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上)


        算上今天,距离第一起案子发生已经过去四天了,约瑟夫侦探仍然一无所获。作为一名远近驰名的侦探,他从未想过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凶杀事件竟然如同鬼魅幽灵一般,紧紧地包裹住了真相,约瑟夫感到有些棘手。

        这件案子的起源还要追溯到新纪元帕克维尔第四街区的四天前。约瑟夫侦探与警长安东尼风风火火地赶到第四街区一条幽邃的巷道之中,一具新鲜的尸体横在巷道的死角,死亡时间应该就在昨晚。死者是一位平民,目前还没有家属前来认领,约瑟夫将他称作死者一号。死者一号穿着十分寒酸,很难推断他的具体身份。但最奇怪的是他的死因——经过检验,死者一号身上没有内伤,没有中毒迹象,没有搏斗痕迹,他是由于心力衰竭而死,但是脸部被毁容,血肉模糊。

        约瑟夫显然对这起事件不以为然,因为他认为这并不是一起凶杀案。“心力衰竭就是心力衰竭,尽管他死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地方,安东尼,你不能总是因为发现了死人就将我呼来喝去。”

安东尼警长对约瑟夫那盲目自大的态度感到不快,他有些生气地抖动着嘴角的小八字胡:“我还不敢对你呼来喝去,帕克维尔的第一侦探!约瑟夫,你应该晓得,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不会突然心力衰竭。此外,注意他的瞳孔,”说着,安东尼走近死者一号,翻起他的眼皮,“看到了吗?他的瞳孔紧缩,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我认为这与他的死因有关。”

约瑟夫注意到了这个现象的不普通,但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接手这件案子,最近是他的休假期。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死人在帕克维尔的第四街区接二连三地多了起来。这使得约瑟夫不得不暂时放弃他的假期,投身于这件连环杀人案。

        不错,这是一场连环杀人案,因为接下来的三天里,又多了三具尸体,死因与死者一号相同,都是因为心力衰竭而死,然而另外三具尸体并没有被毁容。死者二号是第四街区首富菲利普的哥哥——欧文男爵。他陈尸于自己的起居室;死者三号是德洛文医生,他死在一家废旧的酒馆;死者四号是屠夫保罗,他被雇佣工在他后院的马厩里被发现。这四个人之间毫无联系,不,约瑟夫认为,这四个人之间一定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的枢纽,则是逍遥法外的凶手。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恼火,由于这些天来,案情没有一丝突破,那暗处的凶杀犯好像胆子越来越大,每天都有新的死亡。第四街区的居民们也越来越惶恐不安起来。可是这绝不是因为约瑟夫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只因案发现场实在是太干净,他和警官找不到任何有效的证据。黄昏的街道,约瑟夫一人失意地走在街道上。

这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人走在街上,因为帕克维尔昼长夜短,现在虽是黄昏,但其实已经进入了晚上十点。但约瑟夫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一个身着黑色蕾丝长裙的白发少女迎面走过来。约瑟夫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并不是因为她的服饰打扮奇怪,而是她的神态。可以说,这位少女是约瑟夫活了半辈子见过的最惊艳的女人,她皮肤白皙,脸型瘦小,活像只小动物;但她双目无神,淡绿的眸子里暗淡无光,眉头虽不是皱着,可总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当精致的美与淡淡的愁绪交融在一起之时,未免显得过于违和。约瑟夫疑惑地注视着她,但对面的少女直到最后,也没有看他一眼。

        白发少女转进一座塔楼,她提起裙子,慢慢爬上楼,来到顶层。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整个人没有重量。她旋身进门,又将门关了起来。她的面前明暗交织,夕阳如血,如同被剪成了一片一片,射进布满灰尘的阁楼,一个清瘦的少年面窗而坐。

        “玛格丽特,你回来了。“少年回头,望着身后的少女,毫无血色的脸上裂出一道笑容。

少女没有理睬,而是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妖冶的少年。

少年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清亮,却让人看不见底。“再过一会,等太阳落下去,就去杀人吧。”红唇一张一合,绝美的容颜说着可怕的话。“我知道你也等不及了,呵呵。”

        玛格丽特仍然沉默着,两行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划下来。少年站起身来,轻轻抚着她的脸,“亲爱的玛格丽特,你怎么哭了呢?你可是个人偶啊,被我塑造的人偶,是不会流眼泪的。”

“那可都是我的仇人啊,你会为了我把他们都杀掉,对么?”

