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桑弗斯纳小岛，人几点出生，几点饿，一天只吃一顿饭。
地球上的时间已经是3030年了，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人，面无表情地行走着，人来人往，日复一日。此时的太阳已经不再东升西落，每座城市的守钟人，会控制城市的天暗天明。
人不用被限制走平面，可以九十度，在立体空间行走，所谓“上天”，见怪不怪。
一毛先生经过思考在市中心选了一处好地方居住，他的每件东西总要用到一天一毛的价值，他就扔掉。
他身边的每一件物品从被创造出来投入使用开始工作起都自动记录着寿命。
有一天，一毛先生遇到了不等小姐，就连红绿灯都不等，遇到红灯就另选其他的路。
不等咖啡所以从超市买速溶的，不等结账所以掐着点去超市购物，这时候超市的每个购物车上备有触屏扫码的机器，想买什么自己扫一下付款就可以直接拎走了。不等快递所以从不网购。
在不等小姐看来，生活应当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一秒都要有价值。
有一天，一毛先生发现不等小姐搬到了他隔壁。
不等小姐经过多天的观察，觉得这里距离自己新工作地点很合理，主要是也不用穿过红绿灯。
说到工作，不等小姐的上一份工作正是因为不等小姐不喜欢加班而放弃，不等小姐的上司很欣赏不等小姐的工作效率，极力挽留，无果。
人一天可以想念同一个人多少次呢？
一毛先生搞技术研究很卖力，他的团队研制出来一种芯片，可以读取人大脑的某种想法，当被植入芯片的人在思念芯片储存的那个人的时候，这边连接的电脑就会有反应，消息会详细到包括想念了哪一天，哪些事，想了多少次，出现了多少次名字。
这需要先输入一些生活片段，当然，这次芯片里存着的就是一毛先生自己。那时候一毛先生特别想知道不等小姐对他的心意。他们曾无数次在阳台相遇，相视一笑。
什么相遇，不过是经过一毛先生一两天的观察，了解了不等小姐的大概“出场时间”之后的“守株待兔”。
这个邻家女孩生活如此井井有条，难不成是个机器人的大脑，不是人类。不等小姐的一切都让一毛先生好奇。
一毛先生最爱小提琴，声音婉转，似低语，一首《沉思》。隔个两三天就要拉一遍。不等小姐总夸他，说他的琴音里有故事。
芯片被称做“卜石”，监测液体喷洒在头发上，用量虽小，也可深入头皮，根深蒂固。被监测者将会在不知不觉中，脑袋里所有想法都被窃取。
终于时机来了，不等小姐邀请一毛先生陪她过生日。一毛先生好生打扮，将药水装在精致的盒子里，飘散着淡淡玫瑰的香味。一次的量，打算当做礼物送给不等小姐。
带上礼物和小提琴，拉上门，敲响了隔壁不等小姐的门。
不等小姐一身素色长裙，开了门。
“生日快乐！不小姐！”
“谢谢呀，一先生。”
不等小姐和一毛先生同为晚上七点出生，是两个人都知道了的事情，为此彼此还小小惊讶了一番，算做有缘。自然七点进餐。
不等小姐自然没有在等一毛先生的意思，自顾自地按着自己的想法收拾好了一切。
“我想听你常拉的那曲。”
“这个曲子名字叫《沉思》，它有个故事，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虔诚教徒男子在劝了一个风尘女子信教之后，却爱上了这个风尘女子，在爱情与信仰之间挣扎，于是远游。却得知女子病入膏肓。”
“然后呢？他最终选了爱情还是信仰？”
“他选择来到女子身边，教徒最终匍匐在爱情脚下。”
“那么，一先生，你呢，你会选择爱情还是信仰？”
“我？”
“好，陷入沉思，一天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头上长草了。”不等小姐连等答案的时间都不想有。
两人笑得前仰后翻。
用过晚餐，送上他的礼物之后，站在窗户旁拉着小提琴。
“你喜欢的玫瑰味，这是养发营养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玫瑰味？”
“我猜的。每次擦肩而过闻得到淡淡的。”
“哇。一先生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喜欢吗？”
“喜欢。”
精致的瓶装，隐约蓝色的光，倒计时着有效期，果然是一毛先生的风格。
“所以这个寿命这么短吗，那我明天就用。”
一毛先生，手抖了一下，他迟疑了，他内心在质问自己，知道不等小姐的心意真的这么重要吗？不能直接问吗？
药水的副作用，当凌晨的钟声敲响三次，也就是三天，三天之后，药水会清除被监测者大脑里边，所有关于芯片里的人的记忆。
一毛先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忘了就重新认识好了。
曲毕。
“你最后结束的音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你走神了，怎么了？有心事？”
“哦，没，没有。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一毛先生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不等小姐的家。
“哦，好，拜拜。”不等小姐一头雾水地说了再见。
一颦一笑为依驻足，
毛鬓微霜吾意不悔。
等风过等雨停等你，
不管天不顾地不弃。等花开等结果等信。
