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男人梦(60)无题

《男人梦》目录


第二天上午,路凤凰见到王宏晁的时候,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窝内陷,内里事物,更黯淡夹杂着昏暗。

路凤凰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王宏晁笑了笑,轻轻道:“早上好,凤凰,上车吧。”

路凤凰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上了王宏晁的车,同上次一样,坐在副驾驶上。

但同上次一样的,也就仅此而已。

这一次在去往养马场的路上,王宏晁一言未发,虽开着车,但每过一会儿,便会看看窗外风景,神情甚是留恋。

他把车在养马场停稳的一刻,喃喃道:“小时候…爸爸…也带我来玩过好多次的。”

他接着才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了,于是对着路凤凰道:“不好意思。”

路凤凰不禁心疼起来,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王宏晁,在他耳边道:“没关系。”

王宏晁身体一颤,接着忙挣脱开路凤凰,道:“去茶馆坐一会吧。”

路凤凰点点头,随他而去。

他们进到茶馆,寻了处幽静的角落,点了一壶茶。

王宏晁与路凤凰相对而坐,他开口问道:“凤凰,你还记得咱们上次说的约定吗?”

路凤凰一怔,蓦然回想起上次王宏晁和她在养马场的时候,曾对她说过,当下一次她们再一起来到这里,他就会告诉路凤凰他回国的原因。

“记得。”路凤凰道。

王宏晁开心地笑了出来,像孩子的笑容,纯粹而天真。

“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王宏晁的笑容渐渐隐去,似乎不会再来,“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一个……一个运气不太好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在十三岁以前,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温柔的妈妈,慈祥的爸爸。他爱妈妈,他爱爸爸,但说实话,他更爱妈妈一些,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妈妈做的红烧肉更好吃一些。”

“可在他十三岁那年,一切都变了。他的妈妈开始不停地咳嗽,他的爸爸在深夜里常常叹息——也就是在那时,他学会了装睡,学会了在黑暗与寂静中,趴在门上,偷听屋里父母的谈话,于是在某一个晚上,他终于知道了妈妈咳嗽的原因——他的妈妈得了病,一种似乎很厉害很厉害的病……”

“没过多久,他妈妈就住院了,与此同时,他爸爸每天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小男孩每天同爸爸的交流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他每天跟爸爸只剩下一次交流的机会,就是他爸爸把第二天的饭钱给他的时候——总共十块钱,五块钱一顿饭,可再然后,他爸爸回家的时间更加晚了,很快,他就坚持不到爸爸回来而忍不住困倦睡下,于是,他后来每天能看到的,就只是摆在饭桌上的十块钱,再不见爸爸的身影。”

“小男孩害怕了,终于有一天,他省下一天的饭钱,打了出租车,去到妈妈所在的医院里。在医院里,他看到了好久没见的妈妈,妈妈的头发没有了,却没见到同样好久不见的爸爸——但他见到了一位陌生的阿姨,一位……一位运气同样不太好的阿姨。”

“那天晚上,小男孩在医院待到很晚,他同妈妈聊了很多,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了他爸爸每天晚上是在饭店里当服务员;知道了那位刚认识的阿姨,在这些天里,一直照顾着妈妈;知道了其实是他妈妈一直极力要求,不让小男孩来看望,原因是怕小男孩觉得妈妈变丑了,但也就是在这一天小男孩擅自主张来了之后,他的妈妈才发现,原来那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小男孩的妈妈在小男孩走的时候,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感谢这位阿姨,并且要像爱妈妈那样爱她’——这句话是小男孩的妈妈对小男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但小男孩,却从没把它放到心上……哈!怎么可能没放到心上呢?他只是叛逆得从没有听罢了!”

“小男孩的爸爸、妈妈、甚至那位阿姨,在那天晚上都不知道,当那位阿姨把小男孩送上出租车后,出租车没开多远,小男孩就看见了匆匆往医院赶去的爸爸;小男孩开心极了,赶紧让司机掉头又回到医院停下,司机倒也好心,没收小男孩的钱,就让他下车了,要不然,小男孩又该怎么回家呢?……呵!人世间的祸福,谁又能断言?”

