某人出乎意料的笑了，他揉她的发：“小毛球，你高兴就好。”
毛小乐不得不承认，那时她的心是颤了一下的。
由于高中离家比较远，毛小乐的爸爸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薄荷绿，她最爱的颜色，当她兴致满满的推着车去找于佳木炫耀的时候，某人已经骑着车到处转悠了。
“哼，不就是骑车么，谁不会？”于是信心满满的骑上车，毫无意外的摔了。可在看到于佳木立刻扔下车子跑来看她的时候，憋在眼眶的泪“哗”地流了下来。
“傻毛球，不会骑车逞什么能。”可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却还是耐心的一遍一遍的教她骑车。
毛小乐一直记得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她学会了骑车，只摔了一次。
二
或许每个女生的青春中都想遇到这样的一个男生，优雅，温柔，干净，成绩很好，体育很好，王子一般的人。
很幸运，毛小乐遇到了，正是犯花痴的年纪，喜欢一个男生，便连名字都是最好听的。
“他叫陈熠辰，长得特别好看。”
“我跟你说，他是我们班班长，成绩特别好。”
“听我们班女生说，他是市围棋大赛的冠军呢。”
“那天我问他一道题，他讲的可认真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毕竟我是班里的副班长，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看着于佳木的脸色越来越黑，毛小乐激动地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她轻轻的拉他的袖子：“怎么办，榆木，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于佳木眸子黝黑，表情严肃，淡淡开口：“所以你和我说了一路，重点只是最后一句话是吧？”
“嗯。”
生气的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小毛球，是谁允许你在未婚夫面前说你喜欢别的男人的，嗯？”
“噗嗤。”毛小乐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榆木，你别这么严肃的跟我说话，我不习惯，真的。”
“你真是。”于佳木无奈的笑，开玩笑的说：“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暗恋？还是主动出击？”
没想到毛小乐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说：“那你说我要是主动追求他，是不是没皮没脸了些？”
“呵，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以前有皮有脸一样，你可是上幼儿园时就能把男生打哭的人？”
“那是他欺负其他小朋友。”满脸愤慨。
“小学时扒男生裤子呢？”
“那个男生总来骚扰我。”
“好，那初中时被绝情老妖发现的表白信呢？是写给谁的？”一脸八卦。
“额，就是那谁，那个，英语老师了啦。”
于佳木满脸黑线：“哦，原来是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
“于佳木。”生气的大吼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真丢人，只好用力的踩了于佳木一脚，拔腿就跑。
于佳木看着白球鞋上浅浅的鞋印，勾起了唇角。
于佳木自认为了解毛小乐，毛小乐是一个没定性的人，对一件事向来不会坚持太久，记得小学时滑旱冰特别流行，她便哭着喊着让于佳木教她，用了一个多星期好不容易练得熟练了些，她却失了兴趣，便没再碰过那双鞋子，如今怕是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初二时又突然想学画画，还偏偏拉上于佳木一起去学，可没过几天她又厌倦了，马马虎虎学了一些，于佳木却成了美术特长生。所以于佳木觉得她对陈熠辰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的，小女生的情窦初开，自然不会太过长久，却终究是猜错了女儿家的心思。
毛小乐已经闷闷不乐了一天了，今天不小心看到班花和陈熠辰告白了，俊男靓女，很是养眼，可是心里，却不是滋味。
“怎么啦？”快到上课的时间还看到毛小乐一个人在操场闲逛，对于一个好学生来说，这实在不寻常。
毛小乐幽怨的看了于佳木一眼，又默默低下头，良久才说：“榆木，我今天不想去上课了。”
“好啊。”漫不经心的回答。
“就这样？”毛小乐惊诧他的回答，要搁在平时，怕是会老干部般的教育几句。
于佳木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既然不想上课，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说完拉了毛小乐的手就跑。
“去哪儿？现在学校不让出去。”毛小乐大声问，回答她的只有耳旁拂过的轻风。
那天不是毛小乐第一次翻墙，毕竟从小跟着于佳木干了不少荒唐事，但确实是第一次逃了课从学校翻墙出去，也确实是第一次去到孤儿院。
“佳木，你时常来看看我们就好，不用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你还是学生，不容易啊。”毛小乐讶于院长的反应，难道于佳木经常来？她竟然都不知道。
于佳木和煦的笑着：“院长，你们才是不容易的，我也只能做一些这样的小事了。”说完拉过毛小乐的手，“院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毛小乐，我带她来看看。”