盖上盒子的那秒，眼前显现出字迹，不等小姐笑了，“一毛等不等。”还是“一毛等不等？”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丈量着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一毛先生用金钱，不等小姐用时间，物质和精神又如何同一而语。
彻夜无眠，清晨，一毛先生电脑源源不断地有信息传来。他知道是药水奏效了。
“7月1日，8:00:10，一毛先生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呀，他真的忘了吧，忘了吗？”
“7月1日，8:00:20，一毛先生的诗真有意思，可我该怎么继续呢？”
“7月1日，8:00:30，一毛先生你一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呀！”
……
平均一分钟，名字出现了二十次，零碎小事三十多件，一闪而过的念头多达五十多件。一毛先生看不懂了，难道是系统故障。
门铃响了，是不等小姐。
“早哇，一毛先生。”
“早。”
“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什么话？哦，有。就是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是干什么的？”
“这个城市谁不知道你，在市中心悬浮阁芯片研究所。”
“你怎么知道的。”
“哼，我知道的可比这多多了。那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是干什么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
“万物物质成分鉴定师。”
“卜石芯片，监测药共两管，阴，阳之分，阳性收集信息，阴性用于监测。一周之前，你脑内与我有关的记忆，已经被药水抹除过了，所以你不记得我也不认识我。你选择进行这个实验，自己用了阳性，就悄悄离开了，你在实验室出入了相关操作程序，所以你的机器团队都按照你的指令，进行每一道程序，包括重新安排我们的相遇。”
“这。这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呢？那你明明知道它的副作用，为什么还要用？为什么不拒绝？”
“我不用你就得不到监测结果，到时候一切都白费了。那就，让我忘了你吧！忘了我曾如此爱你。”
不等小姐转身离开，留一毛先生失魂落魄。
看着源源不断的消息涌来，都是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一毛先生看着点点滴滴，密密麻麻都是生活之事。这三天他们也没有再见过面。
第四天，一毛先生来到阳台拉着他的小提琴，余光飘忽着关注着不等小姐的阳台。
“嗨，邻居，我住你隔壁，我叫不等。”
“你好，我叫一毛。”
“一毛先生，你的名字真有意思。”
“哦？”
“一毛先生，你拉的曲子像是有故事。”
“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回见，一毛先生。”
“等一下。”
“嗯，怎么了？”
“哦，没事，你发卡挺好看的。”
“有眼光。”
不等小姐转身回了房间里。一毛先生想再拉一曲，思来想去纠结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电脑显示屏上停留在这里，是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集，第六首。那是药水奏效前，不等小姐最后留在脑海里的话，关于他。
请离开我 尽管此后
我都将活在你的阴影之中
在我孤独的 生命的边缘
我的灵魂 已不再听命于我
我的双手 也无法感受日光的磊落
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怀念
那些曾经的 来自你掌心的 炙热的温柔
命运用遥远的距离将我们分开
却把你的心留了下来
和着我的一起 双双跳动
我做的事情 我发的梦境 都是你
就像葡萄酒的甘醇
总是泛着葡萄的香气
每每当我 为自己向上帝祈祷
他也能听到你的名字
在我一个人的眼里 看到两个人泪滴
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一毛先生的心里。他懊悔不已，但如果还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是做同样的选择。
这些天，他每天窝在家里，翻看着关于不等小姐的种种消息。他不记得了。他更像是个旁观者翻看一个女孩的暗恋日记。
明明一切都不重要了，难道这么几天的重新相遇让他动了情，还是说，药水并没有触及这层深意，那这就是盲区。
他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大概没有人会像他这般无情。这是在这个智能世界生活久了，思维固定成了模式，爱也一样。
不像多年以前的人类，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七情六欲满是人性。那时候人们分输赢，而我们到了这个时代只分对错。
不等小姐也请求他离开，可他又能去哪，这个世界横平竖直，立体得不像话，你以为走了很远，其实转角便又遇见。还好现在不等小姐也已经不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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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上写着生命源于海洋，这个星球已经有太久太久的历史，浓缩成一串串数字，被载入史册的被铭记。