        玛格丽特点点头。

        少年满意地轻声笑起来。

        “比尔,“少女朱唇轻启,话语轻飘飘地,就像一缕烟,”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侦探了。”

比尔啐了一口,恨声道:“那个帕克维尔的狗屁侦探?呵,这么多天一点线索都没有,看来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聪明嘛。等我们把名单上的人都处理掉,下一个就轮到他。”说着,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近乎扭曲的笑容,在苍白的面庞上留下道道暗影。

        玛格丽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对他的疯狂已经司空见惯,少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幽幽道:“我会保护你的,我最亲爱的玛格丽特……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们会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人会认识我们的。”说着,他倾身,缓缓吻上她的唇。

        残阳如血,玛格丽特的泪无声地滴落下来。她在哭什么呢?

“最近有什么新进展了么?”安东尼放下一扎啤酒在桌上,眉头紧锁。约瑟夫坐在他对面,递过来了安东尼给的一沓资料。

“如果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那么死者究竟是随机而寻还是有目的的选取呢?”半晌,他兀然问道。

“这四个死者平日完全没有联系,谁也不认识谁,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同时认识这四个人的话,他的交际圈还真是广。总之,我觉得蓄意杀害的可能性不大。”

约瑟夫没有接话,他紧紧盯着面前四位被害人的生平经历和介绍,手上不停地翻页,好像在比对着什么。突然,他眸光一闪,“第二位死者,欧文男爵,”他指着欧文男爵简历中的某一行,“他是菲利普•戈特先生的叔叔?”

安东尼不以为然,“是的,那又如何?”

约瑟夫翻到三号死者德洛文的那一页,“五年前,他曾经担任过戈特家的家庭医生。”

安东尼怂了怂鼻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和一袋粉末状物质,将纸卷起来,把粉末倒进去,借着桌上的烛火点燃。他迅速地吸了一口,吐出呛人的烟雾。“所以你觉得,这件案子与戈特有关?”

他突然咧嘴大笑起来,“约瑟夫,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三个月前首富戈特的豪宅起火,全家十几口人加上家仆,几十个人没有一个活下来,宅院里的一切被烧了个精光。”

“戈特家人丁这么多,起火时就应该发现了,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约瑟夫心下大惊,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那份镇静。片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他有些窘迫地说道:“抱歉,我三个月前去了圣托里区查另一桩案子,一个月前才回来。”

“首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最近法院准备拍卖戈特家的其他几处房产,这可是报纸上的头条。”安东尼手中的烟卷燃烧得很快,烟灰不住地往下掉,他掸了掸手中的烟,“起火时是半夜两点左右,那时候恐怕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吧。我们警局当时也派出了很多人查案,但是由于火势太大,烧完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了,最后只能判定为半夜失火。”

“安东尼,请帮忙整理一份有关戈特家火灾的资料给我。”约瑟夫下意识地说道。他从事侦探多年,虽然也见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案子,但这一次,原本并不想过多插手的他却突然来了兴趣。第三街区的首富家中失火,几十口人灰飞烟灭,落幕竟如此草草了事,约瑟夫自认并不闭目塞听,但自他回来以后,却没有一个人跟他提起此事。不管这场大火是否与此案有关,他有一种预感,这绝对不是一个意外,或许一些不能见光的秘密就埋藏于此。

“另外,我想去戈特家看看。”约瑟夫如是说道。

闻言,安东尼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手中的烟卷终于熄灭了,纸屑变成了灰烬。“你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你的好奇心上。”

帕克维尔的天气多变,最近几日都在淅淅沥沥地下小雨,空气也冷飕飕的。约瑟夫出门没带伞,好在雨并不大,是几乎可以忽略的那种程度。他的脚步匆匆,跟其他漫步在街上的行人相比,他简直像在竞走。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赶时间惯了,久而久之,他的步伐也比普通人快上许多。尤其是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如果碰巧此时他还在思考案件,那么他就会越走越快,当然这是无意识的举动。

“报纸,报纸!”不远处,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约瑟夫的头脑风暴。他循声而望,一个形容瘦削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风中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走街串巷。或许是发觉了约瑟夫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冲约瑟夫一笑,小跑过来,“先生!要买一份报纸吗?”

