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26

《商海枭雄》01 回归文明界

北郊,这是十几年前人们对这个地方的称呼。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建满了房屋,街道上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这里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宽有十几米,自西向东延伸约一公里,突兀地被一堵高墙拦住,竟是一条“死眼街”。这便是高纯度的“监狱一条街”,两旁分布着四个负责罪犯服刑改造的机关:北春市劳改支队、省第一监狱、省女子监狱和省少年犯管教所。

在这条街的两侧,除四所监狱的四扇漆黑的电动大门外,均为五米多高的大墙。墙头密布向内倾斜的电网,几个蘑菇状的岗楼上,高度戒备持枪武警的身影若隐若现。整条街充满森严,冷酷和萧杀之气。

在这条街上行走的,除面容严肃、专事教育和改造罪犯的警务人员之外,主要是那些远路而来、神情焦灼、急于会见亲人的服刑人员家属。他们大多急匆匆赶来,慢吞吞回走,鼻眼赤红,面色悲戚。很多人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那想看又看不到的地方,想离开却又有些流连。这条街上,有如课堂般的宁静、教堂般的肃穆、殡仪馆般的悲切,使人感到沉沉的压抑。

一九八九年七月末的周日。清晨。省第一监狱大门前。一排八辆轿车和四辆摩托车停在那里。随车来的有三十几个年轻人,他们三五成堆地围坐在一起。有的天南地北、三长四短地聊天,有的吆五喝六、骂骂唧唧地玩牌赌钱。这些人玩的那么开心,一付旁若无人的样子。他们竟然能够把这样的地方当成旅游胜地、度假新村,这实在是有悖于常理。很明显,这是一伙不三不四之徒。

今天是刘明竹刑满释放的日子。监狱前面这些年轻人就是来接他的。诚然,这其中许多人对刘明竹都是只闻其人,未见其面。

通常,罪犯来时是从大门车载而入,释放时则由小门步行而出。这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这时,监狱门卫室的小门开了,走出一位个子很高,上着白衬衫,下穿蓝长裤的青年。说实在的,如果给他脖子上戴一条红巾,倒很像少先队的大队辅导员。当然,这是就他那文质彬彬的气质而言的。此人就是刘明竹。

在接他的人当中,走在最前面的人同刘明竹截然相反,一副地道的流氓相。他是和刘明竹一同长大的姑舅表弟冯虎。

冯虎上前握住刘明竹的手拽文拽字地说:“欢迎你荣归故里呀!”他刚要把自己带来的兄弟们介绍给表哥,就听刘明竹小声骂了一个字:“滚!”他被晾在一旁,看着表哥走向另外几个人。于是,冯虎把手一挥,叫道:“上车,开路!”

和来时一样,摩托车在前开道,轿车在后鱼贯而行,驶往市区。大街上,这个慢速行驶的车队引来许多路人狐疑的目光:结婚的?没有新郎新娘乘坐的花车。出殡的?又没有载死人的灵车……

七拐八转之后,车队停在市中心丽东酒店的的停车场里。车上的人都进了这家集住宿、餐饮、娱乐、洗浴、健身于一身的多功能酒店。

大酒店不同于小吃部,还没到正餐时间。于是,大伙都去了楼上的洗浴中心。这些人可都是嗜好广泛之徒:嗜打架为家常便饭,嗜饮酒为每日必修,嗜赌博为不断续集的电视连续剧,还特别喜欢甜蜜的“美眉”。

酒店里白天很清净。傍晚时分,随着各色人物的光临,时尚的、载歌载舞的餐饮娱乐夜生活便不知不觉地开始了。靠近舞池几张餐桌围坐着已经在洗浴中心逗留了大半天的那几十个人。中间那张桌子只坐了五个人,为首的便是“荣归故里”的刘明竹先生,他因盛情难却而不情愿地留在这里快一天了。另外四人是刘明竹的同学和朋友:江涛、解文俊、于伟华和冯虎,都是“铁哥们”。这几个人都年近三十,除冯虎外,他们原都是省体校学生和体工队队员。

