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斌，一位来自广西大山的苗族小男孩，今年十岁，胖胖的小脸容易因为害羞而涨红，像一个熟透的西红柿一样，令人见了忍不住要咬上一口。他看到我们常露出腼腆的笑容，像一朵绽开在大山里的花，这时还会跑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他有着大山里的人所共有的真诚憨实的性格，他很沉默，不爱说话，经常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或写字，而其他孩子都跑到外面玩游戏了。
小斌太安静了，以致我们都忽略了他，来了几天我还未曾跟他说过话。有一次课间，我留意到教室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在看书，那是教室图书角仅有的几本故事书，那些书是外界捐赠过来的，很多书的书面都被孩子摸得褪色，泛白。我轻轻走过去，伏下身子说，孩子，看书啊？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我，脸泛红，羞涩地应声，嗯。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叫小斌，今年十岁。他低声地说，他的小手捏弄着书角。
喜欢看童话书吧，喜欢哪种类型的故事书呢？
喜欢与动物有关的故事，我最喜欢《小红帽》了。他显得有点兴奋，眼里泛着光。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他说，知道，你是林海涛哥哥，我喜欢听你讲的生活百科。听到这里，我的内心感到丝丝的羞愧，这孩子多么需要我们去关注，而我却把他忽略在角落里。
第二天，我要求去他家进行家访。他仰着头望着我用恳求的语气说，林哥哥，可以明天才去吗？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他认真地说，我想把屋子收拾一下再请你们去，好不好？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放学后他带着我们去他家，那时一条崎岖的山路，曲曲折折的绕过一座座静默的大山，时不时会有一两颗巨石挡住我们的去路，虫子在路边的野草里乱叫，而这条好几里的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要一天独自走上好几回。小斌拿着手指大小的鞭子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路，拍打着路上的野草，也许防止里面藏着毒蛇什么的吧，他时不时回过头提醒我们小心脚下的石头，浑然我们的小保镖似的。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我们忍不住想笑，要知道我们比他高好几个头呢。走过了了眼前这座像从土里钻出来利剑一般的山，我们可以看到不远的高地上稀稀落落有几块梯田，贫瘠的土地旱得开裂，暴裂的缝隙像大地干渴的嘴唇，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只有几个被风吹得千疮百孔的稻草人在那里晃来晃去。终于，小斌回过头说，老师，我家到了。
小斌的家坐落在半山腰上，那时一个全是木头做成的小房子，长长的木柱支撑着基底，像条条长出的腿立在石头上，这是苗族特有的风格。远远望去，它就像古装电视剧里的亭台楼阁，极有登高望远的意境，虽说有诗意，但倘若要你常年累月住这里，没手机，电脑，甚至电都没有，那就不简单了。我们沿着山脚，爬过高高的阶梯，我们的腿已经开始发酸，背上爬满了汗。这时，小斌的奶奶正从山上回来，瘦弱的背上扛着一捆干柴，柴的重量已经快使她的下巴贴到地上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皮肤干枯黝黑，一个在城市里早该是享受天年之乐的年纪，而她还在为生活苦苦奔波忙碌。
小斌还没等奶奶发话，就招呼着我们进屋，搬着快跟他一样高的椅子叫我们坐。我环视屋子四周，房子虽小，里面却摆的整整有条，屋角放扫把，屋中靠里放桌子。小斌张罗着要煮油茶给我们喝，我连忙说，不要麻烦，我们坐下就好。他急红了脸，跺着脚说，不麻烦，我弄油茶最快了。奶奶在一旁笑呵呵地说，这孩子就这性子，不过很懂事，孩子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平时家里很多活他都帮忙着做，我一个人带孩子，也不懂怎么管教，但是孩子父母不得不出去啊，要不我们连小斌学费都交不起。她说完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窗外贫瘠的土地和连绵的大山，沉默。
小斌满头大汗地生着炉子，然后熟悉地放油，倒米，泡茶。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心想，这十岁的孩子承受了多少他的同龄没有承受过的人生经历。奶奶还告诉我们，过年杀的鸡都是小斌一手养大的。这时一群小鸡正围着我们转，我仿佛还可以看到一个孩子六点多回家还惦记着鸡有没有喂米的场景。最后，一杯杯热腾腾的油茶被放到我们的手心。
我说，小斌，这是我在你们这里喝过最香的油茶。他甜甜地笑了，露出那可爱的小虎牙，他拿过我杯子说，好喝就多喝几杯。那茶香缠绕在我心间，其实那哪只是杯油茶。
在作文课上，我请孩子们上讲台说出他们的心中的梦想。他们都踊跃表达他们的想法，有的说希望有一天走出大山去上海，因为老师说上海有高楼大厦，他们想看一看，有的说像当和我们一样的人，可以对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时，我的眼睛闪着泪花，我们所做的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在孩子眼里我们却仿佛做了很多很多。
轮到小斌了，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脸涨得比平时更红了，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珠，手紧紧地抓着桌角，指甲都快陷进去了，像一个犯了不饶恕的错误的孩子一样。他咬着嘴唇，过了半响，一声不吭。这时，班里的孩子开始骚动。我心里清楚他害怕在班里发言，于是不断向他投去鼓励的目光，不过，他还是像一个沉默的孤雁一样。午后的柔弱的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身上。“我……没有。”他用小得像蚊子的叫声一样的声音说了一句。面对他无助的双眼，我挥手让他坐下。
在我离开大山的那天，他一大早就赶来过来，这时他小小的身影混着还没完全褪去的夜色一深一浅地走过来，早晨的雾打湿了他的头发，稍黄的头发贴在他小脑袋上。他手里拿着一串鸡蛋说要送我们，而我知道，这些鸡蛋都是他一手养大的母鸡生的。
我上车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偷偷塞给我。纸上说：”林哥哥，其实，我是有个梦想的，不过我不知道我自己能否实现它，所以我没有说。我希望做考上大学，做一名兽医。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可爱的小猫，后来它生病了，可我不懂医治它，最后只能眼睁睁看它死去。不过话说回来，考一个大学，哪有那么容易啊，但我会努力的，我现在先努力考上初中......”
面对着这样一个害羞自卑的小男孩，我多么想回过头告诉他有多棒啊，可车子已经驶远了。他竟然对自己考个初中都没自信，要知道他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学习最用功的孩子啊！汽车在大山里行驶，那一座座大山像一堵堵墙堵住了山里人追求梦想的心，像小斌这样的孩子只有把梦想藏着口袋里，然后稚气未脱说，老师，我没有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