约瑟夫的确是被他手中的报纸吸引住了。封面正是戈特家遗产拍卖会一事,看似好像已经有了定局。他对那孩子点点头,付了钱,孩子欣喜地接过,“先生,天使与您同在。”

约瑟夫冲他笑笑,孩子很快跑走了,继续叫卖。约瑟夫举起手中的报纸,大致翻阅一下,戈特家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至于遗产拍卖一事,两天前的拍卖会上,戈特先生的几处房产都被一位不知名的买家拍走了。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能够一次性拍走这些房产的人,放眼整个帕克维尔都屈指可数,不知道是谁出手这样阔绰。

约瑟夫边走边看,再抬头时,才发觉已经走出了几条街。他望向周边的建筑,发现这里离戈特家并不远,时间还早,他决定趁现在去勘查一下现场。

尽管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仍然令约瑟夫感到惊骇。戈特庄园曾经所在的土地之上,放眼望去尽是焦黑的断壁残垣,屋瓦早已被尽数摧毁,空余几根干瘦的房梁歪歪斜斜地伫立于地基之上。破布和碎片零七八落,尸体早已被清理,但约瑟夫望着前方的废墟,这与他脑海中戈特庄园的昔日辉煌完美重叠……悠扬的乐曲,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他想起那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有名首富的音容笑貌,一切如今都只是灰烬而已。

不远处的树枝上,乌鸦的两声大叫将约瑟夫扯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一哆嗦,并循声而望,却瞧不见那乌鸦的真身。约瑟夫轻咳一声,向四周张望,庄园的边界被警戒线缠绕,但并没有警员在此地驻守。想必是因为此事早已尘埃落定,但这样也未免太过草率,显然警局并不太重视这个案件。从一开始约瑟夫就感到不对劲。戈特先生是远近驰名的首富,还曾救济过警局,就算真的是失火,警局对此事的态度也不该如此散漫。

安东尼等人并不是光说不练假把式的警探,以他们的侦查能力……

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这个发现,有足以让他们停止追查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约瑟夫开始回忆每一个细节。他盯着脚下的一处,什么都没有,却可以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大概曾有人陈尸于此。

“一共有多少具尸体?”约瑟夫曾询问负责整理档案的小警员。

“四十六具。”

“是戈特家的全部人丁吗?”

“是的。我们将尸体与登记表一一核对过,戈特家无人幸免于难。”就在约瑟夫准备离开之时,却听小警员打趣道,“不过说起来,很多年前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戈特先生家藏着一个怪物。不少下人都听到过那怪物半夜撞门的声音,不过后来戈特先生解释说是风撞门,又把宅子加固了一番,就没有那种怪声音,传闻自然也就消失了。”

真的是风么?还是说,戈特家真的有一个“怪物”存在?或者说,曾有?

约瑟夫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扭头就跑,那是警局的方向。

“啊——”树上的乌鸦大叫一声,扑棱棱地拍起翅膀飞走了。

“约瑟夫老弟,你该不会还在为搜查令没要下来的事发愁吧?”警局大门前,安东尼拍拍约瑟夫的肩膀,“早跟你说了,戈特家的事情早已经结束了,跟你也没关系。你只要好好地查你的连环杀人案就够了,好端端地,节外生枝做什么?”

约瑟夫和安东尼并排蹲在台阶上,他抽的烟一根接一根,脚边早落满了一地的烟头。“那天,我发现了戈特的宅院下有一间地下室,用铁门封着,但是门被塌下来的柱子挡住了。你们进去过么?”

安东尼拍着约瑟夫肩膀的手停了一瞬,“没有。”

“为什么不进去检查?”

“铁门的边缘被焊死了,靠外力很难打开,想来火灾发生时与那里没有什么关系,就没让人进去。”

约瑟夫闻言转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安东尼:“安东尼,你在隐瞒什么?”

“什么?”安东尼显然并没反应过来。

“铁门被焊接的部分尽管被刻意制造出一些锈迹,但仍然可以与门上的铁锈区分得很清楚。”约瑟夫将手里的烟头掐灭,“铁门是最近才被焊上的,我想这一点安东尼警长应该不会看不出来。”

“为什么没有进去?还是说,你已经进去过?”

安东尼放下了胳膊。“你是在指控铁门是被我焊上的?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掩盖痕迹?”

“以下属于我的个人猜想,”约瑟夫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铁门在案发时应该并不是关死的,上边也没有倒塌的房梁,所以警长你进去搜查过。但你发现了一个秘密,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你将那扇门焊死,并压上倒塌的房梁,制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并且叫你的警员们永远不涉足这里。”

沉默半晌,安东尼道,“你的证据在哪里?”他的眼神异常深邃。

“如果房梁是在火灾中倒下的,旁边必然会有灰烬和尘埃;但事实上,房梁周围十分干净,并且有微小的拖拽痕迹。想必是你一个人要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想要一丝痕迹也不留,也是十分困难吧?”