另外几张桌上喝酒的人都是冯虎带来的弟兄,他们年纪要小一些,大多不认识刘明竹,属于后起来的一茬人。

先介绍刘明竹身边的这几个人:江涛身高一米七二,从小就和刘明竹是同班同学。他的眼睛高度近视,达一千度,人送外号“江瞎子”。他有着“魔鬼身材”,瘦得风吹便打晃那种。在这群人里边,江涛可算是“尊贵人类”– 出生于干部家庭,而且是很大的干部。他是因为小时候体质弱才被父母送进体校的,属于滥竽充数的学生,这当然是指在体育项目上。他这个人巧舌如簧,还好滋生事端。顺便说一下,刘明竹蹲监狱的起因就源自于江涛。如今,他早已从原单位辞职,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时装店,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解文俊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一百公斤以上,满脸络腮胡须,样子像黑熊。他酒量也在一公斤白酒开外,人称“醉蟹”。除篮球外,他是所有抛掷类运动项目都在行的运动员。原本在饮食服务公司工作,现任这家酒店的保安部经理。

于伟华身高一米七六,原是射击运动员,曾在省里拿过名次。平时话语极少,和人打架动手前更是毫无言语。至于说为什么至今一直还在食品工业公司下属的淀粉厂工作,那是因为他是一个上班时间少、有事必到场的保卫科副科长。应该说明的是,保卫科还有一位百米速度破60秒、马上就要退休的科长,此外别无他人。没离开单位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地处城市边缘地带的淀粉厂要利用他来对付那些让人头痛蟊贼和地痞,他则利用厂里收购原料之机,和兄弟伙收购玉米再卖给厂里赚差价。

冯虎和刘明竹身高差不多。应当说,他有常人的思维,但无正常言语表达,行为总是出人意料,就像一个精神病人。这是一个让谁都头疼的人物,大家都叫他“疯虎”。但是,他惧怕一个人,就是表哥刘明竹。这种惧怕是一种习惯性的条件反射,也行是从小一起长大而自然形成的吧。他原在市干鲜菜站当汽车修理工,早几年的时候开始干个体。如今,菜站变成了大批发市场,主要批发各类干鲜水果和蔬菜。他可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占据了位置最好的库房和几个摊位,以出租库房、代买果品为主。当然,也会经常会使用一些欺行霸市的手段赚钱。在市场里混的人多,所以,他的兄弟也最多。这伙人同时也最穷,最凶恶。

最后再说刘明竹,他身高一米八六,面皮白净,长的很帅,大学毕业,给人以文静儒雅的感觉。他从小在体校学体操,后改练武术器械,在体工队时考上大学。此人遇事沉稳,胸有方略,话越少时鬼主意越多,在这几个人中属核心人物。

上述几人为多年朋友和之交,一方有需之时,他们采取联合行动、“优势互补”,令其他在道上混的人侧目。

餐厅里一切都在按俗套进行着:饮酒划拳,品味佳肴,点歌听曲,跳舞聊天……

天色已晚,早就心不在焉的刘明竹更急了。他急着要回家,对几个人说:“你们陪他们那些人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昨晚二姐就交代我和江涛,接了你要马上回去。如果现在回去,二姐还不打死我呀。就得像贴在墙上的画 – 扁啦……”冯虎边说边比划。

解文俊说道:“这么多人可都是来陪你喝酒的,你走了算咋回事?让外人看到多不好。还以为你太傲了呢”。刚说到这,就见总经理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解文俊忙对刘明竹说:“竹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本酒店的朴永浩总经理,是我的老板”。他又转头介绍道:“这位是刘明竹,我最好的朋友”。

刘明竹忙起身应付。但见对方四十几岁年纪,样子精明强干,尤其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两人握手寒暄后,朴总对身边的餐厅经理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刘明竹的臂膀 – 这是一种零距离亲密接触的表示。“好气质,年轻有为,大有作为呀,我的眼力不会差的”。接着,又和桌前已见过面的人客气了几句。这时,餐厅经理和一名服务生各端一只托盘过来。两只托盘上分别放着一瓶“路易十三”和一瓶XO级“轩尼诗”。

“两瓶酒不成敬意,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小解的朋友就是我朴永浩的朋友。来,为新结识的刘老弟和重逢的老朋友,干了这杯”。朴总对刘明竹点头致意,语气诚恳地说:“希望我们能从相识到相知。我就托大一点说:有事尽管来找大哥”。

刘明竹向来对不知深浅的事谨慎有加,所以,他只是礼貌地微笑并点头说:“谢谢,谢谢!”