“小男孩回到医院,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他至今未忘的一幕——他的父亲吻在那位刚认识的阿姨的脸上,像亲吻妈妈一般亲吻着另一个女人……”

“那时,小男孩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能接受这一切,转身跑出了医院,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惊魂未定地回到了无人的家中……”

“那一夜,他整宿未睡,以至于第二天他在学校一直瞌睡,老师因此骂他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他气不过,就打了老师……学校要找家长,可他的家长……没时间来。”

“三天后,学校对小男孩做出退学的处理,但即便在这一夜,小男孩还是没有见到爸爸,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爸爸在他的床头啜泣……嘿!小男孩在之后的十多年里,都认为那其实并未真的发生过,只是在梦里出现,因为他在当时并不知道,他的爸爸原来也会哭泣。”

“第二天,他爸爸没有再出去工作,而是为他做了顿丰盛的早餐。小男孩没有吃,他爸爸也只叹了口气,就没再说什么,然后就领着他去办理签证,十几天后,小男孩就被他爸爸和那位阿姨送往了国外留学。”

“在机场的时候,小男孩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也丝毫不觉得悲伤,而在进入登机口的一刻,他紧紧抱住了那位阿姨,在她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记住,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满腔的恨与怒,为我的母亲,讨回一份应得的公道!’。”

“唉!一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敢确定,她是否同我一样,把这句话牢牢铭记在心底,足足记了十多个春秋,都不曾忘却半分……”

……

王宏晁看着忽然站出来为他发声的记者,认出了其正是当时在慈善宴会上被利用的女记者,武小璇,心下顿感命运之兜转,脸上则定定望着武小璇,似震惊

待察觉到众人情绪已被调动差不多的时候,他的脸上又露出感动神情,对着武小璇真诚地道:“谢谢。”

话音落下,王宏晁便转身往别墅走去,在别墅门口,他不禁停顿了一秒。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可若用“哭笑不得”来形容,又实在难以描绘出他眉间深深的沉重,竟好似连轻风吹到了这里,都不免沉降!

然后,他面容一肃,把大门打开。

生机勃勃的阳光只透进来一刹,便被随后扣死的门遮挡。

王宏晁望着坐在沙发上,手搭在一起的男女,笑了出来,道:“中午好,父亲!中午好,汤姨!”

王德屹死死盯着王宏晁,脸上似是难以置信,皱纹横生的喉结连连颤动,嘴巴几张几合间,竟没说出半句话来。

“怎么了,我亲爱的父亲,”王宏晁神情极为快意,“您是要说什么吗?”

王德屹猛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王宏晁从容地答道:“我做什么了?”

“你……”王德屹脸上一涨,“你想毁了我!”

“嗯……”王宏晁仔细想了想,笑了出来,“我不止想毁了你,我还想毁掉你耗费一生打拼下的事业。”

王德屹颓然地道:“为什么?”

“您还记得我在慈善宴会上所说的,我突然回国的原因吗?”王宏晁侃侃而谈,仿若拥着悬疑剧中主角讲出真相时的自信。

王德屹一怔,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

王宏晁又笑了笑,道:“我当时说,我回国大概是因为听到朋友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因为那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还是因为,”他顿了顿,“您在我回国前,同我打的一通电话。”

“您记得……”王宏晁深深吸了一口气,“您当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吗?”

这时,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面色涨红,心情激荡下,再无法维持先前的从容,不过,到了此时,从容与否,还有何干系呢?

