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的城市梦

郑红的城市梦

原创小说

1

六月的一天,太阳伸出火舌,舔着飞扬的沙尘,沙尘变成无数燃烧的炭粒,烤的黄土高坡似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炉。

村口那株遮天蔽日的苦楝树下,阿娟的儿子身子紧紧贴在粗糙的树上,两行鼻涕挂在上嘴唇上,浑身颤抖。几个男孩怒目圆睁,手上打着猥亵的手势,嘴里骂着:“野种,野种!”阿娟的儿子想逃,但被硕大的树杆阻挡,粗糙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仿佛被铁针刺着。男孩们的骂声不断:“野种,你那老板爹呢?怎么还没来接你!”

郑红带着老公陈雄和四岁的儿子走过苦楝树,儿子停下脚步,看着热闹,也想参与其中。郑红一把拽住儿子,板下脸怒斥道:“你不想去城里,你就留在这里,我和你爸先走了。”说着自己也朝树底下瞭了一眼。阿娟是她初中的同学,去了北京打工,在一老板家做保姆,二年后带着一个婴儿回到村里。

“快,快,车子已在了。”陈雄突然弯下腰,抱起儿子拔腿就跑,郑红拉着旅行箱也奔跑起来。

一家三口汗流浃背,上了一辆无空调的面包车。面包车犹如一只烤箱,烤了郑红一家人一个多小时,到达县城刚落成不久的高铁站。一家三口从烤箱里出来,然后上了动车,犹如进入一只巨大的冰柜。

六个多个小时以后,一家人从冰柜里出,进入桑拿浴室——燠热充满湿气令人窒息的江南城市,荣城。

郑红这是第二次来到荣城。

五年前,郑红在荣城打工,梦想成为荣城的媳妇,当个城市人。当时,一个城里小伙子看上了她,俩人情投意合,眼看梦想即将成真,却遭男方家人极力反对,他们的排外情绪无以复加,姻缘如同喇嘛的帽子——黄了,梦也破了。

失恋的打击逼着郑红接受残酷的现实,义无返顾,回到老家,由舅妈做媒,找到陈雄。陈雄虽然矮小一点,但人还老实,一切都由郑红说了算,于是,爱强的郑红将自己嫁了。儿子出生后,破碎的城市梦再次拚装起来,郑红想,即使当不了城市人,也要让儿子接受城市人的教育。

夜幕已经降临,马路边路灯齐亮,照得城市宛如白昼。郑红说:“我们走着过去,不远。”陈雄说:“叫个车吧。”郑红说:“走路也快的,胖姐已在出租房等我们,哎,陈雄,人家胖姐都分到保障房,当上城市人了。”

胖姐当时是郑红的工友,在“外婆家”干活,离异,带着两个女儿,对郑红特别好,像个大姐。有时忙,就把小女儿扔给郑红管。

儿子蹦哒着要郑红抱,郑红说:“去去去,叫爸爸抱。”儿子看见一辆轿车在他们身边停下,说:“妈妈,我要乘小汽车。”郑红说:“去去去,不乘,钱一分都还没赚过呢。”陈雄说:“那我们乘面包车吧。”儿子抱着郑红的双腿不肯动弹。郑红左手在儿子头上摩挲,隐隐约约地感到贴着小腿的小脸上有液体渗出,对陈雄说:“前面有辆面的,你去叫一下。”

车在城市马路上奔跑,儿子站在郑红的座位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兴奋不已:“肯德基,肯德基,妈妈我要吃肯德基;耐克,耐克,我要穿耐克……”

郑红拍拍儿子的屁股,说:“你不是吃过肯德基了吗?你身上不是穿着耐克运动鞋吗?”儿子说:“我的鞋不是耐克,耐克的勾是向上的,我的一勾向下。”

郑红抬头看了看窗外店面上的广告,耐克的一勾在霓虹灯中耀眼夺目,又低头看看儿子脚上那安踏的勾,心怦怦直跳,脸臊红。肯德基儿子吃过,那是一年前的事,郑红去县城时为儿子买的,作为生日礼物,还买了双鞋,安踏运动鞋,特地大了二号。

郑红抱住儿子,用身子挡着车窗,不让儿子再看窗外的城市。她想让儿子接受城市的教育,但又怕儿子受到城市的诱惑,内心深处藏着矛和盾。

儿子挣扎着,再次扑向车窗。郑红用力在儿子屁股上一拍,正言厉色,说:“再不乖,我们就回去,不做城里人了。”

