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哥

发动哥

外面灰蒙蒙的,没有细雨飘落,却出奇的冷。按照往年的惯例,现在已是飘雪的季节了,可是北京昨天的一场雪,下了却又停的很快,但依然按捺不住京人们的喜悦,沸腾了一天。

期待雪的来临,有时候就像想念一个人,那滋味,三言两语很难完结。

大门口,偶遇一老人,年龄大约90有余那样,精神矍铄。那么冷的天,竟然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端着杯奶茶,怡然自得。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直跟着他,想来是他的孙子辈了。

突然想起发动哥,也是我的忘年交之一,另一个忘年交去年已经离开人世了。

发动哥和我不是一姓氏,但不知父母和他怎么排辈的,在悬殊四十多岁的情况下竟然和他是平辈,挺滑稽的。母亲常说:嫁到这庄实在不好,都是人喊我,不老也喊老了。况且辈分长的一般运气都不好!我不认可母亲的说法,倒觉得在村子里来回走动,不管迎面碰到多少人,至少一大半要喊我什么表老、表叔、二叔、二老-------

看来自己要做老人了,晚辈们都长大了啊。我爱开玩笑,邻居家里的老太太,其实按辈份我该喊她嫂子,人好的很。她有一个孙子挺可爱的,老是从我家门口经过,有一次我说:站住,喊我什么?小孩精灵剔透,忙的立正站好:我喊你老!(“老”在当地是爷爷的意思)

“那你奶做饭没喊我吃饭,可对?”

“不对。”

“那怎么办?”

“阿老,我回去揍阿奶!”

有时候想来挺好玩的,想着想着就有点思乡了,虽然故人不知何处去。就如我的“忘年交”——发动哥,看到门口吃包子的老头,我条件反射地想起他,想起了和他交往的日子,更想起他对我的好,心里越发酸楚起来。

发动哥的家里最近出点事,想来他的精神一定是倍受折磨的。他的儿子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接受纪律检查,案件还在审理中。我的父亲已不在人世,要是往日父亲健在的时候,早就去看望发动哥了,他们关系可是处了一辈子的,感情甚笃。大姐想去看看他们一家人,谈不上安慰,此刻有什么好安慰的呢?不管如何,违背党和人民的意志,背道而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母亲说:“不要去看了,人家心情都不好,乱得很。”

“那就以后去看看?”大姐接话问。

“按理说,好几年都没见过发动他们一家了,也不知发动可能撑过这关?”母亲看来还是很念旧的。

发动哥一生英明,脾气火爆,是个直性子。年轻时候从军,转业到了地方在公社任武装部长。不过他始终住在家里,单位离家太近,加上几个儿女还要培养。和我家就算前后排,因为我家前排出现的较迟。中间隔条小河,说具体点,是小沟。

发动哥和父亲的铁关系也是有渊源的,叔祖父和发动哥在私塾读过几天书,加上后期发动哥包片期间,与父亲又在工作上打交道,如此下来,感情至深也是在所难免了。其实这是我的推测,据后来母亲说,发动哥刚转业到地方,那时他和父亲就是形影不离的。两家来往频繁,发动哥的老婆,我喊她嫂子,和母亲也是无话不说。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发动哥吃饭完后,慢悠悠地从他家巷口子里往后来,他家厕所就在屋后。从厕所出来后,他会点上一根烟,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往后看,好像是在看风水。那会我比较烦他,总觉得他是个怪人,长得又胖,那个时代,有点仇恨他了。特别是赶集或者上学路上,每每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身上挎着驳壳枪,还用红丝带拴着,很威风。可是当时在我眼里,好像他是个异人,怪怪的,我对他始终没有好感。

慢慢的长大了,早晨起来看到他蹲在我家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和父亲聊天,那会我才意识到,原来他很好。能和父亲一起做朋友的,一定是好人,爱屋及乌嘛。

父亲爱去他家喝酒,他家比我家富裕,父亲从不推辞。每每都是喝的酩酊大醉,经常都是发动哥搂着父亲回到我家,转身父亲又会在站立不稳的情况下把他送回去,来回折腾,母亲就会气的骂他们两个。不过无论母亲怎样的发火,父亲如何的发誓,只要发动哥来喊父亲,那是必去不可,有时候中午喝醉了,晚上还继续喝呢。

庄里的人理解发动哥的,会竖起大拇指:好人一个!不理解的会摇头:不就是吃“皇粮”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发动哥上下班遇到任何人都不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他自己的哥哥,见面也没有看到他喊一声哥哥。或许是性格使然。发动哥爱散步,退休前是傍晚下班后,退休后都是早晨天刚亮。可是他依然没有先理人的习惯,人家要是给他打个招呼,他有时候会回应一句,大部分时间还是缄默,好像和他说话的人不存在一样。

发动哥辈分不算太高,这个年纪和我平辈,在村子里只能算一般化了。不过有时候他喊父亲,就是直呼其名,父亲大度,权当不知,抑或因是好友,名字更亲近些。然母亲每每听后必然要骂发动哥一番,发动哥被母亲骂的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发动哥来我家喝酒次数也不少,算是礼尚往来吧。不过有时候,他屁股刚坐下,就会放个屁,声音还特别响。这时候母亲又会骂他,只是发动哥还是旁若无人,自顾的抽着他的烟。如今想来,发动哥的肚量不是一般的大。

