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姑娘

芥子来我工作室的时候时逢华北的雨季,窗外滴滴答答地不停下雨。

芥子面前杵着杯水,热气腾腾。

那场面试,我只问了她两个问题,而她的回答,让我永远记住了这个倔强的南方姑娘。

“有梦想吗?”

芥子的眼睛亮了亮,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有。”

“那么,一分钟。浅谈一下就好。”

“我想成功!我想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仰望我!什么有钱有势!什么穷光蛋可怜虫!统统都让它见鬼去吧!”

芥子有些激动,脸颊红红的,眼中渗出的恶狠狠的光着实吓了我一跳。

是狠。

她眼中的,是狠。

是不甘屈居人后的狠,是不甘被生活遗弃的狠。

芥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哀伤的神情瞬间附着在了脸上。

我理了理她的资料,让她回去等消息。

芥子不太高,转身没入雨帘的背影很孤独。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或许只有越狠的人,才有可能做出一番成绩吧。

两天后,我给芥子打了通电话,让她明天到工作室来看看。芥子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连同着她说谢谢时颤抖的尾音。

芥子是北漂来的。从火炉一般的重庆一路北上,追随北京,漂来了天津。

我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北京,她笑了笑,眼中隐约有泪光。

这件事我后来也没再提。

芥子话很少,工作室里就数她最安静。工作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闲暇时冲一杯速溶咖啡,在一沓白纸上写写画画。我偶尔路过,芥子旁边的垃圾桶总是被白纸塞得满满的。

忘了说,芥子学设计的。

芥子想做的事,让我对她的判断举棋不定。

天津的雨停了,而芥子却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除了工作室我不知道她还能去哪儿。

芥子在天津举目无亲,从我见到她的那天起就一个人。

一天下午,芥子在电话里格外别扭地问我能不能帮她找间房,我顿了一下,说见面再谈。

芥子晚到了半小时,额头上密密的汗出卖了她。她跑来的。

“敢情你这些天不见人影是去找房了?”

我开门见山的询问有些直白,芥子有些不好意思。估计现在脑子里在想为什么会冲动得来找我帮忙。

“没找着?”

芥子点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要不这样吧,你和我挤挤,房租就免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再去找好了!”

“芥子,我房也不大,两个人正好互相有个照应,只能说你别嫌弃就行!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别再说些有的没的,赶紧把落下的工作给补上,后天可该审了啊!”

芥子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转身后频频抬起又放下的手臂将她的脆弱展露无遗。

我抽空回了趟家,给芥子誊了间房,坐北朝南,好方位。

芥子的东西很少,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十九寸的行李箱。

我住西边,芥子住东。

为房间这事儿芥子还同我争过,她执意要住西,个中缘由不说我也清楚。

这房子,西晒。

嗯,是个好姑娘。

芥子晚上回来得很晚,通常得我睡下两三个小时后才能听见铁门搭过的声音。我没问,当然芥子也不会说。

天津的第一波雨刚过,第二波就踩着脚后跟来了。

那天工作挺少,雨又下得格外地大,我转悠了两下撑开雨伞往停车场走。

芥子这时候来了电话。

“我做到了。”

芥子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做到了,她又做了什么,我不明白。

雨声很大,几乎要将芥子的声音盖过。

芥子说,她的设计得奖了,还是一个国际上的奖,我不懂设计,不过听芥子说了,应该这奖还挺大的。

我说恭喜啊,一边拉开车门,收了伞,挤进车里。

芥子还说,公司让她回去上班,留在天津没什么大的发展,只有北京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公司的话芥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将她知道的所有脏话都说了个遍。

芥子很激动,像大仇得报的江湖浪荡子。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明白了当初我问芥子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在电话这头等着芥子继续往下说,电话那头却突然没声儿了。

半分钟的沉默后,芥子突然哭了,和着嘈杂的雨声,撕心裂肺。

我逮了个空问她在哪儿,我顺道儿去接她,找个饭馆好好庆祝庆祝。

芥子说在二环外城市公园那条街,不远的。

还有,她没有伞。

从工作室到二环,二十分钟大抵是够了的。我启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后视镜里的雨却没有一点要变小的意思。

天津不敌北京,可就堵这一点一点儿也不输北京。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眼看着快要到二环了,可车子却堵得像条斑斓的彩带。

我没好脾气地猛拍一阵车笛,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声。

一时间,救护车、警车把二环围得水泄不通。

是芥子。

再见到芥子是一天后了,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苍白。

见到我之后,芥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来啦。”

我提着一袋水果,放在了芥子的床头。

很沉默,我和芥子谁都没开口。

“你眼中的天津是怎样?”

芥子突然问我。

我愣了愣,说:“挺好的。”

“若是同北京比呢?”

“当然是北京。”

“但我想留在天津。”

芥子像只刺猬褪去了全身的刺,眼里再没了当初的狠,满满的疲惫。可她的话却不像是对我的回复,反倒像是对自己的允诺。

她的眼里写着坚定。

之后我也只是抽空去医院看看芥子,工作室挺忙的。

等到我再去的时候,芥子的床位已经空了。雪白的床单,没有颜色的空白。

什么都没留下。

芥子的手机一度成了空号,任凭我怎样拨,那头也不会再有人应了。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是笑着还是哭着。

生如草芥,你我都艰难而卑微。

近来看到关于人艰不拆的另一种解释,想来也还是正确。

生活已如此艰难,何苦再去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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