毛小乐忙笑着打招呼，院长看着毛小乐，连连点头：“真是个好姑娘，我们佳木有福气。”
毛小乐知道院长误会了，连忙解释：“院长不是的，我们不是······”话没说完却被于佳木打断。
“那我们先进去看看孩子们。”
“好好，孩子们一定很高兴，我去做饭，待会留下来吃饭。”
于佳木和毛小乐应下，进了内院。
“佳木哥哥。”
“佳木哥哥你来了？”
看着孩子们把于佳木围的严严实实，他温柔耐心的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毛小乐竟有些吃醋，这样温柔的于佳木，她都没见过。
“姐姐你好，你是佳木哥哥的朋友吗？”
毛小乐收回视线，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的小男孩，蹲下身子，笑着说：“是啊，可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默默。”
“默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默默是个很好看的小男孩，对于毛小乐这个花痴来说，是顾不上什么年龄的，总想着调戏一番。
谁想默默却不高兴了，鼓着小小的腮帮子：“姐姐，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
“好好，小帅哥行了吧？”说着伸手去摸他的头，默默偏了头，摸了个空。
“姐姐，男女授受不清。”
毛小乐嘴角抽搐：“这些都谁教你的？”
“我教的。”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毛小乐翻了个白眼：“榆木，你乱教小孩子些什么？”
“我哪里乱教了，还不是怕他们在你这种怪阿姨身上吃亏。”说完还转头问默默，“对吧？默默。”
结果小家伙想也不想的重重点头：“对。”
毛小乐抚额，果然都是一伙的。
那天，毛小乐和于佳木在孤儿院吃了晚饭，看着和蔼的院长，可爱的孩子们，毛小乐的心里软软的，真的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感觉，总想着，就算自己能做的不多，但能为他们他们带来一点温暖，那也是好的。
吃完饭回家时天已经晚了，并肩走在路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慢慢靠近，又分开。
“榆木，谢谢你。”毛小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谢什么？”波澜不惊地声音。
毛小乐停下来，于佳木也停下。
“榆木，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她仰头看着他。
于佳木伸手揉乱她的刘海，笑着说：“小毛球，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毛小乐听着，红了眼眶，她的榆木，何时也长成翩翩大男孩了。
三
毕竟是高中，生活总比不得以前多姿多彩，每天学校回家两点一线，转眼就到了高三。
学校终究还是怕学生压力太大，专门为高三学生举办了一场篮球赛，经过几轮的比赛，最后进行决赛的竟然是毛小乐和于佳木的班级，这下毛小乐纠结了，到底该为哪边加油，这是个问题。
于佳木会打篮球，毛小乐知道的，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是他教的，但她没想到陈熠辰也会打篮球，还打的很好，举手投足间都是帅气。身边的女同学也在和同伴窃窃私语，满脸娇羞，却在于佳木进球时欢呼加油，毛小乐愣了，竟然是在看于佳木，又大致扫了一圈篮球场，为于佳木加油的女生着实不少，毛小乐看着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才发现记忆中的榆木脑袋，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了眼前阳光帅气的样子，突然想到一句话：有些人，融进了骨血，竟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上半场结束，28比30，于佳木的班级暂时领先，自己班的同学倒也不着急，毕竟分差不大。
看到陈熠辰回到休息的地方，毛小乐连忙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抬头却发现他身边已经围满了人，手上也有了别人给的水。突然看到陈熠辰正在朝她这边看，他对着她笑，拿着水的手向她招了招，她也笑，用没拿着水的手向他招了招，恍惚间，另一只手上的水竟被人抢了去，毛小乐回头，那瓶水已经被开了盖子，于佳木把喝完水的空瓶子扔给毛小乐，有些愤懑。
“小白眼狼，都不能主动送瓶水来给我，亏我平时对你这么好。”
毛小乐知道他在开玩笑，心里却还是有些内疚的，连忙打开书包：“我买了两瓶呢，刚想送过去给你。”
于佳木脸色稍缓，抬了抬下巴：“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
毛小乐红了脸，“嗯”了一声，“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优秀。”
于佳木看着她期待的样子，收了几分笑容，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球打得不错”，就回了自己班的休息区。
毛小乐那天没看完比赛，因为于佳木下半场时不小心摔伤了腿，毛小乐陪他去了医院。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伤得不重，要不然以后瘸了腿还得了······”毛小乐一边削水果一边责备。