儿子乖乖地在郑红身边坐下。

到了出租房,胖姐已在门口等着。一见面,郑红愣了一下,都不敢认了,当胖姐喊她时她才缓过神来,惊讶地喊道:“胖姐,你怎么不胖了?”胖姐笑笑,说:“哪里不胖,只瘦了十几斤,你看我腰与上身都一样粗,哪像你,胸是胸,腰是腰,腚是腚,一点都没变。”郑红把儿子拉到胖姐身旁,说:“儿子,叫大妈妈。”又指着陈雄说,“这是我老公陈雄。”

胖姐把郑红一家领进房间。房间十多平方米,卧室加卫生间,厨房在走廊上。胖姐说:“房租每月一千二,一季度一交,第一季度我已给你交了,现在不比从前,现在城中村基本上都被拆了,这里由于夹在大楼之间,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就留了下来,所以出租房很抢手。”

郑红拿出钱,数了两遍,又叫陈雄数了一遍,自己又把剩下的数了一遍,递给胖姐,说:“谢谢。”胖姐接过钱,说:“郑红,你的工作也甭去找了,你这年纪,又没有特长,去找了也白搭,我现在月亮湾休闲山庄的足浴中心干,我看还是跟我学,如碰到客人是老板或官员,还可给你老公找份工作呢。”

郑红迟疑了一下,说:“那真的太谢谢你了。”胖姐察觉到郑红的变化,说:“郑红,你做姑娘时也只能当服务员,现在这岁数,做洗脚工算不错了,比你年轻漂亮的都在干这行,想开点,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你们也累了,早点休息。”郑红点点头,拉过儿子,说:“与大妈妈说再见。”儿子说:“大妈妈再见。”胖姐说:“乖,乖孩子,过几天大妈妈带你去吃肯德基。”儿子高兴得蹦跳起来。

安顿下来后,郑红给老家的母亲打了电话,说:“娘,我们到了,房子也落实了,在一个小区里,你们放心。”

从此以后,一说住的地方,郑红都说我们的小区。其实,城里人不叫它小区,而叫它城中村,都是农民自己建造的,有二层楼,有三四层楼,最高的有六层,与成套的商品房有着天壤之别。以前,这小区叫村,村外都是农田,后来,慢慢被城市蚕食,被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包围。

2

第二天吃过中饭,郑红吩咐陈雄管好儿子,她工作落实后他再去找工作。郑红到了月亮湾,这是个综合体,吃住玩乐一体,大楼六层,欧落风格,背靠北山,气宇非凡。

郑红由胖姐带着去见了经理。经理上下打量郑红一番,点了点头。郑红交了八百元服装费,换上后更显风韵。

由胖姐带郑红,工作时是师傅,工作后是大姐。

开始的一个多月里,俩人一起上钟,胖姐按客人的左脚,郑红按右脚,一边按一边交待技法,脚心的各种穴位及各穴位联通什么器官讲解得非常透彻,揉,推,擦,叩,掐,捏,摇,踩九种方法悉数示范。郑红悟性很高,加上长相,马上得到客人的青睐。

尽管由于生过儿子,郑红的身体略略有些胖,但胖姐在一边,胖姐成了陪衬人,她就显得苗条;郑红气质中等,但胖姐在一边,她的气质就非同寻常。郑红的胸并不显眼,但胖姐的胸不是大而是肥,胖姐在一边,郑红的胸脯就显坚挺,像个少女。

客人点胖姐,是因为胖姐的手艺高,按摩的力度该轻时轻该重时重,往往恰到好处。而郑红恰恰相反,该轻时不轻,该重时不重,但模样放在那儿,客人都乐意接受,不但乐意接受,而且还常常发出赞美之词。他们看胖姐的眼光是敷衍的,乏味的,看郑红的眼光是欣赏的,有时还带着情色。他们一边享受胖姐的手法,一边品味郑红的美色。

有时客人看中了郑红,约她吃饭,她都婉言谢绝。这种事若要干,她早就干了,做姑娘时,有许多男人约她,她都没理他们。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个月以后,有客人直接点郑红的钟!

