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

          那个夜晚很任性,我有时候也看不懂自己,给家人带来很多麻烦。

      去年 冬月,和丈夫因为一点事情,吵了起来。我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出门走到门外,想一个人静一静。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将近黄昏时刻。我一个人顺着门前的路,慢慢走到村庄外,选择了一条通向田野的路,向前走,没有目的地,就是想一个人走一走。手机特意没带,不想别人打电话找我。

    一个人走到天黑,还是不想回家,难得带着凄凉的情绪一个人来到这个夜晚,来到从小到大熟悉的地方。走到桥上,那座桥直达县城,路灯照的周围并不是多么黑暗。路上除了不停来往的车辆,也有各色中年男女骑着自行车电动车匆忙往返在各自要去的方向,所以这个心事重重的郊外夜晚,并不觉得寂寞凄凉。

    大桥下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两旁是过去祖辈建设的两道河岭,一条宽阔的河,终日河水潺潺长流而去,河岭存在的意义是防止大河里的水在雨天涨起大水,造成对村庄的淹没。这条河从东向西拐弯向南,像一条长长的玉带,弯弯曲曲绵延数百里,在河的两岸,一条大河两旁竖起两道坚固的堡垒,与两边的村庄形成万里长城永不倒的阻隔,无数个村庄拼接起一幅炊烟袅袅的乡村画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土地上播种希望,收获幸福。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先,在河岭的两旁,地面上连起下面的坡地河滩,种下了数万棵大槐树,每年春天的三月,槐树上开满了美丽洁白的花,它们像雪花一样一夜之间飞满枝头,将家乡装饰成洁白的花香世界。向前走向后看,看不尽的仙女散花,它们总是那么着急,争先恐后地逃离枝头,在空中优雅地展示自己美丽的花瓣。每一朵飘落的花落在拾花人的肩膀上,落在孩童的脚下,它总是扬起笑脸,请人们嗅一嗅它的花香,记住它最美丽的样子。我总是在槐花开放的日子,逃避母亲安排给我的劳动,飞奔而来,和伙伴们躲在落花里,伸出手等待每一朵花落在我们的手上。和每一朵花做朋友。我们在开满槐花的路上奔跑,却总是跑不到花园的尽头。花的世界没有尽头,我们不停地奔跑,那盛开的花海像雾,像迷宫,拐一个弯,前方还是看不到尽头的花海飞扬的世界。我的身后,朵朵花在追逐我的身影,空中飘然着美丽的花影。花开花落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美丽的日子,当所有的花都要慢慢落尽的时候,当所有的花枝慢慢调零的时候,我们伤心地捡起地上的花瓣,将花香藏在自己的秘密世界里,静静地扬手将它们撒向天空,仿佛花又开了,仿佛我又做了一个花一样的梦。


    这片槐花林凝聚着我童年少年洁白如雪的梦,后来,它像雪花一样神奇地消失了。

    因为近几十年城市大力建设,这里的沙石大量流失到了城市,以前深幽清澈的河流,早已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河面变浅了,河中原来有一大片野生植被,还有成片成片的羽林(一种包粽子的宽菱形叶子),远看形成一个又一个像一个蜿蜒绵亘的小树林,随着时代的发展被铲除。河岭上半坡下,美丽的槐花林海在政府推行的社会治安措施下,一棵一棵被砍伐贻尽,这里再也找不到一棵槐花树,我对这里的记忆,随着槐花林的消失逐渐淡去。河岭两旁的坡地上种满了青青绿草,形成一片广大空阔的绿茵草坪。绿草地里开着不知从何方移栽来黄的粉红的陌生的花,这些花朵总是高傲地挺直它秀丽的身姿,和满坡的青青绿草一比高低,扬起它娇嫩的笑脸,和清风一起牵手共舞。

    河岸下的沙滩上,有我许多关于童年的,夏季的记忆,长大后我再也没有带着庄重的愿景,来到河边,像过去一样无忧无虑地挖野菜,捡漂亮的小石头,游泳。长大了,开始自觉地遵循传统的规矩,像个大人一样在设定的条条框框里规矩地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这条河留在我童年少年的那些年里,我总是匆忙地路过,将过去在脑海中像电影一样地淡淡回放,时光再也回不去了,沿着成年的路径向前走,将那些年丢在了身后。

      这一晚,我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这里的变化,坐在河边欣赏夜景,也是我一生令人惊讶的一个经历。我坐在岩石上,看着河水静静地流淌,听着浪花一朵朵在歌唱,没有对黑夜的恐惧,桥上的灯光递来些许光芒余韵,开始陷入许多快乐的和不快乐的回忆中。