于佳木只是笑着看着她，由着她骂，只是偶尔插上一句“小心不要划到手”之类关心的话。
毛小乐看着他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合着像她多管闲事一样：“别嬉皮笑脸的，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于佳木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笑意不减。
从那天之后，毛小乐便多了一项任务，载于佳木上学，看着路上的同学都轻松自在的骑着单车，自己却载着一坨比自己壮的大木头，累的像狗一样，后面的某坨还在愉悦的哼着小曲，毛小乐越发觉得于佳木是故意的，总觉得受伤的人是自己。
“死榆木，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累得要死要活，你怎么跟没事人儿一样。”毛小乐没好气的说。
于佳木笑眯眯的：“小毛球别这么说嘛，俗话不是说夫妻本是同林鸟，有福同享难同当吗？”
毛小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记着俗话说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没有，你记错了。”异常笃定的声音。
毛小乐叹气：好吧，就当俗话是这样说的吧。
因祸得福的解释是：因遭灾祸,反倒获得了好处。
毛小乐第一次对这个成语深有体会，是在于佳木伤了腿后的某一天。
那天轮到毛小乐和同桌值日，同桌却因为男朋友相邀果断抛下了她，看着只剩自己的空荡荡的教室，瘪了瘪嘴，重色轻友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打扫完已经是放学后半个小时了，走出教室，却意外的看到了陈熠辰。
“嗨！”笑着打招呼，“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笑起来很好看，阳光洒在唇角，明媚了她的眼。
他说：“我在等你，毛小乐。”
那天晚上毛小乐失眠了，翻来覆去，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陈熠辰的话。
“你在等我？”毛小乐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想过无数次他们单独在一起的场景。
“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毛小乐嘴角抽了抽，心莫非他等了半个小时是为了和自己讨论问题。
“呵呵，你问。”
“你和那个叫于佳木的同学，是情侣吗？”咽了咽口水，满脸严肃地问道。
毛小乐眼睛骨碌一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不是不是，”连忙摆手，“只是邻居，对，邻居。”笑得很是做作。
陈熠辰看着她着急解释的样子，心里暖暖的：“那就好，”低着头轻声说。又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灼灼：“小乐，其实······”咽了咽口水，“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耳朵，竟然红了。
毛小乐虽然已经有些准备，但真的听到他说出来，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无数个“我愿意”从脑海中划过，可话到嘴边，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却说不出口了。
她从没有被人表白过，也不知道要怎样和一个人在一起，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熟到，足够决定把自己托付给别人，即使那个人，是他。
良久，毛小乐才低下头，轻声说“我，我不知道。”
他依旧浅笑着：“没事的，小乐，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你。”
他说，我等你。毛小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却总是被各种思绪打乱平静，那是她喜欢了两年多的男人啊，突然说喜欢她，让她如何理智的接受。
终是起身，拨通了电话。
“小毛球，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嘛呀？”睡意朦胧的声音，却没有任何的不耐。
“榆木，怎么办？”语气有些不知所措，“他今天，和我表白了。”
“······”
许久没听到回音，毛小乐试探的问：“榆木，你还在吗？”
“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犹豫了一会，终是说出那个“想”字。
许久，那边才又有了回应：“小乐，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行了，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决定，知道吗？”
“我知道了。”
毛小乐终是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于佳木盯着早已挂断电话的手机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眼睛酸到直掉眼泪，他自言自语：“大半夜的，只是想扰得我睡不着觉吗？”
四