点钟对洗脚工来讲是莫大的荣誉,收入提成也高十个百分点。   

3

随着暑假的临近,意味着新学期接踵而至,儿子上幼儿园的事还像气球挂在半空里,陈雄的工作也迟迟没有着落,全家仅靠她一人的收入维持日常生活。

陈雄带着儿子四处打听幼儿园,城区内的公办幼儿园只有城里居民才能就读,一些社区幼儿园虽然对外地民工开放,但也必须有两年以上的社保证明,像郑红儿子这种情况,只有到城郊的私立幼儿园,费用是公办的一倍,许多还不在城区,郑红心有不甘,说:“到这种幼儿园去读,我们把儿子带来干吗,还不如在老家。”

郑红情绪很低落,听到有客人点自己的钟,才缓释过来,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出师,在足浴中心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点钟的是个医生,姓张,一起来的朋友有时叫他张院长,他也不以为意。以前基本上都点胖姐,算是胖姐的菜,理一个平头,戴一付宽边眼镜,文质彬彬,笑起来眉宇之间有个川字,四十六七,抑或大一点,抑或小一点,城里男人的年龄说不准。

张医生有午睡的习惯,喜欢一边洗脚一边看电视,电视必须是凤凰新闻和读报节目,迷迷糊糊地打个盹,醒来后就看《锵锵三人行》。他喜欢主持人打诨插科的风格,戏称自己是“豆(窦)粉”。

窦文涛时常讲些荤东西,张医生再添油加醋一番,成为黄东西,郑红听得入胜,时常也添些油,讲些老家的男女之事,连阿娟的故事也讲了。俩人一天比一天投机,张医生一天比一天深入,趁热打铁,在她给他按摩大腿时,去抓她的手,虽然这双手每天都给脚服务,但仍细皮嫩肉的。她闪闪烁烁,下意识地把手移开,只缘未到深情处。张医生也不强求,浅尝辄止,显出一个知识男的范儿,让郑红萌生爱意。慢慢地,当他抓她的手时,不再拒绝。他捧着她的手,摩挲把玩,慢慢地,他得寸进尺,把郑红的手放在自己的胯裆上。

郑红的手像被电击,一个激灵,本能地抽出,脸色绯红,太阳穴霍霍直跳,耳根像被烙铁烫了。

后来,开始送礼物。张医生送礼不落窠臼,礼物不是给郑红的,而是给她儿子的,让她难以推却,而且让她心生感激之情。

第一次的礼物是一双耐克运动鞋,一支玩具枪。儿子穿上新鞋子,手握冲锋枪站在郑红面前时,郑红欢从额起,喜向腮生,越看儿子越像个城市孩子,继而脑海里出现张医生的身影。

儿子的缺口打开,就水到渠成,他就用落窠臼的手段,送她礼物,苹果手机。郑红死活不要,尽管心里喜欢。他说:“就算我借给你。”她收下了。后来,在窠臼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他请她吃饭。郑红不置可否,他就通过胖姐邀请她。师傅出面,郑红答应了,但要求在“外婆家”吃,她要看看她的过去,如有老员工在,也让她们看看她郑红今天的风光,也享受一下被人服务的滋味。

郑红自己也不知道哪来这样的怪念头,本来这种事最好避开熟人。

饭后,胖姐带着郑红去她新家玩。路上,胖姐对郑红说:“我看张医生对你有想法,从他看你的目光中看得出来。”郑红一笑了之。

走进胖姐家后,她的目光在四周扫描,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套房,有些激动,问:“师傅,你真有福气。”

胖姐低沉着头,沉默不语。

“郑红阿姨。”胖姐的小女儿从房间里出来,打破了沉寂。

郑红说:“都长的比我还高了,你姐姐呢?”

静默再次出现,死一般寂静,似乎能打破寂静的人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残忍的魔力降服住了。

胖姐的脸阴沉下来,鼻子一酸,鼻翼翕动,沁出泪花,泪花继而变成泪珠,顺着肉哚哚的脸庞往下流。

郑红问:“怎么了?”

胖姐哽咽道:“红英她——她——她死了。”

郑红打了个寒噤,问:“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怎么回事?”

胖姐擦着眼睛,又擤了下鼻涕,说:“你以为我胖姐,一个外来的乡下大嫂,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这房子是红英的命换来的,我们的城市户口也是红英的命换来的!”

郑红一头雾水,直打愣怔。

胖姐继续说,“红英乘出租车时被司机强奸后杀了!”