安东尼盯着约瑟夫很久没有出声,最后,他还是说道:“约瑟夫,算我求你,不要再去追查这件案子了。否则,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都会玩完。”

约瑟夫道:“如果我说,这件案子的真相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找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身份呢?”

“果然是这样。在你那样癫狂地搜集戈特家的资料时,我就应该明白。”

“安东尼,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你会如何选择?是要像这个案子一样,想办法让它变成一出悬案么?”

安东尼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痴心妄想了。难道你以为,第四号死者就是他的终点?猎豹一样敏捷,野狼一样智慧,他不会就此收手。我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的兄弟。”

约瑟夫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道:“算了,既然你不肯帮我,我也有其他的方法。”

“你不用再查这件案子了,约瑟夫,我命令你。”安东尼抬头,约瑟夫看见了他眼中的红血丝。

“希望这句话你能在我接手前说出来。”约瑟夫道。

安东尼苦笑,“真相往往令人痛苦。”

“没有真相,长此以往,带来的便是毁灭。”

回家的路上,天空又飘起零落的雨,雨点不停地敲打在约瑟夫身上。雨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在脸庞,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无人的巷道。他并不生气,只是很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发现甚至让一向嫉恶如仇的安东尼也束手无策?看来不管怎样,那个地下室都是解开问题的关键。

转进一条昏暗的巷道,这是约瑟夫侦探回家的必经之路。约瑟夫喜欢清静,多年来一直居住在远离街区中心的贫民区。这条小巷是连接中心与贫民区的一条捷径,十分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通过拐角,约瑟夫抬头,竟望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雨水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他不由得走近几步,这时候他才看清对面那人的轮廓——一个打伞的瘦小女人。

当他停住脚步,那女人却提步,缓缓向他走来。她脚下的长靴有节奏地敲击地砖,带起些许水花,哒,哒,哒——明明是个体格瘦弱的女人,不知为何,脚步却如此沉重。她的脚步渐近,面容也逐渐清晰,望着那张苍白得有些恐怖的面容,约瑟夫只感到很熟悉,他见过这个人。他脑中如同过电一般地想起了几天前的那残阳如血的晚上,那个与他擦身而过的陌生女子,记忆与现实重叠,没错了。

此时,这女人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就如那天第一次遇到她时一样。不知为何,随着那个女人的靠近,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从约瑟夫的后脊蔓延至全身,他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他想后退,想要逃跑,但是双脚像被施了什么诅咒一样,不能移动分毫。但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心中那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爆发,但他根本无法理智地找寻到那个恐惧的源头。

约瑟夫紧咬牙关,这时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离他不足两米的位置。约瑟夫突然感觉到自己落入了无边的梦魇,就像他经常做的噩梦一样,无论如何挣扎就是醒不过来,无论多么用力都无法逃脱,就像是被一块磁铁牢牢地吸住了一般。女人碧绿的双瞳像两块宝石般美丽,却暗淡无光,约瑟夫像是落入了她眼中的陷阱。他看见她举起左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她的眼瞳在他视线里不断放大——

约瑟夫的衣领猛地被人从后一拽,他如梦初醒一般地往后踉跄几步,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如果不扶着墙,他根本站不住。他艰难地回头,发现来人竟然是安东尼,难道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后边跟着他?

安东尼掏出腰间的手枪,朝约瑟夫身后开了两枪,约瑟夫根本来不及回头,只听安东尼说道:“快跑!”随后便拽着他的胳膊狂奔。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雨声,或许是长靴踏地的脚步,眼前是没有尽头的狭窄巷道,没有光。不知道这样的逃亡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安东尼拉着他穿越了几条街巷,等到约瑟夫回过神来,二人又再次回到了喧闹的街区中心,安东尼和他都累得瘫倒在长椅上大口喘气,雨已经停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停止追查?这就是答案。”安东尼道,“现在我可以肯定,你也在他的名单上了。”

约瑟夫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为了防止约瑟夫再次遇上麻烦,他决定暂时住在繁华地段的一处旅店,安东尼加派了些人手在附近盯梢。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约瑟夫干脆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晚,顺便了解了安东尼那不可告人的苦衷。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自从安东尼带着几个警员去过地下室以后,包括他自己在内,大家几天内全部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恐吓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立刻结案,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原来的位置,多拖延一天,你的亲人从此将减少一位,我的名单将增加一人。”

一开始,大家也并不相信有人竟然有这样的手段,权当是有人闹着玩,直到真的有不止一位警员的家属失踪。这样一来,渐渐地就没有人愿意再查下去,案子只能草草收尾。

“既然不愿意让我们继续查案,我想,那晚的纵火也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不过,至于他与这场连环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安东尼摊手道。

约瑟夫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在一个黑色的皮质小本上记录着什么。他没抬眼,“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私下里自己查就可以,跟你们没有关系。”

“至少我们还得保证你的安危吧?”