毛小乐和陈熠辰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陈熠辰是个很温柔很细心的人，毛小乐刚开始的不知所措，慢慢瓦解。
虽然高三的确不是谈恋爱的好时候，可毛小乐和陈熠辰还是会抽出一些课余时间，做一些专属于情侣之间的小事情，比如一起去吃冰淇淋，一起去看电影，一起牵着手去湖边散步，放学后两人一起骑车回家，生活平静而美好。
倒是于佳木，不知道是因为太忙还是自觉回避，竟没见过几面，转眼就到了高考。
“加油！”同班的同学一起打了气，毛小乐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教学楼，突然有些伤感，高中三年，真的要结束了。陈熠辰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抬头，相视一笑，转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于佳木。
“榆木”，毛小乐招手，陈熠辰笑着看着她，既然在一起了，他们的关系他自然是知道的。
于佳木走到她面前，刚想抬手揉她的头发，又顿住，把手放进衣服口袋，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看到学霸，来沾点福气。”
毛小乐笑着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榆木，考试加油！”
于佳木愣了一下，连忙把她推开，干咳了两声，严肃的说：“小乐，注意点，别把我弄得像个小三似的。”
“于佳木，小三不是这样用的。”毛小乐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于佳木笑着说，“好啦，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去考场吧，加油。”
陈熠辰举起拳头和于佳木碰了碰：“你也加油，考完一起聚聚？”
“好。”
于佳木看着他们两个远去的背影，掩了笑容，突然想到被毛小乐抱住时陈熠辰沉下的笑容，又勾起了唇角。
小毛球，你幸福就好。
毛小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于佳木分开，记得报志愿的那天，她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榆木，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上大学？你明明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毛小乐哭丧着脸。
于佳木笑着摸她的头：“傻瓜，没有人可以永远不分开的，你上了大学后，我一样会陪着你，保护你，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会站在你身边，这不会有任何改变。更何况，以后，你还有熠辰不是吗，我总不能天天当电灯泡吧？”
“可是，部队这么苦，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军呢？”
“我要更好地保护我的小毛球啊，还有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所以，你会支持我的是吧？”
毛小乐瘪着嘴，这样的人，这样的理由，要她怎么拒绝。
“那你一定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受伤，不要逞强知道吗？”
“如果我受伤了，你会伤心吗？”很严肃的样子。
“会。”
“会很伤心吗？”
“会非常非常伤心。”无比郑重的声音。
眼前的男生，突然绽开的笑容，如此美丽。
于佳木离开的那天，毛小乐找了借口不去送他，却一个人躲在墙角看着。
原来穿上军装的于佳木，这么好看，阳光，硬朗，英俊，挺拔。
她看着他对每个关心他的人礼貌的笑着，把收到的礼物一件件收进行李，然后向着每个人一一道谢，她看到他朝她躲着的地方看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准备上车离开。
她最后还是跑了出去，朝着他的方向。
“榆木，你等一下。”
他转头，看着向自己跑来的毛小乐笑了，不似刚刚的礼貌和疏离。
“不是说不来了吗？”语气竟然有些幽怨。
毛小乐白了他一眼：“你明知故问。”
“知道啦，知道啦，你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知道你舍不得我，看看，眼睛都哭红了。”贱笑贱笑的样子和一身军装实在不搭。
毛小乐嘴角抽了抽，突然想要回到墙角待着，果然有些东西，有些人，只可远观。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送一个礼物。”说着从车子后座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毛小乐。
是于佳木平时画画的纸，却又不同，好像稍微厚些。毛小乐把它打开，是一幅画，画上的人竟然是······
“于佳木你是不是有病，哪有送人礼物送自己自画像的？”毛小乐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于佳木连忙陪着笑解释：“我这不是怕你太长时间没见我想我嘛，就算睹物思人也得有物不是？”
毛小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于佳木搂进怀里，他摸她的头发，很温柔很温柔。
他说：“小毛球，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声音低沉。