聪明对于商人来讲仅仅是一般层次,高超的商人无论做任何事,都在努力捕捉一切可以为己所用的,凭着超前的意识完善着自己更完美的布局。在酒店管理学科的教材中,并没有谈到酒店在运营过程中应如何对付流氓、无赖、黑社会等恶势力,以及霸王餐、霸王洗浴等霸王消费。未雨绸缪,以恶治恶,防患未然 – 这些方法不仅是业内经验之谈,而且也确实行之有效。请来“孙悟空”,可以防止其他猴子侵袭,可谓是以猴治猴。当然,这是朴老板这一类生意人的理论和实践。绝不是朴总脑袋被驴踢了,将两瓶如此名贵的洋酒随便送人的。显然,他是想结交刘明竹这个朋友。诚然,这天底下事情极为复杂,并不总是先下了钩就能钓上大鱼来的。

多事的人总是事多。大家刚和朴老板干了杯,冯虎那边就来事了。只因点歌没让先唱,冯虎叫服务生把吧台所有的鲜花都拿来。他把花统统抛在地上,嘴里骂道:“他妈的,叫你们点,让你们唱,叫你们没花送,让你们统统没面子”。反正这几桌都是江涛付账,也不差这些鲜花的钱。

旁边几桌的兄弟看出苗头,纷纷过来问。通常,流氓闹事就是这样因一点小事而酿成事端的。解文俊和江涛知道,这“疯虎”来了劲是谁都劝不了的。他们一边把过来的几个人劝回去,一边都看着刘明竹。

先前刘明竹不明就里,不便说话。毕竟蹲了几年大狱,头脑冷静了许多。这会儿看冯虎喝了酒要闹事,如若在家里,他会一巴掌把冯虎打得像野兽一样嗷嗷大叫。但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还是要给冯虎留点面子的。他叫来服务生,吩咐把花拿回去。他不知道,这些花已经都上了账单。

服务生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江涛让服务生等一下,拿起点歌单写了几个字,吩咐马上安排点歌。一会儿,所有歌手都到位,来了个联唱。冯虎脚下那些花也重新回到吧台上。

好不容易等到联唱结束,刘明竹又张罗要回家。

江涛拉住刘明竹说:“真的不能回去。这么晚了,咋解释呀?在外面喝了一天酒?那以后我们怎么好意思去你家呀。我看,还是我和冯虎先去,就说你明天才到日子,是你算差了日期”。

刘明竹叹了口气:“只好这样了,我同你们俩一道去。我二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们顶不住时,我就下车回去”。

于是,由冯虎开着江涛借来的“奥迪V6”,三人直奔二姐开的饭馆。到门前停在马路对面,待江涛和冯虎下车后,刘明竹留在车里隔窗相望,不免心里有些激动不安。

二姐看这二鬼进门来,不由怒火万丈:“你们把竹子接哪儿去了?人呢?”不等他们回话,伸手就来揪冯虎的耳朵。

江涛赶紧插到两人中间:“二姐,你可得讲点道理。那是竹子算错了日子,明天才到期。害得我们好苦,白等了一上午”。

“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话假话,为什么下午不来告诉我,打个电话也行呀。让我和大姐一直等到二半夜”。

江涛拉过把椅子让二姐坐下,然后说道:“甭提了,我和冯虎去我家想换件衣服,再来禀告您。谁想到回家赶上我媳妇生病,我俩把她送到医院。结果又没床位,找了人才住上院。忙着又赶过来,到现在连衣服都没换。不信你问冯虎”。

话到冯虎那就变味了:“可不是,到了医院后,不分脑袋屁股全查全验呀。折腾一溜十三遭,原来是肺子和什么膀胱粘连了,可严重了。现在还在医院里横着呢”。

“啪”的一声,二姐手里的苍蝇拍落在冯虎的头上,“撒谎!你咋不说舌头和脚后跟粘连了呢?”

