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戏下乡的岁月(中)

我们是吃千家饭,睡百家床的“游民”。到了一个村子,生产队长是最高长官,将我们分散在农户家中吃住,一般都会安排在条件比较好的四属户家庭。

这是当时农村中的佼佼者(工属、干属、军属、教属),遇到没有这几属的那条件就差多了。时间久了,每到一个村子,从孩子们的穿戴,妇女的装扮一眼就能判断哪家是四属户。

下乡演出常跟棺材作伴,为什么呢?有的家庭没有多余的房子接待,只能将我们安排在阁楼,空房,这些平日不用的地方被老乡堆放杂物也包括棺材。我们只得把床铺在紧挨棺材的地面睡觉。有的女孩胆小不肯睡,我胆子大不怕。

我们自己只带盖被,湖南的气候早春还会很冷。老百姓只能提供稻草给我们铺在地上,其实睡在稻草上很暖和的。

有时候也会安排住在学校,如正好遇上学校放假,我们就可以睡在教室里,课桌就是最好的床铺。

虱子、跳蚤、臭虫是我们不请自来的伙伴,团里有个大姐,别看她顶着“主要演员”的头衔,生活中是个十足的“大妈”,抓跳蚤、虱子很是里手。

她总结出一个经验,下乡要带毛巾毯或者绒毯,虱子、跳蚤一旦藏到里面可以100%活捉。

图片来自同事肖建(左一是捉虱子的大姐,中间是我妹妹)

于是,经常半夜打着手电筒,一边捉住一边“掐死”,啪啪响,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你跑哪去,看你跑哪去”。我们这些年轻人那经得住这折磨,倒下去就进入梦想,用我们稚嫩的鲜血喂饱那些“吸血鬼”。

不光演出,碰上农忙时节还要参加收禾,插秧等农活。记得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双抢时节下乡演出。冒着太阳走了那么远的路,放下行李就投入农活。

上面晒,下面脚踩在水田里烫,没多久我就中暑了。大汗淋漓呼吸紧迫,差点倒在田里。此时同队男演员平日总带着银针下乡,以防不测。赶紧将我抬上岸来放在树荫下,立刻扎银针,才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晚上用煤气灯照明演出,且不说大热天站在灯下表演温度炙烤难耐,蚊蝇虫子见到灯光都在边上飞舞,弄不好就会飞进眼睛、鼻子、嘴巴。

一次我正好张开口唱,一只飞虫不偏不倚刚好被我吸进嘴里,那个难受无法形容。可我还不能停下来处理,一直坚持演完才下台,呕吐得翻白眼。

只要剧团下乡演出的消息传到乡村,十里八乡的社员们早早地就奔走相告,跟过年似的。人们接来远近的亲朋好友,老人孩子,炒瓜子花生,买糖果点心,甚至杀鸡宰鸭接待宾客。

这种近距离的看见“真人”,那热闹的场面不比现在的追星差。

我们一般都是开春以后下乡,正值农村青黄不接。农户都是过年时打的豆腐再油炸一些腌好,放在坛子里密封,还会腌一些腊肉留着,春荒时节拿出来招待客人。

招待我们老乡会拿出家中最好的东西,一块油豆腐可以下一碗饭,你能想象有多咸吗?

除了家中男主人陪着,女人跟孩子都不会上桌。当你看见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围在身边,即使筷子伸进肉碗里都会缩回来,能吃得下吗?

我们当时的伙食标准是每餐交一角二分钱,三两粮票,吃完饭放在桌子上。

农忙的时候,生产队会在看戏的这一天安排妇女们早点回家做饭。男社员却要天黑了才收工。

所以开演时间很晚,演出最少都在两小时以上,加演节目是常态,谢幕无数次观众也不肯离去。有时候演出时间超过三小时,所有备用节目都演完了观众还不肯离去,曲终人不散,守在现场看我们拆台卸妆。

图片来自同事肖建

集体化年代,什么都是集体的,就连接待我们也是集体出面。每晚收取20元演出费,单位发给我们2毛钱补贴,低工资年代,这也是一笔额外收入。

我们的劳保福利就是公家发给手电筒,这是必须工具,因为没有不走夜路的时候。每月发一对1号电池,其实根本不够用,自己还要买来补贴用。不定期发给塑料布用来包被子,因为下雨天被子会淋湿啊!

平时社员们也难得有机会打牙祭,借助我们的到来,条件好的生产队也会集体开伙接待,杀鸡捞鱼办大场合(杀猪需要请示,因为农户养猪的数量要上报的)。队干部当然作陪,直到晚上吃宵夜也是兴师动众。

这样折腾下来,我们要半夜才能睡觉了。多数时候洗澡是奢望,能够有点热水洗脸洗脚就不错了。后来条件好些的时候有人会带个煤油炉(不过煤油也是计划供应的),一个奶锅,晚上烧点热水擦洗身子。

这时候女生的多功能脸盆就发挥作用了。洗脸,洗脚,洗衣服,晚上起夜,黑灯瞎火的去哪找厕所啊!第二天早上趁着没人赶紧倒掉,用肥皂洗洗又洗脸。

那时候都是搪瓷盆,清洗得很干净,如果是塑料的那就麻烦了。

这还算好的,集体下乡支农时我们自己做饭吃,全团几十个人就像部队拉练一样,锅碗瓢盆都是自己带。盛饭的盆不够用,只得拿我们女生的脸盆盛饭。

虽然男生们也知道我们的多功能盆,但是那个年代顾得了那么多吗?

当年的小伙子,如今都是花甲老人了

几年后,原来管服装的王婆婆年纪大了不适宜下乡,管理服装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县城演出时我就经常帮她管理,那时候人人都想表现好,完成了本职工作后都会主动找一些份外的事情做。

来剧团的第二年,领导还让我当了出纳。我在家都从来不管钱的,可想而知我这个出纳当得有多糟糕。

王婆婆选定我做了她的“接班人”,这样除了演戏我更辛苦啦。晚上演完戏整理服装,天气太热演员们汗湿了衣服,白天有时还要抽空洗、晾晒。当然很多人都有兼职,谁也不轻松。

一次我们都被安排在一个礼堂睡觉,女生睡楼上男生睡楼下。楼板都是木板,因为不是住人的,楼板缝隙很宽。也就是说如果楼上有光,楼下就可以从缝里看得到楼上。

为了防蚊蝇一般都带着蚊帐,我们有一套过硬的本事,无论什么条件,都能将蚊帐挂得四平八稳,每个角都是抻的。

可是晚上起夜“洒水”的声音就无法隔断了,而且有的盆太小,“水”撒出来了,顺着缝隙往下滴。这下坏了,有声音男生们还能忍受,可是这“水”滴在楼下他们就不容忍了。

不知是谁大声呵斥,吓得楼上的女生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道滴在人家床上了没。第二天男生兴师问罪,女生谁也不敢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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