然后放开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我要走了，不要太想我哟。”说完不再等毛小乐回答，转身上车。
毛小乐看着车子越来越小，慢慢消失。她垂下眼眸，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打到画上。
画上的男生，淡淡的笑着，他好像从不肯在在自己面前，显露悲伤。
五
毛小乐的大学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和陈熠辰的感情也稳定下来，两个人都不是特别热情的人，相处过程平平淡淡，好在彼此了解，虽然少了些浓情蜜意，但总是温馨幸福。
闲下来时，毛小乐爱上了写信，她没想到向来没什么耐性的自己，竟会爱上这样冗长又麻烦的活动。室友也曾惊讶的问她为何不直接打电话，发短信或者E-mail，方便又快速，她总是笑笑，回答不出所以然来，其实自己也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答案相当文艺：或许是笔落在纸张上的唰唰声，或许是亲手写下的一个个，一行行的字，带给自己很不一样的踏实。
她想，或许是习惯了于佳木的聒噪，才会在静下来的时候格外想他，才会在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统统说给他听。
“榆木，你在部队还好吗？我很好，认识了几个朋友，还有几个男同学，都比你好看。上高数的女老师很严肃，我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初中班主任的影子，上课都不敢打瞌睡了。”
“榆木，我参加了青协，前几天去了孤儿院，那里的孩子们也很可爱，我想院长和默默他们了。”
“榆木，我今天和熠辰骑自行车环湖了，我现在骑得可稳当了。”
“榆木，你还记得小学时被我扒了裤子的男同学吗？我前几天碰到他了，我们竟然是一个学校的，好巧哦。”
“······”
“榆木，收到我的信了吗？为什么都不回我信。”
“榆木，我想你了。”
于佳木坐在马扎上，看着刚刚班长交给他的信，熟悉的字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内容，只有六个字，却让他红了眼眶。
他把她写给他的每一封信，每一个字，看了一遍一遍，每次看着看着，好像就真的看到她了，一言一行，一瞥一笑，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但他从不给她回信，总想着她过不了多久就不写了，想着想着，竟有两年多了。
“小毛球，我明明都要不喜欢你了。”他喃喃自语，原来只是一句“我想你了”，就可以让他模糊了坚持，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他呆呆的坐着，直到班长叫他，才回过神来。
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班长，我可以请两天假吗？”
室友和毛小乐说楼下有帅哥打听她的时候，正在看韩剧哭得稀里哗啦，所以当她红着眼睛鼻子看到于佳木的时候，眼泪应景的大颗大颗落下，活像苦守寒窑多年的妻子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
她委屈的走到于佳木面前，于佳木配合的把她搂进怀里，温柔的问道：“这又是看了哪部狗血虐心的韩剧。”
毛小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鼻涕眼泪擦了于佳木一身。
于佳木恶狠狠地推开她：“小毛球，你恶不恶心？”
果然，什么煽情，不存在的。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吃学校附近最好吃的美食，毛小乐带着于佳木到学校小吃街的一家叫“专一”的小店吃东西，小店装修很有格调，菜品很丰富，而且好吃不贵，生意很好。
于佳木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毛小乐点菜的动作一顿，转而笑着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就这些吧。”
“榆木，你怎么会来？是不是想我了？”毛小乐有些兴奋的说。
于佳木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不急不缓地说：“小毛球，我记得是某人在信里委屈的说想我了，我怕你因为难解相思之情而想不开，才过来看看。”
毛小乐嘴角一抽，轻声嘟囔：“明明都收到我的信了，竟然不回我。”
于佳木眸色一暗，随即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小毛球，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在骂我？”
“呵呵，怎么会，没有没有。”毛小乐狗腿的笑着。
“对了榆木，你要在这里待几天呀？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我在这里上学两年多了，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毛小乐兴致勃勃地说着。
于佳木喝了一口茶水，垂着眉，许久才开口：“小毛球，我，今天晚上的飞机，抱歉。”
毛小乐顿时失了乐趣，有些失望，嘟着嘴抱怨道：“这么着急？就不能多待一天吗？平时我放假你都在部队，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于佳木看着毛小乐委屈的样子，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因为没有特殊缘故，又没到休假时间，就连这一天的假期，都是拜托了父亲的朋友才得到的，他又何尝不想，多看看她。