江涛忙摆手:“别听他胡诌八扯,是急性阑尾炎。他根本没在诊室里”。

二姐嗅嗅鼻子问:“这么大的酒气,明明是去哪儿喝酒了,还跟我撒谎”。

江涛嘻嘻一笑,叹口气说:“这年头做手术前都要先给大夫治病,和点能镇静的东西。免得手术时手发抖,万一刀下去连肠子一起给割了,岂不成了大鹅,上边吃,下边就出来了”。

二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年到头,你们也行不小心才会露一、两句真话。这么晚了,你们回去吧。明天饭店晚点开门,我自己去接”。

“行,行,明天早上你自己去吧。二姐,你给我拿盒烟,这么晚了,已经没卖烟的了”。江涛是在拖延时间,想对付的方法。他接过二姐递过来的烟说道:“明早万一我来不了,就让冯虎开车拉你去。那我们就先回医院啦”。说完,拉着冯虎便往外走。刚到门口,江涛突然“哎呀”一声。转身掏出几百块钱,对送他们出门的二姐说:“你看,我差点忘了正事。我大姐他们办公室那些人郊游没去成,剩些钱还不能分给大伙。因此决定来你家馆子吃刘氏蒸肉,汽锅鸡什么的。定好明天上午九点到,这是他们让我给拿过来的三百块钱,让你给买些海鲜”。说完,他又诡秘地低头在二姐耳边嘀咕:“吃完狠敲他们一笔,吃皇粮的头上有砸不破的钢盔啊”。

江涛给二姐介绍的这笔生意,对于小本经营的饭馆来说可是桩大买卖了。接过钱是顺手,二姐心里可在想:明天得早点去市场采购东西,那怎么去接竹子呢?“好老弟,明天还是你们替我接竹子吧,完了二姐请你们吃涮锅”。

二姐和江涛都笑了,虽然二人笑容可掬,但笑容后面的意思可大不一样。

突然,二姐问:“车里还有人吧?怎么不下车呢?”

“没有哇……”这一问着实吓了江涛一跳。

“没人 -- ?那怎么有一闪一闪的亮光呢?”

江涛立刻想到,贴着太阳膜的玻璃从外面是看不到人的。肯定是刘明竹在里面抽烟,被二姐看到烟头的火光了。他马上解释说:“那是进口轿车,安装有电子防盗系统。只要有响动,电脑立刻有反应。你看……”江涛一抬脚,踹了踹门框,只见车内的小红灯又闪烁起来……

二姐一边返回屋里,一边还赞叹现代科技真不简单。

回到餐桌上后,江涛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他智斗二姐的详细过程……当然,这几个人都争着向刘明竹介绍这些年来各自的“业绩”……

清新的空气,轻松的心情。一清早,刘明竹便站在二姐家的饭店门前细看昨天因天黑而没有看清的一切:粉刷过的外墙略显斑驳,门脸装饰已经陈旧。他信步走进屋里。门左边有个小吧台,正厅有六张餐桌。怎么没人呢?来到厨房一看,也没人。馆子虽然不大,但是自己姐姐开的。还真有一点主人翁的感觉,随手拿根胡萝卜,抄起砧板上的大菜刀刮刮皮。咦,这么沉的菜刀咋切菜呀?

陈红婕,服务员兼二老板– 当然是二姐不在时。她把前屋该擦的地方都擦完,去了后屋。女孩子需要不断美化自己。她略施脂粉,又回到前屋。听到厨房有些响动,以为老板娘从市场回来了。她快步走到门口,掀起布帘,立即“妈呀!”一声大叫,扭头便往外跑。没几步,便摔了个跟头,爬起来又跑。

刘明竹以为厨房外来的是二姐,便想吓一吓姐姐,借开玩笑掩饰点什么。他踮起脚,瞪圆眼,把刚咬下的一截胡萝卜顶在一侧腮上,手中大刀也没放下。样子着实恐怖。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个姑娘。她的一声大叫倒把刘明竹吓了一跳。这玩笑开得可不太好,忙出来看。

跑出大门外,蹿出挺老远,陈红婕这才感到自己有点瘸。她手扶电线杆,拿起鞋子一看:后跟掉了。真倒霉,这双高跟鞋可是花半个月工资买的,才几天呀。真皮鞋面也蹭破了一些地方。心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正好此时二姐从市场回来,看见陈红婕裤子湿了半边,手里拿着断了跟的鞋,金鸡独立地站在那里,忙问:“这是咋弄的呀?”