      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今夜想起这句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曾经带着灿烂的梦想热烈地奔向渐渐长大的成年,我以为这个世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良的人就像影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最终会得到美好的结局。凶恶的人最后总是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漫长的人生之路,阴差阳错地遇见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我像一只莽撞的小鹿,带着简单无脑的青春之体,一头扑进世界编撰好的剧情里,面目模糊地做着当代历史的配角。在时间华丽的背后,在阴晴月缺的光阴里。人生中我们所经历的不过是古今所有人都经历过的翻版戏剧。谁在历史上留下灿烂的辉煌。谁又在历史里躲在别人的背后,带着自己的名字淹没在五千年的悲苦流离中。我躲在历史沉郁的青色里,回忆像一张张从箱底翻出的旧照片,回忆里的结局不过是反复轮回的人生。我生命里所有的悲喜交加,在今日的夜晚,落入尘埃中随风散去了。

    我不必记住历史的悲伤,灿烂的历史上没有我的名字。


    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一阵悉悉碎碎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转头望去,远处的六七米之处,一个白衣女人正在从坡下一排拱起的沙堆上往下爬,我疑惑地望过去,看到她的背影。许是生命原始的警觉,她回过头来与我对视,她的眼睛带着深幽的光芒,像一只利箭一样似乎正在穿透黑夜,远远地逼视过来,我心头“嗡”的一声,分明看得清楚她眼睛里的黑与白之间,带着逼㡱冰冷的凝视,我感受到一种邪恶的恐惧,这种恐惧仿佛在刺穿我的内心,插入我的心脏,我心中忽然惊恐起来,默默地转回头,也许我被悲伤压抑的太久,依旧陷入自己的万千思绪里,我很奇怪她从河岭上面走下来,竟然没有发出脚步声。随着那边传过来与沙粒产生摩擦的声,我听见“噗通”一声,她已经成功落地了,她下去后,所有关于她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是无神论者,虽然从小听过很多灵异故事,这个白衣女人不至于完全吓到我,使我对她产生异常的想法。毕竟灵异的事我不曾真实地经历过,在心里将这类事情归结为某些人的捕风捉影,是人们异想天开的传说。我知道她下去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沙地,也许在河的对岸,在我望不到的被黑夜蒙蔽的地方,她去寻找她的丈夫,这几年夜晚偷偷运沙卖钱的人很多,她也许是一个偷沙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不远处的大桥上车声依旧轰隆,灯光绮丽,点点余光像精灵一样蹦蹦跳跳地抛撒到河面上来,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灯光潇洒地像一条摆尾的蛇,悠然向前荡漾而去。我并不打算一夜不归,惩罚自己或者惩罚别人,深度的思考并不能解决主执拗的矛盾,思考依然毫无头绪,我打算回家了,毕竟整夜一个人坐在郊野外是一件惊簌的事,我虽然不怕,就怕娘家的父母为我乱成一锅粥。

    我起身回到岭上,再向前走几百米就到桥上了,走到桥上回家只需要二十分钟。走着走着,还没走到到桥头,暗夜中一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待我走近,一个中年女人转过身来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展颜一笑,她穿着深谙色的羽绒服,我们面对面相遇,她的身后,一片灯光暗暗淡淡,似乎有意躲在她的背后,漆黑的夜幕下,似乎她是这个夜晚唯一的出场,天上投下一柱泼墨的夜色,浓重地将她包裹,一张中年女性的脸沉在黑夜里,那双眼睛射出水一样热情的光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与她对视一眼,擦身而过。我早已失去了与陌生人因一个微笑眼神而产生各种交集的兴趣。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沾染着尘世的悲哀,她与我,又能有多少不同。不过是在各自悲伤的世界里,在不为人知的这个黑夜找一个孤独的地方,舔砥自己的伤口。

      该回家了。我在心里说,也对她说。眼前的世界太冷,灯光太凉,世上无人知道我们的心事,却有灯光为我们照亮回家的路。

      刚到家,姐姐和堂妹一前一后打来电活,问我是否回家,知道我已回家,她们松了一口气,相约明天姊妹三个聚一聚,谈一谈彼此的心事。

      放下电活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1:08分。心里愧疚起来,是对不起亲人的愧疚。

      有时候想起那一晚,那两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她们的出现毫无声息,仿佛从天而降,她们眼中对我投来的幽幽之光,心中会为之一颤,我终于警觉到一种神秘的危险,想起各种听过的灵异事件。还有那晚深夜独行的我。那一夜我们彼此是人是鬼,是鬼是人,也许都在心里留下一个意外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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