“小毛球，抱歉。”除了抱歉，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好啦好啦，晚上走就晚上走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吃饭吃饭。”毛小乐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首先开口打破。
面对毛小乐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于佳木也不怎么惊讶，毕竟这丫头的自我修复能力，一直很强。
虽然不能陪毛小乐去什么著名景点，却还是陪着毛小乐逛了一圈校园，路上遇到几个认识毛小乐的同学，打招呼之余还特意多看了于佳木几眼，那眼神着实让人不太舒服，仿佛是在看一个长得还行的，额······小三。
“小毛球，她们是不是觉得你红杏出墙了？”于佳木终于忍不住问道。
“榆木，你能不能不要总在自己头上扣个小三的帽子。”
“难道你不觉得她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吗？”
“不好意思，我看到的只有欣赏与爱慕。”
于佳木瞬间眉开眼笑：“小毛球，你终于承认我的魅力了。”
“······”，果然有些实话是不能说的。
两人边走边聊，时间过得也快，毛小乐本想把于佳木送到机场，却被他拒绝了。
“小毛球，你不喜欢送别的。我们做个约定吧，这里是学校大门，你往回走，我往外走，谁都不准回头。”
“不回头会怎样呢？”毛小乐问。
“不回头的话或许假期里我们可以去一趟孤儿院。”
毛小乐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赌注，又像刚刚反应过来，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你假期会回来吗？”
“首先你得保证不要回头。”
毛小乐欣然答应，转头就走，于佳木抚额：还真干脆。
后来的某一天，毛小乐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的对着于佳木抱怨：“榆木，你就是个骗子，明明说假期陪我去孤儿院的，什么约定，都是骗人的。”
“不是突然有紧急任务嘛。”于佳木笑眯眯的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那天毛小乐转身走了之后，于佳木一直没有离开，直到看着毛小乐的背影慢慢变小，直到消失。
于佳木揉了揉微酸涩的眼睛，轻声低喃：对一些事情，还真是莫名的坚持呢。
六
“球球姐姐，你来了？”默默老远的笑着招手。
毛小乐走近后，用手轻轻戳了戳默默的脑袋：“都说了是乐乐姐姐，不是球球姐姐。”
“可是佳木哥哥一直叫你小毛球啊，为什么不能叫球球姐姐呢？”说着还杵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状。
毛小乐笑：“你真是和你佳木哥哥学坏了。”
“球球姐姐，你为什么每次都不和佳木哥哥一起来呢？”默默歪着头问。
“默默，你说什么？”毛小乐一愣，“榆木来过吗？什么时候？”
默默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了头，两根食指搅啊搅。
“默默。”毛小乐语气有些严肃。
默默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毛小乐：“是佳木哥哥不让我说的。”
毛小乐的心乱成一团麻，于佳木每次在自己假期的时候都说有任务，原来都只是借口而已，只是为了躲着自己。
心头突然划过陈熠辰对自己说过的话：“小乐，他爱你，你也爱他，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毛小乐一直以为自己会像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去，和陈熠辰平平淡淡却也温情幸福，和于佳木只是偶尔联系却依然吵吵闹闹，直到快毕业的时候，陈熠辰把她约到两人常去的咖啡店。
“小乐，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陈熠辰首先开口，语气严肃。
“你说。”毛小乐漫不经心的搅着咖啡，她不会去猜他后来要说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因为最差也不过······额，她真没想过。
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小乐，我们分手吧。”
毛小乐搅着咖啡的手一抖，耳边传来勺子碰到杯壁的清脆声，抬头看向陈熠辰，他也看着她，眼神复杂。
毛小乐慌了，语气有些急促，和不可置信，“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是我的问题，我，要出国了。”
“你要出国？你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毛小乐有些讶异。
陈熠辰自嘲的轻笑：“小乐，我们在一起时我不止一次的拿着国外大学的资料和考试辅导书，与其说我不告诉你，不如说你从来没有很在乎我。”
“不是······”急忙想解释什么，却像突然堵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了。
“小乐，高考完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聚会，你喝得有些多就睡着了，那天于佳木和我说了一些话。”他看着毛小乐，面容有些苦涩。
