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越来越爱念叨老艾了，尤其在她儿子犯法后，我发现母亲的这一症状更严重了，近期回家，她居然要我打电话请老艾来家里吃饭。说真的，我不愿意在这般的境地中见到她，也不想在这时候才去表达关切，就没有去请。为此，母亲骂我忘本，指责我不讲感情，一点都不感恩老艾过去对我和我家的照顾帮助。当然，母亲的责怪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对我来讲也是不会当真去跟她计较一番。当老艾再一次被生活推上舌尖，成为众多吐沫星子的靶子后，母亲的责骂使我扪心自问:“对老艾，我究竟做了什么？”。

过去多年，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对老艾的冷淡，反而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于是乎，眼见着老艾一步步陷入生活的泥潭而袖手旁观，认为自己无权无势，对她的困难处境无力相助，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说过，还心安理得跟旁人讨论“老艾怎么就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而今，因为岁月的磨练，我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也领略了活着的艰辛，忽然间也就明了，对老艾现在的遭遇来说，语言不是苍白就是空洞，而我看客似的冷漠比任何利器都伤人厉害，杀人于无形之中。

即使在农村，童年的老艾也是一个长相很丑的小姑娘，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样子，单薄的身子，稀疏的头发，尖嘴猴腮的脸上还长有一些雀斑，这些都不算，最醒目的就是她有一双细眯眼，眼泡是肿的，看上去总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村里的人都叫她“望天眼儿”。据说是因为生下来七天她还没睁眼，她妈妈等不及了，就强行扒开让她睁眼，结果就扒成“望天眼儿”样，不管大人、小孩只要被她惹急了，都会生气的大声喊“望天眼儿”。

老艾虽然样子长得不怎么，却是个精明要强的人，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上山打柴，抑或侍弄家务等都非常麻利。我母亲常常说，老艾就是长得不讨人喜欢而已，可看她做事，就知道是个心性高的人，这种人命苦呀！母亲如此评价，实在是没有抬举或一点贬损她的意思，是实实在在的肯定。

母亲说老艾心性高是有事实依据的，老艾上学不多，小学都没有读完，可心眼灵活，尤其会算账、有经济头脑，从社里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开始，小小年纪的老艾就会把自家吃不完的新鲜蔬菜挑到附近厂矿去卖。国家实行土地承包政策后，社员们不用再吃大锅饭了，农民盘庄稼的积极性空前高涨，饥饿了几十年的乡亲们鼓足了劲，比赛似地把自家那一亩三分责任田侍弄得像养儿子一样精细，田野里庄稼品种繁多,水稻、玉米、小麦、、、、、每块田地里的庄稼都长势喜人，一茬接一茬绿油油、黄灿灿的憋足劲疯长，到了秋收时节，田野里到处是沉甸甸的稻谷、黄澄澄的苞米，乡亲们的日子一家赛一家的红火，老艾家也不例外。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放在老艾身上最灵验，能放开肚皮吃饭使她的个子长高了很多，看上去很结实，脸圆润了，腮上的雀斑若影若现，粉红的气色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只是眼睛仍是水泡样的“望天眼儿”，让人感觉她睡眼惺忪，时刻眯缝着双眼看人。

改革开放后，全国人民都忙着学做生意，在市场经济的侵蚀下，我们村的年轻人也不例外，无一不在谈论着怎样赚钱。但在一群做生意的年轻人中，就老艾的眼光独到，能捕捉到别人发现不了的商机，彼如，早些买菜时她就会抢着节令提前播种，以便提早上市卖个好价钱，同时，她还会从乡亲们手里收购一些额外稀有的土特产如干菌、葵花籽等去卖。

我们那一带的农村，被群山环抱的村庄多，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山上树林里不但有许多珍稀物品，还盛产各种蘑菇。到了夏季，农忙之余，乡亲们经常会上山捡蘑菇，但新鲜蘑菇易生虫，不好保存，于是人们就把吃不了的蘑菇切成片放在太阳下晒干留待以后吃，俗称“干菌”。老艾自小就喜欢捡蘑菇，识得的种类也多，最早做蘑菇生意时她只收购干菌，一次次帮别人捎带新鲜蘑菇进城后，她就发现比起干菌来城里人更喜欢新鲜的蘑菇，于是，她就收购新鲜蘑菇，并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城里，我记得老艾说过她的货不零卖，都是供应给了那些大餐馆，一来二去，几个夏季过后，老艾的蘑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但为她掘到了第一桶金，还带动了当地的一批人跟随她一起做野生菌的买卖。这个看似简单的商业模式，发展到现如今，居然在我们县形成了一个不小的产业。

用这样小打小闹的方法，老艾成了我们村第一批开始做生意而且是发了的人。自从做生意后，老艾不再有空和村里的年轻人打闹玩乐，对我这样的小孩根本就不屑于理睬，加之我上初中住校的原因，慢慢的我俩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后来，老艾甚至不顾自己年龄日渐大起来的事实，连自个订亲的事也不慌不忙，还一再对她家里人说她的婚姻大事自己会考虑，拒接了附近村里好几个来提亲的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