“那倒是,辛苦你们了。”

“你确定你可以一个人搞定?”

“当然不,”约瑟夫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桌上的电话道,“所以,现在我要叫我的帮手来。”

“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约瑟夫笑了笑,没接话。

安东尼正欲离开,走了几步却回头问道,“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还要继续查下去?”

约瑟夫不假思索,“天底下的侦探都是一个样吧,你说的,好奇心。”

安东尼无奈地摇头。

两日后,路德维希火车站。

约瑟夫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缓缓地抽着烟。火车进站,人群熙熙攘攘。火车上下来一人,戴着略显破旧的紫色礼帽,右手拄着一支漆黑手杖,左手提着个小箱子,来到约瑟夫面前。

“你果然来了,科斯莫。”约瑟夫站起身,伸出手。

名叫科斯莫的苍白男人勾唇,像没看见似的从他身旁走过,“我倒很想看看,比我更疯狂的人在哪里。”

“首先要去那个地下室看看。”

“那就走吧。”科斯莫往前走着,最终还是停下脚步,望向停在原地的约瑟夫,“不是你说要去?”

约瑟夫吸了一口烟,“这么积极参加行动,你还是第一次。”

火车站离戈特庄园并不远,两个人选择步行。约瑟夫领着科斯莫来到地下室所在的位置,那里仍然横陈着一根房梁柱。

“有什么办法?”约瑟夫问。

科斯莫冷笑,“这就是不能继续查案的绊脚石?你可真没用。”

约瑟夫并不想理他,只见科斯莫打开箱子,里边竟是一把折叠的砍刀,展开竟有一米左右,刀锋锐利非常。他挥舞起砍刀,朝房梁劈下,那木制房梁应声断成两半。科斯莫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把钢锯,沿着铁门的边缘切割,不多时,那铁门被焊接的部分竟被撬开了。

两人合力将铁门打开,发现有一截通往下方的楼梯。约瑟夫与科斯莫交换了眼神,便提着汽灯向下探去。

地下室漆黑一片,约瑟夫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但科斯莫显然没有这种烦恼,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如履平地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约瑟夫正要迈步,却一下被科斯莫拉住:“你脚下有东西。”

约瑟夫愣了一下,提着汽灯向下照,当看清脚边的东西时,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瞳孔猛地一缩。

地上有个人头。

科斯莫一把将人头拾起来,端详了许久,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你的胆子可真小,大侦探。这是假的,不过做的还挺逼真。”

不得不说,当约瑟夫看到假人头时,他确实心里一紧。倒不是因为见不得死人,而是因为这人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当时人头的正脸正对着他,望着那张面孔,约瑟夫的身上好像被细针扎了一样,最特别的是,他觉得这人头带给他的感觉,特别的熟悉。

地下室的面积不算大,不远处是一张方桌,上边散落着很多旧报纸和设计图,那些纸张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泡过,具体内容已经很难辨认。方桌的对侧是一张很小的单人床,床上的被褥已经全部开线,露出里面破败的棉絮。在枕头的旁边,有一个封皮已经不见踪影的笔记本,约瑟夫将它拿了起来,发现里边密密麻麻地排着摩斯密码,他只得先揣进兜里。

这时,科斯莫冷不丁地发出一声冷笑,约瑟夫循声望去,只见科斯莫用汽灯照着后方几个架子,上边竟是各式各样的人偶,大小不一,包括一些人偶的肢体。这些人偶可以说是非常精致,惟妙惟肖,但是就像刚才的那个人头一样,都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看来这位还是个不错的匠人呢。”科斯莫揶揄道。

“你看到这些人偶时,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约瑟夫问道。

科斯莫沉默一会儿,而后摇摇头,正色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一种感觉。”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二人翻箱倒柜许久,却再也没发现别的东西了。临走前,当约瑟夫穿过一排贴着墙地架子时,隐约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说是香气,却又夹杂着一股馊味,使人闻了几欲作呕。但那气味仿佛只停留了一瞬间。