他从未忘记，那天于佳木把靠着他的肩膀睡着的女孩的头轻轻轻轻移到自己肩上，有些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她只是喝多了。”
“我知道。”他揽了毛小乐的肩膀，“她是我的女朋友。”
“当然。”于佳木有些局促，“我只是想说，请你以后好好待她，她偶尔会有些任性，但不会无理取闹，她很好哄，如果生气了，只要逗逗她，她就会开心起来。还有，她喜欢薄荷绿，喜欢文艺小清新的东西，如果有时间，可以和她去孤儿院看看，她喜欢孩子······”
“这些我知道。”陈熠辰打断他，心里闷闷的，“于佳木，我不管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我也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或许你现在要比我了解她，但是我才是她的以后，我想我不需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她。”
于佳木垂着头，手指烦躁的插进头发：“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以后，我都没有理由再一直陪着她了，我只是想安心的，劝自己放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于佳木，这么力不从心的样子，小乐，你肯定想不到从来都意气风发的于佳木，会那样低声下气的，请求别人。”陈熠辰不急不缓的说着。
而毛小乐，明明努力忍着，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小乐，我们在一起快五年了，就像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以后，你也从不主动与我亲密，我想若是有一天我和另一个女生勾肩搭背，你会不会也不在意的一笑了之。”
“小乐，我爱你，但你仔细想想，你对我，是不是把年少的欣赏与欢喜，当作了爱情。”
“小乐，你远比想象中的更在乎他，你不知道你在聊天的无意间会提到他多少次，你会为了他参加青协，你可以为了他坚持写信，你总会让人觉得你所有美好的回忆都与他有关。”
“小乐，他爱你，你也爱他，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所以现在，我决定放开你了，既然这段感情由我开始，那么也请，由我结束吧。”
毛小乐知道，自己和陈熠辰终是错过，而那个自己从不敢期待爱情的男人，她又该如何对待。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画纸上，打到男生肆意笑着的唇角，想用袖子把泪水擦去，却无意中发现画纸的秘密，原来与众不同的厚度，是由两幅画组成。
画上的女孩，躺在病床上甜甜的笑着，像极了九岁时的自己，旁边用铅笔写了小小的两个单词:My love
毛小乐一直以来的坚持溃不成军，把头埋入手臂嚎啕大哭，他竟然爱了她这么多年，而她却一直因为害怕失去而自欺欺人。
“榆木，榆木······”
一遍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感觉，这般难受。
尾声
毛小乐第一次来到于佳木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严肃清冷的氛围和于佳木实在不搭，毛小乐却挺喜欢这个地方。
问了门口的执勤兵，却得知于佳木已经赶往两天前地震的灾区，毛小乐心头一紧，他一直在遵守承诺，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保护着孩子们，保护着许许多多的人。
在赶往灾区的途中，由于一些地方道路不通不能通车，辗转途中又遇到两次小的余震，所以在找到于佳木的时候，很是狼狈。
于佳木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恍惚中笑了，原来人太累，是会出现幻觉的。
“榆木。”直到温软的声音传到耳边，于佳木瞳孔放大，颤抖着手去触碰她的脸，只是一瞬间，眼眶泛红。他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让她差点喘不过气，又突然推开她，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凌乱的头发，被树枝划了口子的衣袖，和糊了泥土的裤子和鞋，眼里染了怒意。
“谁准你这样一个人跑过来的？”声音有些沙哑，眉头也皱了起来。
毛小乐也不在意他的生气，轻轻的抚平他的眉眼。
“榆木，我想你了。”
抚过他高挺的鼻梁。
“榆木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然后是他沾了灰尘的脸庞。
“榆木，以后的那许多年，换我来爱你，可好？”
最后是嘴唇，于佳木突然握住她放在他唇上的手，另一只手扣了她的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小毛球，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以后便再也逃不开了。”几乎贴着唇的低喃。
“嗯。”身侧一双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你走得多快多慢，无论去哪儿，无论身边是怎样的风景，他都在身后护着你。
其实很多人的爱情，无非就是一个人一直在身后跟着，一个人刚好回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