王德屹脸色一变,露出了恍然神色,继而灰败起来,低声道:“我当时说,我……我被查出癌症晚期,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所以我回来了。”王宏晁这时也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怨恨,“应你的要求。”

王德屹颓然道:“可我本以为,你回来是想在我还活着,还能帮帮你的时候,在国内成就一番事业,实现你的理想,而我,也早就准备好,不计一切代价帮你完成你的事业,实现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毁掉你,”王宏晁的声音极为低沉,像凌晨两三点时的闷雷,“毁掉你和这个姓汤的女人,让你们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背叛?”王德屹脸上讶然,“这两个字从何而起?”

“从何而起?”王宏晁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你还有脸说从何而起?”

他望着王德屹仍一脸茫然的神情,怒气更盛,一字字道:“当年在我妈得病的时候,你和这个姓汤的女人,背着我妈搞在了一起,然后等我妈病重去世后,马上就结婚同居了——你还敢说不知道‘背叛’两个字从何而起?”

“你如果不知道‘背叛’两个字从何而起,”王宏晁脸上冷绝,“那么这个姓‘汤’的女人当年又何必把我送出国去?还不是怕我暗地里报复,为我妈讨回公道!”

“因此我回来了,”王宏晁字字如血,“当你在电话里说命不久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回国了——我已没有多少时间让你也尝尝这彻骨的痛苦,更没有多长时间……让我妈的在天之灵安息了!”

王德屹脸上神色,不知在王宏晁说出哪句话时,就已凝滞不变,像麦当劳餐厅倒闭后,门前尚未清理的麦当劳叔叔,滑稽又可怜。

王德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皱纹仿若退潮时哀叹的浪,涌动而震颤着一上一下,终归于无。

可没过多久,他便微弯起后背,咳嗽起来,干呕着痛苦,但脸上却仍不忘微笑。

他病得太重,又太老,迟暮的年华在他的身上早已彰显威力,让他再不可睥睨什么,连一场大笑都不被允许。

汤姨这时站了起来,脸上淡然的神色从王宏晁进屋的一刻起第一次有了变化。

她脸上担心,用手轻拍着王德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吧,德屹?”

王宏晁见状,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地道:“你笑什么?你笑什么!还有你!”他指着汤姨,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刚才无论我说出什么,你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你难道就一点不惊讶?一点不痛苦?你的这张脸,我在梦中早已撕碎千遍,可为何到现在,还是没法在上面见到痛苦的神情?”

王德屹的咳嗽在汤姨的轻拍下终于缓和,他听到王宏晁所说,神色一怔,转头望向汤姨,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问道:“你早就知道?”

汤姨望着王德屹浑浊又明亮的双眼,终是不忍再骗,叹气出声,点了点头。

“为什么?”王德屹嘶声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为什么?”王宏晁死死瞪着汤姨,脸上的五官已开始扭曲起来,“你难道早就知道我回国的目的?知道我回国做的事情?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如果早就知道,为何从没有阻止过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够了!”王德屹猛然怒吼出声,同时用胳膊撑着沙发边站了起来,“你不准这样说汤儿!”

王德屹这乍然而起的威严,竟似九天奔雷,令王宏晁一时不敢说话。

可接着,当王德屹看见王宏晁愤恨的神情时,脸上登时一软,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你妈,一个是汤儿,幸运的是,她们也都爱上了我,可不幸的是,我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而最终,是汤儿先选择了离开。”

“于是我跟你妈就走到了一起,结了婚,成了家,有了你,但在你十三岁那年,你妈她……她却被查出癌症,而那时我和你妈没有多少钱,负担不起手术的费用,因此只能让她先住着院,而我在外面拼命的赚钱”

“你妈有一天晚上突然对我说,‘要不咱别治了吧?治不好了,浪费钱’,我当时说,‘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你,你也不准放弃自己’。”

“结果第二天晚上,当我去医院看你妈的时候,竟然在病房里看到了汤儿,她提出要负担你妈的手术费用,我……我答应了她,然后问她想要什么。”

“你妈当时说了一句,‘她想要你啊’,我和汤儿当时听了,都尴尬起来,而这件事也就因此再没有提过……这后来,汤儿就开始每天来病房照顾你妈了,而我,则在外面更拼命的赚钱,也不知是因为觉得亏待了你妈,还是觉得亏待了汤儿。”

“然后,当钱已经准备好,手术日期却迟迟没定下来的时候,我和汤儿终于起了疑心,一起去问了医生,而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你妈的癌症在拖延下早已到了晚期,手不手术,都已经没救了。”

“而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妈一早就没抱治疗的心思,一直拖到医生告诉她没救之后才联系汤儿,为的,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手术,而是为了把我托付给汤儿……”

“你妈这个女人啊!……宁可自己死了,都不愿跟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唉!这要我说她什么好?”