胖姐的身子剧烈颤抖。郑红赶紧跨上前去撑护她。

胖姐说:“我没事。”说着倒在沙发上,喘不过气来,手比划着,示意郑红给她倒杯水。

喝了水,胖姐继续道,“郑红,我做梦也没想到,法院最后以故失杀人罪只判了那司机15年,我只知道杀人一定要偿命的。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回老家将养,情况很糟。”她又喝了口水,说,“一天,我终于碰到了他,我以前的相好。我在医院挂水,他也在。他见了我一愣,问我得了什么病,我说抑郁症,他又问为什么,我就把大女儿的事说,想不到他说他能帮我,他现在是县报一名记者。他以前是个老师,郑红,我对你说过,我们好过,你也知道,但为什么断了,我没说过,为什么断了,我们的事让我老公知道了,就离了。我带着两个女儿到荣城打工。我不啰嗦了,言归正传,后来他帮我写材料,作调查,发现那杀人的司机背后有势力。”

郑红屏住呼吸,双手抓着胖姐满是汗水的双手,眼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盯着胖姐,像在看一部大片。

胖姐继续道,“我拿着写好的材料开始上访。这一招还真灵。那司机的家属马上来找我,私了,给我买养老保险,上了荣城户口,还给我一套保障房。这样的条件,让我无法推脱,我还有文英啊,她马上就要上初中,有了荣城户口,就能在城里读公办中学,享受义务教育。”

胖姐说完长叹一声,站起,手从郑红手中抽出,高高举起,舒展了一下肥硕的身躯,如释重负。

郑红起身告辞,胖姐拽着她说:“郑红,你是我徒弟,这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老公。我再劝你一次,找个男人当作护身符吧,我看那张医生人还可以。”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医生的身影萦回在脑海,又看看手上的苹果手机,最新款的iPhone5,为了得到它,有人不惜卖了自己的肾,儿子拿着它在家门口玩游戏,人家都以为是城里的孩子呢,她便想到与张医生怎么发展,男女间的事,发展下去最后还不是在床上发展!想着想着,自己真的与张医生发展到床上了,心扑通扑通直跳,抬头看看天空,模糊不清的月亮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像在监视着她。她思路急转,冒出来另一个念头:要是被陈雄知道了怎么办?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边荡漾,无法消弥。她想到自己与陈雄已经好久没做爱了,产生愧疚。

每每陈雄想要她时,她都拒绝。陈雄抱怨道:“到荣城后你性冷淡了。”郑红说:“一张床上睡着一家三口,怎么做?”有时见陈雄实在憋不住,她就用手悄悄地给他解决。

想着想着,她的脸火辣辣的,身子也热了,全身像有无数的银针在刺。她再次抬头看看天空,想看看除了月亮,星星是否在看她,但天空中星星寥然,被雾霾吃了。

4

回到家,儿子已入睡,陈雄玩着手机,郑红马上洗澡,洗完后一丝不挂上了床。陈雄看看身旁的儿子,又看看郑红,说:“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郑红说:“今天去了我师傅家,她的房子很好,我们能有这样的房子就好了。”陈雄说:“猴年马月,我的工作八字还没一撇呢。”郑红说:“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儿子的幼儿园也会有的。”陈雄被郑红说的云里雾里的,看着郑红的胴体,又瞄一眼熟睡的儿子,下意识地脱光了衣服,一把搂住郑红。郑红熄灯。俩人就缠绵起来。

开始俩人还有些顾忌,时不时地瞄一下儿子,但慢慢地,就忘乎所以,动作大了起来。

“妈妈,爸爸,你们在干吗?”

俩人并没注意儿子在喊,继续着。

“妈妈,爸爸,你们在干吗?”儿子拉大了嗓门。

陈雄听到了,一个寒战,从郑红身上下来。郑红紧闭双眼,正在享受性爱的愉悦,久违的愉悦。陈雄一抽身,郑红睁开眼睛,欠起身子。

昏暗之中,儿子跪在床上。

“唉……”郑红长叹一声,不知所措,瘫倒在床上。

次日上午,郑红去了趟美容美发店,染了头发,还做了睫毛,打了眼影,涂了口红,又回家把她唯一的吊带裙换上,照了照镜子,一怔:这是我吗?我这是要去干吗?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是足浴中心打来的,张医生点钟。