陈红婕哭丧着脸说:“厨房里藏着个老高的大个子,眼睛瞪得溜溜圆,鼓着腮帮子,手里还拿着剁骨头的大刀要砍我,吓死人了。往出跑时摔了个跟头,鞋也坏了”。

二姐抬头看着走过来的弟弟,笑着说:“你不总说你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吗?那不是刘明竹吗?你怕他干什么?”

这时,刘明竹走到跟前,接过二姐的自行车,没敢正眼看怒视着他的女孩。

“江涛和虎子呢?”二姐问。

“把我送来就走了,说是有事,中午再过来”。

二姐扶着陈红婕进屋并说:“你先到后屋换上我的裤子和鞋,帮我收拾一下菜和海鲜,一会儿大师傅来了好改刀过油。一定要先准备好,九点钟不少人来坐席,可别耽误了人家时间”。

回到屋里,刘明竹先给大姐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和忙着张罗宴席的二姐聊天。他偶尔抬头瞄几眼陈红婕,看到那女孩不时用眼睛睕他,嘴里还念咒般地叨咕着什么。刘明竹心里想,这可不是好惹的主。再看到她目光转过来时,忙陪笑脸,意思是深表歉意。嗨,根本没用:在她端着盆子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故意把水洒到他那“老人头”牌皮鞋的脑袋上– 那可是江涛送的英国原版名牌货,三千多块钱呀。

二姐瞧见笑了笑,对弟弟说:“困了就去后屋睡一觉吧。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聊天,别在这碍事了”。

往后屋走时,刘明竹真想告诉她们不用急,也许下午才有人来吃呢。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店里很清净。一直等着订席的人来吃饭的二姐才坐下来,便看到江涛在前,随后是解文俊、于伟华,再后面则是探头探脑、仿佛随时准备开溜的冯虎。每个人脸上都挤出一堆笑。

不好!二姐黑着脸迎上前来。

变脸要比翻书快!江涛的表情瞬间变得低沉、义愤而又庄重。他煞有介事地说:“我大姐他们局机关今天公布分房方案,谁还有心思出来吃饭。当时我一听真气坏了!这让我脸往哪儿放!我和二姐还从没说过差话,更没办过差事。二姐,这事你真不能怪我”。

“少来这一套!你们啥时候和我说过不差的话,办过不差的事呀?你看,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他们没心思来吃能怪谁呀。正好几年没和竹子一起吃饭了,我们还真有心想大吃一顿呢”。说着话,几个人就大模大样地围桌坐下,连在后屋睡觉的刘明竹的位置也留好了。“叫竹子过来,上酒菜吧!”

……二姐靠墙坐在他们对面,样子像是在休息,实则在偷听他们说话。看几个人同竹子不显拘束,也没有久别重逢时的寒暄,她就明白是被骗了。看弟弟不太说话,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二姐心里想:“这个鬼主意更多的小子又在琢磨什么呢?”

“来,喝酒。想什么呢?”解文俊把刘明竹的酒杯倒满。

“我在想丽东酒店的朴老板,你说他几年前不就是乡镇企业局管供销的吗?为什么才几年就这么大的变化?”

没等解文俊回话,冯虎接茬说:“姓朴的算什么,他的酒店还有我那市场大?我也可以变成冯总经理呀。信不信?”

刘明竹横了他一眼喝道:“闭上你那臭嘴!你只比扳扳倒多付下水。人家朴老板玩的大变活人是艺术,你只会活人大便,拉屎撒尿,恶臭!”

说得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哼,蹲了几年监狱,都成呆傻青年了……”冯虎嗫嚅着。

刘明竹没有理会冯虎嘀咕什么。

冯虎见刘明竹不搭理他,反而来劲了:“我们市场有一个蹬“倒驴车*”的傻爷们,在监狱呆了二十多年。单说他出狱回家的第二天,家里人都上班了。午饭时,他看饭是现成的,那就做个菜吧。土豆、茄子在监狱里总吃,黄瓜、角瓜在监狱里常吃。刚出来的人一般都上焦火,下焦寒,鼻发干,嘴发粘,就弄个汤吧。看框里有两个尖溜溜的瓜,抓过来掐掐皮,太硬!于是,拿起打皮刀,嘴里念念有词:春削萝卜夏削梨,五逢六月削瓜皮。刷刷刷,削好切开去瓤,分条后切片,加豆腐熬制出一碗汤。嗞嗞喝几口,甜了巴叽不好喝,便推到一旁。等家里人回来后,他才知道,这种瓜叫哈密瓜。你们说,这是只丹顶鹤,还是只呆鸟?”说完还斜了刘明竹一眼。

这次没人笑,都知道这疯子在影射谁。

江涛出来打圆场:“还别说,对喜欢甜食的南方人来说,真是好汤。哈密瓜豆腐汤还真具有饮食文化的新创意。怎么样,让二姐做来尝尝?”