“至于把你送出国的这个决定,也不是汤儿提出的,是你妈……执意要把你送出国的,她觉得只有这样,我和汤儿才会再要一个孩子,属于我和汤儿的孩子。”

王宏晁脸上神色,也不知是在王德屹说出哪句话时,变得木然起来,他的双眼便像守夜人提的灯笼,在杳杳无边际的暗夜,只能泛起昏黄的光,连提着它的人都难以照清。

他从喉咙最深处攫取出一丝声音,低低的嘶哑道:“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这一切?”

王德屹的眼神倏忽间落到极远,他的眼前隐隐浮现出另一个女人,一个同样深爱的女人,他轻轻道:“因为……因为你是我们的儿子啊!”

王宏晁身子一晃,脸上刹那间全白,连退几步,“砰”的一声落回椅子,瘫坐着,脸上已是用竭掉神情。

王德屹的喉咙此时亦滚动了一下,却不似言语,只传出了一声闷哼,便好似被阉割的牛,面对着漫山草野仅能发出的声音。

王德屹转过头来,望着汤姨,再一次问出了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为什么?”

而汤姨这时终于站起身来,闻言,却没立即回答,而是先望着王德屹的双眼,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对于把宏晁送出国这件事耿耿于怀,并且愧疚不已——在你枕边睡了几十年,我又怎会猜不到你总在半夜惊醒的原因?”

“因此,当我发现宏晁回来的真正意图的时候,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很开心。”汤姨突然紧紧握住王德屹的手,脸上激动起来,“德屹啊,我一直瞒着你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释怀你那些自以为的过错,也只有这样,你才能……你才能安心地走啊!”

“德屹,我一直同你讲过一句话,现在,我想最后在同你讲一次,”汤姨的双眼这时已红得通透,“这种种一切,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宏晁的过错,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过错,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怪咱们……怪咱们的运气太差了啊。”

王德屹闻言,脸上终于松动,长长吐出一口气,嘶哑着声音,仰头长叹:“我王德屹何德何能啊,竟能得到世间最好的两个女人的垂青!”

汤姨见王德屹常年紧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终于忍不住流下开心的眼泪,连忙用手掩面拭泪,转身往厨房走去,嘴里轻声说道:“德屹,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你想吃西红柿鸡蛋面,还是青椒肉丝面啊?”

王德屹老眼通红,闻言,也终于开心笑了出来,看着汤姨的身影走远,忙跟了上去,道:“青椒肉丝面吧,不过这次,你可得让我打下手。”

汤姨和王德屹在厨房忙活着,客厅里,只剩下王宏晁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圆睁着,却没了神色,恰如暗夜里最深处的黑!

不一会儿,别墅外就传来了警铃声——人世间的正义得以彰显,坏人终于要被绳之以法了……

……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觉得这个故事……”王宏晁沉吟半晌,“有趣吗?”

路凤凰低低叹息一声,没有回答,悲伤地看着王宏晁,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王宏晁道:“回美国吧,毕竟……”他还是微笑出来,可苦得没法再苦,“基金里的钱早被我转入了瑞士账户,我现在拥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余生……就这样吧。”

路凤凰默然。

“你愿意陪我一起回美国吗?”王宏晁问道。

“我在这边找到了爱情,已有了牵挂。”路凤凰答道。

“哦?”王宏晁问道,“他比我帅吗?”

路凤凰一怔,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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