郑红一看时间,都十二点多了,马上穿上短袖衬衫,拎起包就走。陈雄在走廊上刚做完饭,见郑红急匆匆要走,说:“怎么饭都不吃了?”郑红说:“来不及了。”

到中心后,衣服也来顾不上换,就径直去取了水,端着木桶噔噔噔进了包厢,用脚一勾,把门关上。

郑红一出现,张医生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郑红脱胎换骨,袅娜多姿,可人心意。当郑红放下水桶,支起身时,张医生欲心如炽,嗖地蹿起,扑了过去,紧紧地把她抱住。

郑红猝不及防,身子往后退,退到墙上,无路可退。他紧抱不放,把脸往她脸上贴。她脸往一边撇。他低下头,吻她的颈部。她用手抵在他的头上,用力推。他直起头,嘴去贴她的嘴。她本能地让开,双手捂住脸。张医生说:“怎么了?”郑红说:“有件事我不知可不可以说。”张医生说:“什么事?”郑红说:“我有个儿子,这你也知道,已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但城区内的幼儿园无法进,要么要有本地住房,要么至少交两年以上的社保和劳动合同。”张医生笑了,轻描淡写,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一个朋友的老婆在市中心一个幼儿园当园长,没问题,到时你带着儿子去就是了。”说完再次抱住郑红。

郑红拗不过他,也拗不过自己,再拗就是对不住自己了。她不再拗了,顺从了他。

突然,走廊上响起“橐橐橐”的脚步声。

郑红一个激灵,推开了他,脸通红,急促惶遽中整理衣服。

“橐橐橐”的脚步声远去,张医生再次上去拥抱郑红。

郑红脸绯红,撒娇作痴,说:“不行,在这里真的不行。”她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又睇了他一眼,明眸善睐,发现他正凝眸注视着她,莞尔一笑,继续道,“要么你到上面开个房间,我等会儿上去。”

张医生也不想霸王硬上弓,何况这足浴包厢内并非作爱之处,尽管梁家辉和范冰冰表演过,但那总归是电影。

一切尽在意料之外,儿子的事,张医生眨眼之间就办了,真如胖姐所言,张医生是个好男人,可以做护身符。她脑子里出现昨晚从胖姐家出来的想法,又想起与陈雄未尽的好事,身子燥热起来,看了看手机。张医生已把房间号发来。

一进房间,张医生已迫不及待。郑红脱去外衣。张医生紧紧把她抱住,俩人倒在床上,莺声缭乱,啧啧有声。最后,交媾腾精魄。

张医生看了看时间,蓦地翻身下床,说:“见鬼,都快二点了,上班要迟到了,过一会你到药店去配点事后避孕药,按说明书上服用。”说完,在写字台上拿起笔和纸,写上药的名称,往床头柜上一放,穿好衣服,俯身在郑红嘴上亲了一下,走了。

郑红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整个躯软棉棉的,骨架仿佛散了。不管在谈恋爱时,还是结婚后,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快感。以前那城市小伙子常常进门就哭,而与陈雄只是走过场。当前的快感从双腿之间开始发散,酥酥的,热烘烘的,身子恍然从水里蹿出。她产生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的念头。

5

张医生没有马上给郑红再来一次,不但没有给郑红再来一次,而且突然音讯全无,好像从人间蒸发,一连十天都没来足浴中心。郑红想打电话,发微信,但一想,不妥,人家还以为她要勒索他呢。不就是一次出轨?何况她自己也享受到了曾未有过的快感!她不想用性的名义去争什么权利。想着想着,拿着手机的手松开。

一想起快感,再来一次的念头再次冒出,越回味,越想再来一次,但张医生不能给她来一次,她就要陈雄给她来一次。

想不到陈雄不能给她来一次了。

自从那天晚上被儿子搅乱后,陈雄的身体出了问题。不管郑红用什么手段,陈雄都不行。

郑红劝他去医院看看,陈雄蔫头耷脑,说:“等找到工作后再去医院。”郑红只好罢了。

郑红情绪低落,丢了魂似的。张医生杳无音信,陈雄又怂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最终还没有落实。她黯然神伤,连补妆都懒的补,干活时心不在焉,刚学到的手艺像还给师傅似的,有客人就在胖姐面前抱怨。