“你怎么了?”科斯莫站在门口。

约瑟夫摇摇头,仿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便随着科斯莫回到了地面。

约瑟夫发现自己又站在那个下着雨的小巷里。

面前的女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迈着沉重的步伐,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银灰色的长发,淡绿的眼瞳,苍白的面庞,没有表情。

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了,本应是墙壁的两侧突然出现了很多地下室的人偶。它们没有表情,耳边却充满了咯咯的笑声,它们伸出手,向约瑟夫涌来。约瑟夫仍然动弹不得,尽管他是那样用力地想要逃离。

“我们不会放过你。”他听见女人说道。

我们?“我们”是谁?他想问,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面前是那个女人和成群的人偶,离他越来越近。女人、人偶、沉重的脚步、没有表情……

“我们不会放过你。”

“你不是人!”约瑟夫大叫一声,清醒过来,眼前是酒店的天花板,自己身上布满了虚汗。

墙上的钟表指向凌晨三点半,显然,约瑟夫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自从他接手这件案子以后,就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不过多亏了那个梦,约瑟夫几乎可以肯定,那天的那个女人并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人偶。沉重僵硬的步伐,说明它体内的零件远远超过正常女人的重量;没有表情,正是人偶才会出现的形态。而它的主人,亦是那间地下室的主人,传说中的“怪物”。

只是,这个人偶为什么会动?

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睡觉了,约瑟夫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披上大衣,拧亮桌上的台灯,开始研究昨天从地下室带回来的笔记本。约瑟夫还特意去警局问过,由于恐吓信来得太快,警局还没来得及破译上边的内容,就被迫放了回去,也就是说,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上面到底有什么。人偶的主人为何再也没有对他再次出手?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动向。

不一会儿,约瑟夫无声地一笑。因为他明白,这是那人对他下的战书。

他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有些意外,纸上只有三个英文单词:leg bite lot。这是什么意思呢?

上午十点,约瑟夫急匆匆地从酒店冲出来,正好撞到来看望他的安东尼。

“约瑟夫老弟,你这是要去哪里?”被撞的安东尼一头雾水,但约瑟夫却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双眼布满红血丝,他大声吼道:

“快去查那个匿名拍下戈特房产的人是谁!他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当警方赶到那位神秘买家爱德华·琼斯家时,还是晚了一步,琼斯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毫无意外地,死状与前四例相同。

尸体仰面倒在客厅靠近露台的位置,四周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琼斯是帕克维尔的第一汽车制造商,年轻时靠维修汽车发家,享年四十五岁,家财万贯。却膝下无子,家中除了杂役,只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妻子,此时她正在沙发上不停啜泣。

约瑟夫环顾客厅四周,橱柜上摆着很多照片。照片上的人们都笑得那么开心,如今,他们齐齐盯着地上的那几具尸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讥讽。约瑟夫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那些照片,突然,一张脸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帘——

他几乎是冲到了壁炉架前,拿起了那个相框。相框里装着的人,那张脸,多少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雨巷的人偶!记忆中,那个人偶没有表情;可就在这个相框里,她笑得是那样明媚,即使是黯然失色的黑白照片,也无法掩盖她眼中的那份光彩。很显然,人偶不可能呈现这种表情。透过这张照片,约瑟夫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人偶细细比对,二者竟有九分相似,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面部的神态,那人偶几欲可以以假乱真。看来想必照片上的人应是与人偶的主人较为熟悉,且对其意义特殊才是。

约瑟夫将照片从相框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举在手里细细端详。他无意间将照片翻面,却瞥见照片背面的一行小字。

艾什莉·戈特。

这是照片中女孩的名字么?戈特,这个姓氏不出意外地引起了约瑟夫的注意。他拿着照片,来到沙发上抽泣的琼斯太太面前,“琼斯太太,请原谅我的冒昧。不过,您认识这个女孩么?”他指着照片问道。

琼斯太太缓慢地抬起头,脸颊上仍然布满泪痕,她抬手拭去泪痕,颤抖着接过照片,低声道:“这是我丈夫年轻时一位挚友的小女儿,她叫艾什莉。”

“挚友?是前不久去世的戈特先生么?”

“是的……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我丈夫一直对于戈特先生家的那场火灾感到十分哀伤,为了保护他的遗产,他去了那场拍卖会,花了不少的钱把它们竞拍下来。才不到三天,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说着,琼斯太太又泫然欲泣。

“还请您节哀。”约瑟夫安慰道。“琼斯太太,既然这位小姐是戈特先生的小女儿,为什么我们调查戈特家的人口名单上却没有她的名字呢?”

