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18 15:53
文/恋树花
她的姿势是等待 - 且侯花开 - 且侯花开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她一手压着板凳，一手按着拐杖，慢腾腾地站起来，转过身，蹒跚着小步子往灶旁边挪着。自语似的说着：“饭我都端出来老会儿了，你俩半天没回来，都放凉了，唉，我又盖锅里了。”
“俺外奶，你自己吃吧，我和俺二姐在店里吃过了。”妹边应着边往里屋走去。
“在饭店里可能吃好？”
“就残羹剩饭呗，那些人都还跟没吃过饭似的，扒来抢去的，反正我不管，他们怎样我就怎样！我管他来。”妹不无得意地说着。
“呵呵，就这样走哪才不得饿着。唉，能给你菜吃都不错喽！唉......”
“你听她瞎讲，哪给你残羹剩饭了，人家还特地炒了菜呢。不过有些菜客人没怎么动，那些服务员端到桌上了。”我边说边瞪了妹妹一眼，让她别说。外婆听了估计又要难过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过三点了。转过脸道：“都几点了？三点了！你怎么还等？俺俩要是天黑还不回来，你就饿着啊？不是说了中午不回来吃了吗？”我有点生气，甩了个冷脸也进了里屋。
今天累坏了，再加上值班的拖完了地还要负责把所有的拖把给洗了，十几个拖把真够呛的，这会儿到家了只想倒下来休息一会儿。
“给人家打工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我今天又拌了黄瓜凉皮，还有西红柿，你俩吃点。”她边絮叨边摆好了饭菜，转身不见我和妹，就拄着拐来到里屋，靠着门框催着：“可听见了？赶紧起来吃点咯，吃过再睡。”
“我不吃！困死了！您不能让我睡会？”妹早酣睡中了，我也倦怠的很，浑身的酸痛只想尽快驱尽，晚上还有的忙呢。回答她的时候意识已经游离了到梦里了。
“你俩吃一点再睡，可听见了？”她还在固执地催着。
“哎呀，烦死了，困死了，不想动，说了不吃！非得让吃！你自己先吃不行吗？”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回答道。
“奥......你不吃不吃吧，唉！”她有些低落地挪出了里屋。
终于安静了，我松了口气，只几秒就感觉自己睡着了，很香。突然一声微弱的抽泣把我惊醒了，像是自己梦里的声音，又不像，我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是的，是外婆在抽泣。想都不用想，她此刻定坐在门旁抹着眼泪。
“唉.......倒受什么罪呕.......”那是一声呜咽，从遥远传来，毫不犹豫地刺痛了我的心，泪夺眶而出，困意全无了。我清了清嗓子道：“俺外奶，你先吃，我和妹真不饿，要不等起来再吃。你别等俺俩，你吃你的啊。”
“我能有什么饿处呕，一天坐到晚，什么事也没有，唉.......”又是一声低语呜咽。她使劲地咳出一口痰应道：“嗯，不吃不吃吧，睡吧，起来再吃。”她又压低声音自语道：“我也等会吃，你俩起来再吃。”她行了一把鼻涕。
四下里突然安静了，让人窒息。只有那隔着门帘的抽泣和嘀咕声，身旁妹妹静静的酣甜的呼吸声，还有泪水滑至耳边，碎落枕畔的声音。
这一刻，我只想寻一个地方，痛快的哭一场，将周身的疲惫，满心的压力，深重的愧意甩脱干净。但是我只是默无声息，毫无声响地任泪如蚯蚓曲折蔓延。我使劲瞪着眼，而那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历历再现，画中那个永远满怀希望等待我归来的身影，铺在我前行的路上，扯着我的心，不让放飞得太远，可那分明不是牵绊。