胖姐把郑红叫到更衣室,想不到郑红靠在胖姐的肩膀上“呜呜呜”地哭了。

胖姐以为郑红因为儿子上幼儿园和老公工作的事而伤心,就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自己先安下心来,死心塌地好好在这里干,一切都会好的。”

郑红擦擦眼睛,痴痴地坐着,呆如木鸡,用空漠的眼神望着四壁,一直坐着,直到晚饭时间。

一天早上,郑红醒来,突然听到蝉声,而且声音稠密。郑红一惊,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天已进入盛夏,她来到这个城市将近二个多月了,但是,她的城市梦刚拉开了帏幕,马上就要落下。

她习惯地打开手机,眼前一亮。

张医生发来了微信。

微信有三个,第一个:红,你把你儿子的名字和出生年月马上发给我,你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成了。第二个:你怎么不回?你生我的气了吗?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农民工子女上城区幼儿园比上清华北大还难!不给你解决我无脸见你啊。第三个:幼儿园那边等着,今天是报名的截止日。

郑红看着微信,血蹭蹭往上流,泪簌簌往下流,马上回了两个微信,第一个:儿子的名字,出生年月。第二个:我好想你,又加了两颗心的表情。

6

儿子上幼儿园的问题一解决,张医生再次出现,但不是在月亮湾,而是在宾馆,午后十二点左右。从此以后,就一发而不可收。张医生把这床事叫“激情午餐”,郑红觉得很浪漫,饮食男女自然一切与餐有关,还在前面加上定语,叫“两个人的激情午餐”。既然是偷情,就要偷得浪漫,偷得撕心裂肺,偷得天知你知我知,偷得惊天地,泣鬼神。

每次“激情”以后,张医生的心都悸动,丝丝悔意浸肺蚀骨,自己一个上层人物竟然与一个洗脚女有染,身份从上层直接坠入至底层。悔中也掺和着惧怕,惧怕“激情”被郑红的老公知道,老公知道后,领着一帮外来民工到医院闹,找他算账,或以“激情”的名义勒索他……

但是,一到晚上,“激情”犹如潮水退去又起,再次产生激情一下的冲动,魂不附体,发微信给郑红。此时的郑红也与张医生如出一辙,也从悔恨和惧怕中挣托出来,激情之潮又起,一收到张医生的微信,潮立刻涌起,马上回信。俩人的“激情”在微信中澎涨,用张医生的话来说,叫“激情微交”。

张医生写道:“你我已不能分割,我发现每次你下面都湿渌渌水泱似地过来,说明你每次都很冲动。”

郑红回复:“发自内心的爱是无法隐藏,我也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怎么会这样。我和老公从来不是这样,他总是说我更年期提前,性冷淡,还好我有了你,生活里又多了一种味道,大概就是‘鲜’吧。”

张医生又写道: “你有没有想我?身体有没有反应?发个视频过来看看,我都有反应了。”

郑红又回复:“不行,老公在身边,不方便,你发给我吧,好想抱你,吻你,见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

……

有几个晚上,俩人正在“微交”,交着交着,欲火焚身。俩人心急火燎地从各自的家里溜出。一个驱车向北,一个步行向南,在某个路口会合。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停车场,俩人就把车椅当成床,车子当成房。张医生称之为“激情宵夜”。

郑红把陈雄的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希望他永远这样,勉得在逼仄的空间内,在儿子身边提心吊胆地行夫妻之事。

转眼暑假就结束,儿子顺利地进了城里幼儿园。

说起儿子,郑红的话就如同大坝开了闸:“我儿子的幼儿园里也军训,穿上军装蛮神气。”说着从手机上调出照片给人看,这些照片第一时间已经在微信朋友圈发过。“我儿子,幼儿园老师说,不比城里的孩子差,”她手在集体照上指点说,“这就是我儿子。”

好事成双,陈雄的工作也着落了,当然也是张医生帮的忙,在一家物业公司里做保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红的身材回到了十年前,神采奕奕,心里如灌了蜜,脸上稍加修饰便容光焕发,走在街上,让人驻足回眸。她炙手可热,点她钟的客人越来越多,收入也直线上升,更加喜欢张医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九月的一天,艳阳高照,空气清新异常,郑红的心情犹如天空,与张医生颠凤倒鸾,享用完“激情午餐”之后,她的快感持续了半个小时,四肢乏力,昏昏欲睡。