“哦,那件事说起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至今想起还是痛心。”琼斯太太道,“小艾什莉是那么聪慧美丽,人也很机灵,我那时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总喜欢带着她到街上最好的布匹店为她制定华丽的洋装,她简直就像个小天使……只是突然有一天,我们谁也找不到她,可怜的艾什莉!就这样失踪了。”

约瑟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听琼斯太太轻声说道:“她从前最喜欢玛格丽特,每次都要我来的时候带一束给她……”

闻言,约瑟夫全身像被电击了一般,地下室的那种怪异味道……不会错的,就是玛格丽特花的香气!想到这里,他简直已经没有力气去揭开那层令人战栗的真相。

他猛地站起来,向琼斯太太告别。“琼斯太太,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关键线索要去证实,先走一步。”

“侦探先生!”琼斯太太急忙叫住他,“您一定会找出杀害我丈夫的凶手,对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约瑟夫郑重地点点头:“是的,不管通往真相的道路有多少坎坷,我,一定会找到他。”

琼斯宅邸距离戈特庄园的废墟有较长的距离,因此,约瑟夫通知了科斯莫,让他帮忙把戈特地下室最后一排架子后的那面墙凿开。在马车上,约瑟夫的一整颗心都被晃得七上八下。他或许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真相的样子,往往丑陋不堪。人们为了掩盖那些丑陋的部分,选择用厚厚的砖,将它砌了起来,再用色彩鲜艳的油漆刷上一层又一层不属于自己的颜色。就好像那样,就再也没有人会因为真相再次哭泣。比起丑陋的真相,谁不更喜欢虚假的谎言呢。

可是,有些事情,看不到就不存在吗?

当约瑟夫赶到废墟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残留的斜阳将一切凸出地表的东西都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天空是红色的,地面是红色的。

约瑟夫一步一步走下地下室的阶梯,他看到科斯莫站在那面墙的旁边;他看到那面墙的后边摆着一排又一排的玛格丽特,外边盛放的一层笼罩着里面枯萎的一层;他看到花团锦簇中间的一具散发着腐臭的尸骨,血红色的阳光打在它身上。

我的妹妹艾什莉——尸骨旁边的一个小小木牌上歪歪斜斜地写着。

“安东尼警长,请你即刻下达逮捕比尔·戈特的通缉令。”突然召开的警局内部会议上,约瑟夫率先说道。

安东尼和其他警员皆是一头雾水,“比尔·戈特是谁?”

“戈特先生名义上的儿子,杀害艾什莉·戈特的凶手,以及这场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但戈特家的失火案大概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安东尼惊讶万分,并不是因为约瑟夫破案速度之快,而是因为这个比尔·戈特牵涉的案件之多。“你是如何得知的?”

“破解问题的关键就在那个写满摩斯密码的笔记本上。”约瑟夫点起一根烟,星火在指间忽明忽灭。“当把这些电码翻译过来,我发现这是一本日记,其中记载了它的主人从七岁到十七岁这十年来的一些经历。日记的主人并不是每天都写,每篇日记时间跨度从几日到几月不等,但记录下来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一些令人印象深刻且触目惊心的回忆。

“日记的主人是一名从小就被关在地下室之中的少年,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天见到的只是地下室的一隅天地。地下室里的架子上曾经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书,从书上,他了解到不同方面的知识,从他字里行间的一些言论可以推断出他虽然未曾上学,但是对各方面知识已经有了一定的造诣,尤其是在化学和生物方面。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但父亲却不是这座宅子的男主人,换言之,也就是戈特太太早年与人私通生下了这名少年。至于戈特先生是否知晓此事,我想将其困在地下室数年,且能够理所当然地告诉别人地下室传来的声音只是风声,这件事他一定是很清楚的。家丑不可外扬,为了掩盖这件丑闻,他只得出此下策。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即与我们现在处理的连环杀人案相关。日记中记载了这名少年在八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几日不退,戈特家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便叫当时的家庭医生为其诊病。这名家庭医生以为其诊病为由,多次对其进行猥亵行为。

“这位医生即我们的三号死者,德洛文医生。”

在场的所有警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约瑟夫没有停顿,他继续说道:“这名少年在十岁时发现地下室一条隐藏的暗道,经过我和科斯莫的证实,这条密道确实存在,可以通往戈特庄园的庭院。在发现密道以后,他经常在半夜偷偷溜进庭院,只有在三更半夜时家仆才会放松警惕,不会注意到他,而他便可以短暂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一次,他偶然地发现了一条偷偷溜进庄园里的流浪狗,为其取名多特,这也是他在庄园的十七年里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接下来的半年里,他经常偷偷和多特一起玩,直到半年后,多特被戈特家的厨师起夜时发现,他亲眼看到了厨师杀掉了多特。