“卜石”的消息传了出去，他又一次刷新了这个世界的记录，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读取人的大脑。有人要他活着，有人想他死。
他从不在意别人会怎么想他，在他眼里人心不如物品，人心一文不值。他习惯可以看到价值的东西。他关注身边每一个物品的价值，他为身边每一件物品精心设计了价值倒计时，用到一天一毛的程度，就会被他抛弃。
可现在的他无法用这个来尺度来衡量与不等小姐的关系，他从来只懂和机器打交道。他开始有点讨厌这样想着不等小姐的自己，像风扬起尘埃露出光秃秃的心。
悬浮阁，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神秘又张扬，只能被仰望。对于他，外界大多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活了一个世纪之久，却还是那副模样，这个世界的微生物都与历史中的世界不同，新陈代谢想被点了慢放键一般，不变的是时间的流逝。
整理好心情，一个礼拜就过去了，他新练了一首曲子，The Phantom Of the Opera，高低起伏，声色夸张，果然成功吸引了不等小姐的注意力。
不管怎么这一步已经完成，“卜石”成功地入侵了被研究对象的大脑，下一步他要做的是完成制造回忆的芯片，“忆石”芯片，被设置好了故事的芯片，植入研究对象脑中，可以植入故事，创造回忆，即便是刚认识的人也能变成老友。
守钟人敲响了夜钟拉下了夜幕。他整理好了电脑里不等小姐回忆的全部，制成药水，只要他们两都喝掉这个药水，就可以同时获得这个故事的全部。
而服用药水者，“忆石”芯片一旦植入，没有解药，没有余地，被植入者早生白发。
“喂。”不等小姐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换了首曲子，跟之前的相比，这个听起来怪怪的。”
“这个曲子的故事，是讲了一个剧院幽灵音乐天才，面具下有一颗自卑又孤独的心，他爱上了剧院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他将他的创作他的音乐他的全部都给了这个女孩。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女孩不爱他。”
“可怜的幽灵，爱总是无法强求的。或许女孩是爱他的，或许女孩不懂爱。”
“不等小姐可有心上人？”
“哦，这样突兀的问题从您口中说出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一直觉得您是个神秘绅士。”
“绅士，哈哈，实在抱歉，是我冒昧了。不知不等小姐这周末是否有空，去看一场音乐剧。”
一毛先生将票样在空中蓝光投影呈现，不等小姐停住刚想进房间的脚步，转身回头看了看。
“《歌剧魅影》，这就是你拉的这个曲子的故事。”
“没错。”
不等小姐笑了，“我对音乐毫无抵抗力。”
“那，不见不散。”
这一次便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漫长岁月他从未想过会与一人白头，哪怕这些都是假象，想来他又觉得自己还挺可悲的，这般曲折，到头来还是得直面自己的内心。
音乐剧结束后还不到七点，一毛先生和不等小姐打算到处逛逛。
不等小姐眼中还带着点点泪光。“魅影那么卑微的爱，真让人心疼。”
“爱是不顾一切。”
“一毛先生，你曾问我是否有心上人。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心像空缺一块，又像一潭死水从未有过波澜。”
一毛先生停了停脚步。不等小姐回头看才发觉一毛先生的异常。
“怎么了，一毛先生是觉得我很不可思议吗？”
“没有没有，不等小姐多虑了。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倒是好奇，只是你未曾提，我便没问。”
“做芯片的。”
“哇，很酷，那你可知‘卜石’，哈哈，你肯定知道，时下最热门的话题，大家都说这背后的神秘嘉宾是个白发魔女。”
“哦，你信吗？”
“我是专业的万物物质成分鉴定师，可不是小说家。我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不过要是能见到‘卜石’能分析分析就好了。我还挺好奇的。”
红绿灯了，一毛先生随着不等小姐换了一条路，不等小姐是不会等的。
“没想到，不等小姐知道的还挺多。”
“还听说，‘忆石’马上就完成了。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涉及行业机密了。”
“嗯，还差最后一个程序。”
“嗯？一毛先生说的什么还差最后一个程序？”
“哦，没事。我是突然想到这几天，我那工作还差最后一个程序。真是抱歉，一提到芯片就走神了。”
“没有大碍，没想到一毛先生还是个如此热爱工作的人。一不留神我们已经快到家了呢。”
“在我家，一起吃个饭吧。”一毛先生提议道。
“我是七点进餐。”
“我也是。”
“这么巧，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一毛先生家里竟然这么整洁，干净，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小提琴怎么没有包，就这么搁在一旁角落里。”