等待是她的永恒姿势，她穿着一身老蓝衣，挽着旧时的发髻，起初她站着，一手扶着门框，冲着远处喊着我的乳名，喊一声，身子就跟着往上一挺，用尽满心的力气。那声音有焦灼，有期盼，有责备，有愤怒，有浓浓不尽的疼爱。她从黑白发错杂，腰杆直挺等到白发稀疏，背如弯弓，等到没了力气喊我的乳名，等到没了力气站着等。她后来就坐着等，等在春光里，等在蝉唱里，等在落叶里，等在寒风里。穿着老蓝衣，挽着旧时的发髻，双肘压在膝上，目光紧盯着远方，偶尔摸出手帕在脸上摸一把，嘀咕几声。她就这样坐着，目光盯着远方，以为那暖暖的光，可以穿过车水马龙，穿过人群喧嚷，温暖上一颗同样牵挂着的心。
我无数遍在心里骂着自己：“你怎么那么没用，要是能早些考上大学，早些出来工作，她还要为你操心吗？她怎么能等这么久。唉，俺外奶啊！你要是自私一点多好，什么心都别操，该吃吃该喝喝，只一心自己舒坦，我也不用这么累啊。你就是操心的命吗？”
泪还在无声无息，一波又一波的像海浪一样拍打着枕畔，视线早逃脱了关闭着的眼皮，飞回到曾经。
“我不想上了，我读个专科就行了，反正只要有个技术在手里，还怕以后没工作？早出来早挣钱，家里也不用这样了。”那天我在摆弄着外婆粗糙的手，说着以后的打算。
“随便你，念书的事俺也不懂，就是巴望着你能有出息，以后能不吃苦。看你平时也怪勤快的啊，怎么.......唉，俺也不懂！”她也拨弄着我的手。
“哎呦，考不上就考不上了唠，又不是考不上大学就活不了了的！”我在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你爸毕竟是个老师，也是要面子的人，当老师的家里要是没一个考上大学的.......唉.......上学也不容易，费脑子不说，还起早贪黑的.......也受罪，哎，随你吧。”她又掏出手帕在脸上抹了一把。
是的，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都会一边心疼紧张的关注，一边默默地支持，她一直相信我会成功，她一直期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她失望。我最终加入了复读的队伍。
是的，等待是她的姿势，她等在我上学经过的路上，裹着刚出锅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的包子，坐在冰冷的石块上，从中午一直等到日落。我在院子里咒骂天气骤冷的时候，她单薄的外衣下，只有怀里那片给我备着的地方是热的。
是的，等待是她的姿势，她等我陪她逛街，等我陪她谈心，等我陪她吃饭，还说要等我学成归来，等我结婚生子......她不知道，她的等待是我的痛，也是我坚持不懈的支柱和动力啊。
像就着菜一样，我就这泪水一口一口品着那一段段记忆。我考上大学了，可是毕业还要几年呢。我要好好的！轻轻拭干了泪，吐了一口气，起身走出屋去。
“你怎么还坐着？还不吃？你还等谁的？我起来了，吃饭吧。”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径自走到桌边大口吃起来。装作没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和她慌乱擦拭的动作。
“你赶忙过来吃吧，都凉了，真是的！”我边吃边嚷着。
“凉了吗？再放炉子上热热吧？”她慢慢坐过来。“再热热吧？”
“我吃着正好，你吃着凉了，我简单吃点就行了，马上还要去上班。”
“你吃完走你的，我不用你操心”她把菜往我这边推了推。又起身去换碳。
哎，真的不用我操心了吗？你能不要再等我们回来才吃饭吗？你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哎！
“管走了，不早了”妹妹懒懒地从里屋走出来，把我们的两辆自行车牵到了院子里。
“嗯嗯，走吧！”我擦了把嘴。又对外婆说：“外奶？俺俩走了啊！”
“走了啊？晚上回来时注意点啊！”她停住手里的活转身道。
“知道啦！”我和妹异口同声地答道。
身后，那个老人，忙了一通，吃了饭，洗刷完毕，又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门边，看着门外，时不时低语几声，而或掏出手帕在脸上抹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