“后来这个厨师因为偷盗戈特家的东西被人举报,遂被迫离开庄园。之后他成为了一名屠夫,开了一家肉店。是的,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应该明白我说的这名厨师是谁,他的名字叫保罗。

“他知道这座豪宅之内有一个他名义上的妹妹,也就是艾什莉·戈特。她是戈特先生与戈特太太的女儿,她机灵聪明,深受大家喜爱。艾什莉不知为何得知了他的存在,还知道他经常去夜晚的庭院,从此便经常在半夜带着几名家仆堵他,对他进行嘲笑和奚落的行为。

“对他来说,他们两个人仿佛是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他讨厌艾什莉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之下长大,讨厌家里所有人对她宠爱有加的模样,更讨厌这个一无是处,无人问津的自己。于是他有个一个疯狂的想法,十三岁那年,他有计划地将艾什莉秘密杀害,并将其尸体封存在地下室的一面墙之中。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讨厌自己,嫉妒艾什莉,也讨厌艾什莉趾高气昂的样子。说实话,她不说话的样子还很可爱呢,真不想她就这么死掉,要是我能制造出一个像她一样的人偶就好了,这样她就会永远听我的话,永远不再露出趾高气昂的表情。’根据这些记述,以及我前段时间遇到的酷似艾什莉的人偶,我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已经被实现。但是对于会动的人偶以及二者如此神似的原因,这其中的原理,我们不得而知。

“刚才我提到过,这名少年知道自己是不被世人所认可的存在,因为他是一名私生子。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但是一直没有眉目;直到十七岁的一天,他的地下室迎来了第一个客人,那就是我们的二号死者欧文男爵。原来十七年前,竟是欧文男爵与戈特太太私通,生下了他。望着这个即是父亲又是叔叔的男人,他心中有了一种残暴的冲动和扭曲的狂喜,他想要复仇,向周围的一切,向这个不公的人生。此时,欧文男爵还苦苦恳求着他,让他回到他身边,继承他的遗产——欧文男爵患了慢性病,身体状况如同风中残烛。

“在日记中,这名少年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制造一场盛大的死亡宴会,届时我将邀请所有认识我的人与死神共舞’。我想,光是杀害艾什莉的这一桩罪证,就足以将其收归在案。对了,关于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并不难。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leg bite lot’,这实际上是一个文字游戏,当我把这些字母重新排列,可以得到一个名字——Bill Goette,比尔·戈特,我猜这大概就是他的真名。”

“我很抱歉,约瑟夫,”安东尼道,“要想下达通缉令,我们必须确认比尔·戈特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但是他从未进入户籍名单,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对不对?”约瑟夫将手里的烟蒂掐灭。

安东尼点点头。约瑟夫使劲摁了摁眉心,“我早应该想到的,没有这么简单。他既然有把握留下这么多证据,就有把握不被抓到。”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安东尼凝望着他,“你说的那些,都属于你的推理,尽管有大量证据,也无法证明凶手就是比尔,我们甚至无法断定真的有比尔这个人。你为什么这样肯定,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在确定凶手之前,我已经排除了嫌疑人名单的其他可能,换言之,除了他以外没人比他更符合作案的手法和动机。安东尼,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当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可是我们还有谜团没有解开,不是么?”

“你指的是他的作案方式和一号死者的真正身份么?”

“嗯,就连你也还没搞清楚么?”

约瑟夫沉默了一会,看着窗外透过的光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就在安东尼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却冷不丁开口:“对于他是用什么方法杀人的,这一点我确实没有线索;但是关于一号死者的身份,我并不是毫无头绪……”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我确实想到一种可能,但是并不敢确定。”

“为什么?”

“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我就已经感觉到十分惊悚;况且,我还没有推理出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

能够从约瑟夫嘴里听到惊悚二字,安东尼隐约能够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约瑟夫从不会与人开玩笑,尤其是在处理案件上,他下意识问道:“能告诉我,你猜测的那种可能么?”

约瑟夫用左手撑着额头,继而闭上眼睛:“我觉得,一号死者就是菲利普·戈特先生。他的右手手掌有不太明显的一处伤疤,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曾在戈特先生的手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

闻言,安东尼感觉到脊背的一阵寒意。“但是,火灾现场的尸体数目是可以对得上号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有一个多出来的人。”约瑟夫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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