冯虎起哄般叫了一嗓子:“哈密瓜豆腐汤一碗!”

坐在一旁的二姐正在犯困,没听清谁喊了什么,只看几个人在那里怪笑,立刻来了气:“你们这帮鬼子六,没一个好东西。哪家有了你们就一刻也不得安宁。赶紧吃,吃完滚蛋!就不能让家里人少操点心?”

如何使弟弟学好,这是她和大姐商量多少回的事了。父母过早去世,是她和大姐把弟弟带大的。姊妹俩吃了多少苦,可他却蹲了监狱。这几年,每逢春节合家团圆时,她都和大姐一起抹泪痛哭,抒发不尽那内心的哀伤。

再看酒桌上那几个鬼头,真让人愁啊。如果不让弟弟和他们来往,一个无职无业的人又能和谁来往呢?再说了,即使想阻止他们交往,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

……时近下午五点钟,刘明竹的大姐、大姐夫来了。随后二姐夫也来了。喝酒的几个兄弟明白:该散了。

哥儿几个走了之后,屋子里立刻沉静下来。一家人都默默无语。大姐不善言辞,那双盯着弟弟的眼睛里充满温情的疼爱和凄然的无奈。二姐开始轻声数落……

刘明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姐从小声呜咽逐渐发展到失声痛哭,边哭边叨咕着:“你怎么这样不听话,让我咋能对得起咱妈呢?妈临去世时紧紧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好好照看你,把你带大。你知道吗?妈因你太小,扔下你不放心,死不瞑目啊。现在你三十岁了,工作也没有,连个家也没有。让我怎么办啊……”

对于刘家两姊妹来说,家运是极其不幸的。弟弟对此却没有太深刻的体会。他从小在姐姐们的精心呵护下,吸纳着姐姐给予的全部温暖和关爱。他就像水面上美丽的荷花,哪里知道姐姐们是在烂泥里扶助着他的根须,给他以必要的营养。正是姐姐们无私的哺育和滋润,才使他茁壮成长,出落成一个高大结实的帅小伙。

注释:

* “倒驴车”指的是一种三轮车,其车厢在前面,人在后面蹬车前进。一般的三轮车是人在前面骑车,车厢在后面。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6,069评论 4 35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6,212评论 1 28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5,912评论 0 2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424评论 0 20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1,741评论 3 2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194评论 1 206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553评论 2 30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289评论 0 19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3,923评论 1 23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251评论 2 240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1,775评论 1 25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144评论 2 24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2,698评论 3 22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5,936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658评论 0 19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214评论 2 267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159评论 2 25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第一卷 枭商初成长 出身贫寒的刘明竹自幼失去父母,幸有两个姐姐悉心照顾,长成高大帅气的美男。就在大学毕业前途一片光...
    天郎奇语阅读 141评论 0 0
  • 本栏目将连载现代都市言情长篇小说《商海枭雄》。敬请读者品味刚刚过去的一段历史。 小说通过主人公刘明竹的生活和经商经...
    天郎奇语阅读 231评论 0 1
  • 不知不觉,又过年了。白澜很清楚自己的钱袋比上一年更瘪了。几丝忧虑涌上心头,眼眶似乎变得有点湿润。让她如此郁闷苦恼还...
    命自我立阅读 363评论 6 3
  • 第一章解表剂 第一节辛温解表 (一)麻黄汤《伤寒论》–(寒伤营无汗)发汗解表,宣肺平喘 附: 1.麻黄加白术汤 2...
    医徒行者阅读 1,641评论 0 4
  • 生命是无法被定义的! 我们生活在自然之中,每一个生命都无法离开其他生命而独立存在的,无论是进食或者排泄,还有赖以生...
    自在行者黄春浩阅读 878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