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嗔,无人不悲——说说《金瓶梅》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周华健演唱的这首《难念的经》,看过97《天龙八部》的朋友应该都很熟悉。金庸老爷爷写的“八部天龙”,都是取自佛经。而这部小说,也实实在在地写出了佛教的基本教义:人生皆苦,苦因是欲。在中国古典小说中,第一次全方位以“苦”、“欲”来关照世俗人生的,我认为是《金瓶梅》。

我还认为,《金瓶梅》是第一部把女人当人来写的长篇小说。在它之前,女子大多只有一个行为目的,而很少有独立的性格。《三国演义》写浩荡历史中弥漫着的铁血狼烟,根本没有女人的独立位置。《水浒传》写到了女人,但还只是为了迎合情节的发展简单写了几个“美、淫、毒”的妇人,流于脸谱化。直到《金瓶梅》,作品才把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活生生的女人的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细致完整地刻画出来。

更重要的是,《金瓶梅》不止写女人,而且以波澜壮阔的社会图景,全方位地写出了这些美丽女子的生存状态和幻灭过程,并且用怜悯的笔触写这些可怜女性的人生。人生,是人的历史性展开,是人的动态发展流程,是人的生命的具体实现,离逸了人生而可以被独立谈论的人,只能是抽象的人。写到人生,必然触及到人生命题的极端复杂和无常,因此,即使狠毒如潘金莲,她也有凄楚可怜的早期经历。另外几个女主角李瓶儿、庞春梅、吴月娘包括男主人公西门庆,他们的性格都不是单一、既定的,而是随着人生旅途的不断前行而不断发展变异的。

这就又契合了佛教,佛教是那样的的聚焦人生苦难,聚焦人的生老病死。不管你官居宰辅,还是长为布衣,不管你经历的是朝廷荣辱,还是庸常岁序,都躲不过人生的欲,人生的苦。佛教讲求摆脱欲望,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却只能慢慢的变成欲望的奴隶。当正常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人性就很可能变得扭曲、乖戾,甚至残暴。反过来也是一样,当正常需求得到满足时,就会发现,人的本性仍然善良。

潘金莲:我本清纯

要说全书最淫荡、最毒辣的女人,自然非金莲莫属。毒死先夫武大郎,嫁给西门庆做小妾后,因不满大官人喜欢上另一个妾李瓶儿,心生嫉恨,用奸计害死了李瓶儿生的儿子,又时时不忘给李瓶儿气受,最终导致李瓶儿也悲恸郁闷而死。当西门庆恋上烟花女子李桂姐,不思回家,她就在家和仆人私通,结果被人发现,亏得有人暗中帮忙才匿下来。多年前读过易中天写的《中国的男人和女人》,别的都早已淡忘,只依稀记得他用三个字来形容淫妇:美、淫、毒。好像就是用潘金莲作的例子。

然而,潘金莲也是被压迫、被蹂躏的可怜女性。看官听说,有一首词单道潘金莲凄苦命运:

童年早失天伦爱,青春渴望伴侣情,巧,描鸾绣凤针线快,妙,洋琴唱曲有诗才。武大矮,良心在?扪心问,可合拍?姑娘嫁给丑八怪。

小时候就被卖给王招宣府,后来王招宣死了,她娘又把她卖给张大户家,这个张大户老牛吃嫩草,六十多岁高龄施展梨花压海棠神技,将十八岁的潘金莲“收用”了。书中评此“美玉无瑕,一朝损坏;珍珠何日,再得完全?”后来被张大户悍妻发现,一怒之下将她一顿暴打。大老张心存不忍,只好将金莲嫁给武大。看到武大一表人才,金莲“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琐,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夜深人静时,金莲思考人生,感慨道“奴端的那世晦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她爱西门庆,恨不得一个人把他占有了。她也怜悯穷苦人,并不是完全冷酷无情的狠女人。这也体现了她也有善良的一面。

那么,可以这么说,潘金莲性格复杂性的背后有着并不复杂的逻辑:作为正常人,她的正常需求得不到满足,得不到尊重,而且被摧残,被扭曲,这样的现实情况怎么能让她有正常人的性格?

李瓶儿,我为你哭泣

不怕大伙见笑,读《金瓶梅》,一开始是下边湿,看到后边,就变成上边湿了。尤其是读到李瓶儿死的时候。

和潘金莲穷苦出身不一样,李瓶儿有钱,而且是大大滴有钱,西门庆娶她过门,有部分原因也是看上她有钱。作为白富美,她别无他求,只希望有人疼、有人爱。

李瓶儿本是花子虚的妻子,花子虚迷恋烟花之地,整天不回家,对她冷漠异常,她很生气。一来二去,独守空房的李瓶儿被西门庆勾搭上了。后来花子虚因犯科入狱,她把三千两白银交给西门庆打点门路。等到花子虚出狱,想让李瓶儿再跟西门庆要回一些银子,结果被臭骂好几天。由此一怒之下生病不起,病恹恹到死。这时候的李瓶儿给人的感觉是狠毒、泼辣的。

当几经周折,西门大官人终于把她娶进门,而且又给西门庆添了大胖小子后,李瓶儿的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她待人真诚体贴,对贴身丫鬟、多年相随的冯老妈、孩子奶妈都没有颐指气使,即便对让她受气的潘金莲,也是默默忍受,而且还送礼物给潘金莲老娘。要知道,连潘金莲这个亲生闺女都不给她娘零花钱的。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跟了西门庆后,她作为正常女人的生理需求和心理需求都获得了满足,西门庆给了她温暖的爱情,因而,本性善良的李瓶儿也就显示出全部的真实面目。

李瓶儿临死前,把身边人都努力做了妥善安排。她死后,没一个不心疼的,尤其是西门庆,哭得死去活来。

当然,还有一个哭得不那么稀里哗啦的,那个人是我。

书中还有好些美丽的女性,诸如庞春梅、宋慧莲、吴月娘、王六儿、韩爱姐等等,我们也都看到了人的正常需求——在得到满足和得不到满足后产生的或激扬或压抑的结果,严重的,就像潘金莲那样,人性都扭曲了。

已经写了很多了,但是书中第一主人公——有着“潘驴邓小闲”美誉的——西门大官人还没写。鉴于大官人超凡脱俗,御女无数,那我就不写了吧,文章也该结束了。总之,读《金瓶梅》会对人生有更多的思考,更深的品味。读者的眼光,跟随者作者的娓娓叙述,从俯视人生渐渐调整到平视人生,直到读完,最后变成对人生的仰视。可以说,《金瓶梅》中无人不悲,无人不嗔。

当然,《金瓶梅》的缺点和《西游记》一样,就是重复太多,太多的酒席宴请,太多的不可描述,使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的关系有些脱节,显得作者驾驭长篇作品的功力稍显不足。但总体上,这是一部值得看值得细细品味的好书。

还是那句话:少不读红楼,老不看三国。半老不老,就品《金瓶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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