“额……不小心弄丢了。”
“我想听，The music of the night，可以吗？”
一毛先生拿来放了药水的酒递给不等小姐之后，便拿起了小提琴。
曲毕，不等小姐和一毛先生碰了杯。一饮而尽。
“真好听。”不等小姐沉迷于音乐之中，不知道是酒歌太猛还是音乐太好听，今天累坏了，不等小姐醉了。
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是药水在发挥作用了，他们就这么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们做了关于彼此的很长很甜的梦。
都是一毛先生设计好了的故事。可当一切发生地那么真切连一毛先生自己也被故事打动。青葱岁月的相识相知相遇相爱，一幕幕上演。
“喂，下雨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
“你说话呀？”
……
“那我也待在这淋着。”
男孩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龄与她一般大的女孩。浓眉大眼，衣服破旧不堪，身上也脏兮兮的，却让他有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
“渴。”
女孩笑着章男孩伸出了手，拉着男孩去了自己的藏身之处，不过是废弃物拼凑的居所。
“我叫，不等。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我讨厌一切需要等待的事物。我会尽我所能的避开，可以说是到了疯狂的地步。你叫什么？”
“我叫一毛。我讨厌身边的东西看不到价值，我会给它们寿命，每件物都有自己的使命，时间到了便该退场。”
“有意思。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彼此照顾。”
“小不等，人心是不是最难测的？”
“是，也不是。”
“我将来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人心的人，没有我想测却测不到的人心，我要控制人脑。”
“大一毛，我想若预测人心，想必会很痛苦，最深处最不堪。不过我支持你。你知道吗？我想以后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万物物质成分鉴定师，凡我所见没有不了解的。”
“加油，小不等。我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可以做好多事情。”
“嗯，加油，大一毛。”
……
“小不等，我好喜欢你。”
“大一毛，你衣领没整好，这么大人了，真是的。”
……
“小不等，你怎么这么好呢！”
“大一毛，我很忙的。要学好多东西，我也爱你。”
……
“小不等，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相信。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害怕失去你。”
……
天亮了，不等小姐和一毛先生相继睁开了眼。“大一毛，我们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你看这岁月不饶人，我们都有白头发了。”
说完不等小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有了白发的男人。颤抖的声音说道，“‘忆石’制造回忆，以假乱真，被植入者，早生白发，你就是那个从未现身的，悬浮阁创始人。你制造了我大脑里整个关于你的故事，让我爱上你，为什么？”
“你这个操纵人心的怪物，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纵然相思入骨，万劫不复，即便违心所愿，我也不会爱上你。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对悬浮阁的了解。”
“没想到这一次，在你心里我竟如此不堪。是你太聪明，还是我的药水没有发挥应有的效力。”
“那你既然这么了解，想必对于‘卜石’更了解吧，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卜石’既已流入市场，不等小姐想必早已分析过。”
“是。那又怎样。”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呈现在不等小姐眼前的她再清楚不过。是“卜石”的反应器。
“7月1日，8:00:10……”
“7月1日，8:00:20……”
“7月1日，8:00:30，一毛先生你一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呀！”
……
这一切，信息量之大压得不等小姐喘不过气来。而眼前这个人，更让她疯狂。
“你就是可怜的魅影，扭曲的爱，让我觉得你可怜又可悲。我恨不起来你，但我想保持距离。请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祝你幸福。你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