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看婆婆

在武汉,有句形容婆媳关系的俗语:"媳妇自带一个锣,走到哪儿都说婆婆;婆婆身背一面鼓,走到哪里都嚼(碎碎念的意思)媳妇。"我的一个老领导,常常因为老婆和老娘关系不好左右为难,上班时时长叹婆媳是天敌,矛盾永不可调和。可见婆媳关系很难处理。

我公婆一家,堪称洁净人家。地面纤尘不染,桌面锃亮当镜。随处可见搭在电器、沙发、茶几上各类花布,这一块那一块,就为挡灰尘。阳台上看看,哇,衣服晒得如迎检阅兵,笔挺得收下来绝对不用再熨。柜子拉开,衣服裤子不管什么形态,统统折叠出一个模样,码得整整齐齐。家里人更是收拾得衣衫整洁,头发丝一根不乱,个个彬彬有礼。虽然是一般家庭,但公公儒雅像大学教授,婆婆气质好比旧时大家闺秀。这一切,当然全是我婆婆的功劳。

婆婆操持之下,全家所有物品各有归属地,每个人也日常都有个专门领地,绝对不会有突兀的存在。唯一不和谐的突兀,就是我的存在。

我九月出生,传说中的令人闻风丧胆纠结难缠完美主义处女座,但实实在在是个假处女座。我走哪忘哪,走哪丢哪,衣服脱下最好的去处是沙发角,椅子背。剪刀用完再用时绝对找不到在哪,做完饭厨房一定是机关枪扫射后的现场。每早绝无可能一次性出门成功。出门后一回头找手机,二回头找钥匙,三回头找⋯最后很有可能发现其实都在包包里。出差当天才记起,夺命狂奔,最后一分钟跳上火车的事也经常发生。除了工作上必须严格执行的要求,什么细心细腻严谨认真在生活中从沒出现过。

按我老公的说法,刚结婚那会儿,我这匹野马,如一道闪电划破了他们家平静的夜空,并且嗞嗞乱响,溅起火花一片,完全打乱了婆婆主导的家庭节奏。我当新媳妇期自然是装得温柔乖巧,贤良淑德,但时间一长就装不下去了,暴露出粗枝大叶,张牙舞爪之态,令婆婆很是鄙视。部队大院长大的我自由惯了,又怎么会遵守他们家奇葩的各项规定?不仅不遵守,还藐视。

记得当时在银行柜台工作,回家婆婆不让进门,门缝里递出一件家居衣服,让我换了再进门,说我点钱时细菌已布满全身。我一把推开门闯进去,说:"完全没有必要,上班有工作服,饿死了,我要吃饭!"冲进门甩了鞋换上拖鞋往里冲,一只鞋倒了一只鞋飞了,两只鞋相距两米,在摆列整齐的鞋架旁显得格格不入 。婆婆跟在后面,一手搂衣服,一手捡鞋子,口里小声念念有词,我估计当时是在为我老公日后的幸福人生做祈祷。

婆婆好养生,对食物有严格筛选。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健康医生说⋯某某东西不能吃。"切,按她的说法,所有东西都不能吃,我嗤之以鼻。因为我是大吃货,只管口味不管健康,奶茶一天一杯,瓜子壳嗑得满地儿飞,婆婆只好叹着气说了一次又一次,地扫了一遍又一遍。

我觉得婆婆矫情,活得也战战兢兢,婆婆觉得我不像个女人,儿子跟我结婚好苦命算是下了地狱。为了和谐社会,我们互相忍受,相敬如"冰",但还是磨擦不断,经常战火升级。有次她提出要涨生活费,说请个保姆也得800元。我坏脾气一上来,微笑点头说可以可以,按保姆要求来,先把菜倒了重做,不好吃啊。气她个倒仰……还有一次我趁大家不在,把各色电器家具布盖头全部掀掉,说怕别人以为我们家人去楼空,整屋可带家俱电器出售,婆婆回家气得直抖,抢过精心缝制的布头又一块块盖上…

生了孩子,互相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记得就为了给小孩子穿衣服。婆婆要多穿一件,我要少穿一件。婆婆细数她的人生育儿实践经验,我拿一本《科学育儿知识》在空中挥舞。俩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老公也在一旁长吁短叹,苦恼不已。

大战过后,以婆婆做好饭主动喊我吃饭结束了。一定是吃了别人的嘴短,夜深人静,愧疚的我陷入深深的思考。婆婆不是妈,两个家庭又是如此不一样,怎么才能做到毫无芥蒂和乐相处?怎么才能让家庭真正成为温暖的港湾?我改变不了婆婆,只能适应婆婆。只有打开格局,看对方的优点,感恩婆婆做的一切,换个婆婆的角度来观察我自己,可能可以改善这一切。

我决定另眼看婆婆,说到做到。当我用欣赏、感恩的心态再次观察婆婆时,我体会到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含义。她帮我处理家务,带小孩,为我了却后顾之忧,专心工作,自己却从不表功,无怨无悔;我的种种任性与缺点,她包容忍让,再生气也不会恶语伤害;她优雅大方,心灵手巧,会做好看的衣服和工艺品,以前我却常常认为是舍不得钱小气…她碎碎念如女版唐僧,但很多事实证明她的碎碎念确实正确。比如坐月子时她不停让我穿双袜子,我烦不胜烦,如今脚后跟果然如她所言裂开了口,走路好不疼痛。暗暗后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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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换了一种眼光看婆婆后,我自然而然的与婆婆亲近起来。我学着尽量在生活上按婆婆的要求靠近一点;尽量多关心一下她的心情,多陪她说话,多了解她的喜怒哀乐……公公去世,我给婆婆报名上老年大学,让她出去多交朋友;送婆婆好看的口红,帮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周末带婆婆效游,给她拍美美的照片,换换心情。我用天生讲话笑点多的性格,把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婆婆逗得开怀大笑。她也越来越多主动的关心起我来。当我父母去世时,处理后事完毕回家,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卧室,让我休息,让我想哭就哭出来⋯经常变着花样做我喜欢的饭菜,给我做舒适的家居衣服,我脱下乱扔的衣服被她一件件收起叠好,放在柜中一个专门的角落⋯

我们的感情一天天深厚起来,争吵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婆婆逢人夸我,受到她同龄人的羡慕,回家总是喜气洋洋。

早上上班,我又慌里慌张开门出去。猛然看到门上新贴了个婆婆写的条,提醒我不要忘了检查手机钥匙,顿时一股暖流涌向心间,觉得有个婆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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