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1
关里老家的奶奶，如果活着，今年就一百岁了。她去世那一年九十岁，今年冬月正好是十年忌。
以前和父亲回山东老家，每一次都感觉住得时间短，还没有亲热够就要返回了。每一次离开，奶奶都会泪流满面，说可能下一次见不到我了。
我和父母离开的时候，奶奶送我们到村口，流着眼泪拉着我的手。
车开走了，扬起了尘土。奶奶在哭，父母也在流泪。车已经走出很远，我还能够依稀看到奶奶的手还是拉着我的姿势。现在想起奶奶，还是在村口抬手拉着我的样子……
大学毕业那年，我和父母同回山东老家。奶奶又说这是我们母女最后一次见面，我说奶奶不会的，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车来看你。奶奶说你长大了也要嫁人了，嫁给了别人家，有了男人还会有孩子，你说的就不算了，你怎么能轻易来看奶奶呢！
然而这一次真的是和奶奶的最后一次相见。回到东北我就工作了，每月工资180块钱。我拿出50块钱寄给了奶奶。
祖孙一场，奶奶一生就花了我50块钱。
然而那一次回老家，春节时奶奶还给了我50块的压岁钱，我说我都二十多岁了，还要压岁钱，奶奶说只要不出嫁就还是孩子。
正如奶奶所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回到东北，我就相继工作、结婚、生子。
生活一地鸡毛，总是有忙不完的琐事。好像哪一件事都放不下，哪一件事都比奶奶重要。
一直一直到十年前，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这是奶奶的先知，因为二十年前她就和我道别了。她伸出的想要抓住我的双手还在村口通向远乡的路上……
2
在东北我也有一个奶奶，姓贾。她是父亲闯关东投靠所在，那时候爸妈和贾奶奶住对面屋，我就是在她家出生的，我也是贾奶奶看大的。
所以在心里我总把她当做亲奶奶，至少十岁之前是这样的。
贾奶奶也活到九十多岁。那时候，我都已经成家立业，每天忙忙碌碌。我下班回家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南二百米就是贾奶奶的家。
有时候我会去看她，但不经常。总是觉得忙碌，时间不够用似的。我告诉自己，下周，下周一定要去看看贾奶奶。
记不得多少个下周了，也记不得上一次去看她是什么时候了。突然有一天父亲给我打电话说，贾奶奶去世了。
我当时就惊呆了，我正打算去看她呢！可是再去已经是阴阳两隔了，人生就是这样无常。
贾奶奶葬在火炬沟上面的山坡上，和她小儿子一起。他小儿子结婚酒宴的热闹场面仿佛还在梦境里，很近很近。
贾奶奶给我讲的故事还在耳边，一个个的片段，我一直想找时间让奶奶帮忙串连起来呢。
她的做军官的养父母；俄罗斯血统的妹妹；她一口流利的俄语，比我俄语专业毕业的说得还要好；她家过去在某个边境的客栈；她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做屠夫的爷爷，以及她和丈夫几十年的不和睦……其实贾奶奶很愿意和我讲她的老故事。
我怎么就那么忙呢！这些故事还是像一些碎片，我一直想抽一段时间和奶奶呆在一起，细细丰满她的故事。
和父亲去她坟上的时候，两个小小的坟塚，就是她和小儿子来世的家。她走了，带着她的故事，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能不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3
我刚生病的头几年，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左邻右舍都是农人，他们都很忙。只有邻居胡大娘每天和我一起玩，她家设有麻将局。每每三缺一就会叫上我，隔着木头杖子就喊：“立国媳妇，立国媳妇”，声音浑厚。
好像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立国媳妇，我也认可这个称呼，就像旧时的女人，随着夫家的姓氏，我就是张氏，立国媳妇，立国屋里头的。
我不仅不生气，而且还很享受这样的称呼。一起打麻将的最年轻的也得五十多岁了，我在其中就是个孩子。
我无所谓，生病的时候感觉日子很稠很慢，有人陪我虚度就是极好的。
然而很多时候都是我和胡大娘一起，她老我病，就这样暂时组合起来了。凑不上麻将局的时候她就跟我讲她从前的故事。
讲她是怎样做的团圆媳妇，她生的这几个孩子，每个孩子的故事，还有她跑老客在外面的趣闻。
不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种花，她的家我的家所有能种植的土地都种上了花。窗台下，杖子的旁边，去厕所的小路上，葡萄架下。有点像黄四娘家，只是我的邻居是胡大娘，不是杜甫的草堂。
完全忘记自己是病人，还拔草浇水，累了就有些后悔。如果因此累坏了，不就得不偿失了吗！然而看到满园红的黄的鲜花盛开，就什么都忘记了！
后来我搬家到尚志，胡大娘也去了她小儿子那里。我回村里，每次都匆匆去匆匆回。总想着下一次吧，下一次一定去看看胡大娘！
然而不久后，她就去世了。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她的确很老，但不想她会死！我想像不出人会在怎样的外力下突然停止呼吸，就与这个世界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真的想象不出，而且忘记了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想再看看她，终是没来得及。
4
周围邻居长辈大都是婶子大娘，我唯独管她叫姨，她却不是母亲和婆婆的亲姐妹。
虽然差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但是姨和我却有共同的语言。我和她们在一起没有什么特别，也是穿着布质的坎肩扬着红红的脸膛，坐在一起打麻将唠家常。虽然家长里短，但对谁都没有恶意。
树莓刚刚成熟的时候还很贵，姨会摘两盒送到我家里去。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说是送给我尝尝。我说太贵了，你拿回去卖钱吧，等便宜一点的时候我再吃，可是姨说我就是想贵的时候让你吃。我还能说什么，被爱着的感觉，心里暖暖的。
还有我做生意的时候贷款，姨用她家的房照和土地证为我做抵押。我去找的姨，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签字画押拍照，整整折腾一上午，亲生父母也无非就这样。
那是我人生最灰色的岁月，但在这里人情全是暖色。
每次回村里看望父母我都想着还有一个姨在这里，顺带就能看看姨。善解人意的姨，让我回报的时候都不露声色，可是无论到什么时候我的心里都是充满感激。
5
在关里老家父亲的那个屯子里。有很多像父亲这样在千里之外的游子。有的人从年轻时候离开一直到老，几十年都没有回去过。
而父亲在最初的几年每隔四年就会回一趟老家，那时候都不富裕，攒下一点钱回去一趟基本上就没有了。后来日子好了两三年回去一次。他总说家里有老娘，他没有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但意思是一样的。
他说人活着不要留太多遗憾给自己，想到了就去做，做了就不后悔。
我是真的佩服父亲的想到就做到和孝心，他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及一二。我是有心无力，好在我离父母不远，总比在千里之外相聚之日要多得多。
我不能像同龄的其他人一样给父母一双坚挺的翅膀，但我知道孝顺不只能只有孝还要顺，所以要温柔以待父母。最大的孝顺就是陪伴。
父母很容易满足，即使什么都不做，但能够长久和孩子们在一起缠绕，感觉还像小时候一样就很幸福了。
亲情不怕纠缠，就怕距离，因为时间不会等人。其实，最好的爱不只是物质上的享受，而是最长情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