发动哥爱夸耀儿子们。有时候他会逢人就夸,见人就赞,庄人大都是做农田的,没几个指望自己的儿子考学。所以很多人就烦他这点,不过他一如既往的夸,他才不管这些呢。是的,他的儿女们很出色,几个儿子和女婿都是处级干部,孙子辈都进了北大、北航、中传、武大等全国知名学校,有的还定居美国。这一点,客观地说,发动哥的炫耀是有资本的。

发动哥是很善良的,属于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肚里也藏不住话,心也是火热的。

庄子里不管谁家遇到了麻烦,只要你愿意去找他,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帮忙,从来不图回报。时间久了,大家对于他从前的“傲慢”也就释怀了。

我在学校爱闹事,那会的老师不管你如何,成绩上去才是评判学生唯一标准。我从不爱学习,所以一次学校要开除我,说我太不听话了。父亲急的不知所措,我坦言自己不想读了。母亲对着父亲喊:去找发动。

发动哥到我家后,只是给我说一句:不读书,再聪明也没有用。

父亲和发动哥直接去我的学校找了校长,发动哥和校长熟悉。去的时候,天也快黑了。不一会儿,大雨滂沱,他们都没有带雨伞,母亲焦急起来。

“要是这次校长不同意,你怎么办?咱不能在家打疯狗吧!”母亲边哭边训斥我。

“转学呗,妈,你不要太在意,我可以换个学校,好好读书,你放心吧。”我小心翼翼劝说母亲,心里倒满不在乎父亲他们此次的活动。

“你什么时候能争气,把我气死,你就好受了!”母亲终于大声哭起来。

我进了里屋,慌乱整理起书籍来,母亲的话有道理的,这个学校一旦说不要你了,其它学校断然不会接收你。那个时代教育制度就这样,要是处于这个时代,老师还要给我赔礼道歉呢,谁规定调皮捣蛋的学生就要开除?!就是现在,我经常怪罪我中学的一些老师,包括已经死去的。我的聪明没有得到挖掘,就是他们教育观念滞后。英语老师及语文老师对我出奇的好,没有他们,我的人生就完了!

过了好久,父亲和发动哥回来了,庄子里早已看不见灯光。他们说,直到学校下晚自习,他们才见到校长。校长还不知道此事,弄得只有一级级查找询问原因,最后解决好了。父亲忙着找衣服给发动哥换上,可是他那么胖,没有合适的。索性他打着父亲递过来的伞,直接冲进黑暗中,回家换衣服了。母亲张罗了几个菜,我清楚记得,没有一个带“毛”的菜,全是素菜,就一份炒鸡蛋还显眼点。

“你要再不好好读书,你怎么对得起人家发动?”母亲发起火来。

“不要说这些了,明天继续上学去吧,要知道发动从大河里栽到了,一身的泥。”父亲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是自言自语,因为他眼光近乎呆滞。

那晚他们喝了多少酒,我不清楚,反正是父亲醉了,发动哥没醉。我陪发动哥去的家,他家嫂子也和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

高中后期,发动哥虽然没有退休,但已经不占实权岗位了。整天没事,去上班很晚,下班很早。我想那会他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至少风光不再。还好,他的大儿子已经在政界上崭露头角,发动哥才有了新的希望。

发动哥开始盯着我了,只要我在家,就会喊我去喝酒。特别是我大学期间的假期,他就爱去我家找我。我那会爱睡懒觉,他就会坐在院子里等我。一次看着我起床,忙喊:“你没穿衣服呢,赶紧穿衣服。”“我去厕所的,你先去转一会,再来找我。”我一边小跑,一边转脸向他喊着。

和他喝酒,应该是半斤对八两,不是说棋逢对手,而是酒量都不行。喝酒前,他会拉着我在柜子上选酒,问我喜欢喝哪一种。还好,我不会抽烟,省的他再问。发动哥的确不胜酒力,半斤下肚,已经喋喋不休。他家嫂子看着菜凉了,又忙着端着去热,反复数次。竟然有一次,我和他双双醉倒在桌子下,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估计只有他家嫂子听到了一些。

再后来,发动哥两口子都跟着他大儿子住到了城里,没两年,我的父母也搬到了县城。如此接触又多了起来,不过不再像在家乡那会儿那么随意了,毕竟发动哥跟着儿子住,孙女要高考,家里又不断有客人。有时候,父母就会在发动哥的偏屋里和他们聊天,一般是不在那里吃饭的,除非特殊情况。我偶尔会去看看他们,毕竟发动哥年龄真的老了。

发动哥愈发苍老起来,伴随着他的儿女们搬迁到市里,而我也到了另一个城市,这样联系起来更加困难了。

如今倒是担心起他来,快九十了,已经是风中的枯树了。家中遇到这事,我想他是知道的了。看到天气预报,温度都是暴跌,寒天对于老人来说是最难熬的。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抽个时间看望发动哥,假如徒有不测,我会追悔莫及的。

人是要学会感恩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此,除了偶尔想念外,对于发动哥,我从未用行动去感谢过他对我的厚爱。

写了那么多的字,倒不如放下一切杂念。天气变晴后,去看看发动哥——我的“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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