手机铃声陡然响起,以为是足浴中心打来,没有理踩,手机第二次响起,她拿过手机一看,是儿子幼儿园打来的,马上接听。

对方说:“我是你儿子幼儿园的园长,你务必马上到幼儿园来一趟,你儿子出了点状况。”

郑红扫视房间一下,张医生已走了,便穿上衣服,马不停蹄地赶到幼儿园。

儿子被几个城里小孩欺负了,脸上有好几道被抓起的疤。

儿子站在墙角哭个不停,见到郑红,拽住郑红的腿,呜咽道:“妈妈,他们打我,他们老是欺负我,骂我是乡巴佬。”

郑红脑子里出现阿娟的儿子在苦楝树下的场景。

园长把郑红叫到办公室,也不说谁是谁非,直截了当,说:“你也知道你儿子是怎么进来的,如要评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带儿子去医院看一下,医药费拿来报销就是了。”

郑红哑巴吃了黄莲,她的地位确实还未达到与城里人评理的地步。她打电话给张医生,张医生说:“我正要给你发微信,我在机场,我要去北京培训半个月,你按园长的意思办就好了,要么过几天来北京,我带你去长城玩。”

“……”郑红无可置喙。

她按照园长和张医生的意思把儿子的事处理后,没有去北京,尽管心里很想去。

她的身体出了状态,该来月事的时候没有来!

天哪,那天完事后,心急火燎地去了幼儿园,竟然忘了吃药!郑红想,虽然以前都是提前的,这月可能频繁做爱,退迟了。

郑红又想:如真的怀上,怎么办呢?陈雄这个身体,又不能赖到他头上。

她去药店买了早孕试纸,自我检测了一下,试纸变成怀孕的颜色,但心里还不相信,试纸总归不可靠,她想:过几天张医生就回来,如还没来月事,就去检查。最坏的打算也有了,做人工流产。

当张医生回来后,俩人共享了“激情午餐”。事后郑红把月事的事说了。张医生说:“下午去检查一下,若真的怀上了,也没有关系,与老公住在一住,很正常。”郑红沉下脸,说:“本来是没关系,从我内心出发,也想再生一个,最好是个女儿,不过——不过——”郑红欲言又止。张医生说:“不过什么?”郑红说:“不过,我老公他不行了。”张医生沉下脸,惊讶道:“什么?你老公那个不行了!”

郑红把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还补充一句:“与你没关系,是被儿子吓的。”张医生叹了口气,说:“那你下午快来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怀孕了。

郑红对这一结果有思想准备,但下面的结果,出乎意料,如五雷轰顶:不能做人流手术,子宫壁太薄,非要做人流,这辈子就甭想生育。

郑红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于是,打电话给张医生:“怎么办?”张医生很淡定,说:“明早你把老公带来……”郑红急了,打断张医生的话,说:“你要干吗?”张医生笑了,说:“你急干吗,我是医生,我给你老公治一治。”

7

第二天,郑红一家三口来到医院,找到张医生。

张医生一惊,赶紧戴上口罩,与郑红打了个眼势,说:“谁是病人?病人留下,别的都出去。”

张医生斜睨着陈雄,想,这家伙愣头愣脑的,矮墩墩还腆着个肚子,与我同事一女,算是什么关系呢?想后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你哪儿不好?”张医生问。

“我下面——下面,不行了。”陈雄吞吞吐吐。

“怎么不行?”

“就是不会硬了。”

“早上醒来会硬吗?”

“没留意,好像有几天真的硬过。”

“也就是说,早上醒来硬过几次,晚上在老婆面前不会硬,是吗?”

陈雄点点头。

“那么看见别的女人,或看见女人的性感内衣,还有反应吗?”张医生继续问。

“有点反应。”

“好了,我给你些药,如果今天晚上想过夫妻生活,太阳落山前吃一颗。”张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药丸,递给陈雄,补充道,“一颗即可。”

陈雄接过看了看,上面全是外文,还想问。张医生摆摆手,说:“你可以走了,外面还有好些病人。”

看着陈雄的背影,张医生想:“两女事一男,叫妻妾,那两男事一女叫什么呢?”他脑子里出现一个字:嬲。

“嬲”字在脑海里飘荡,他觉得怪怪的,想:“这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我竟然给一个男人医治阳痿,治好了去与我喜欢的人做爱!”想罢,笑了,而且笑出了声音,边笑边发微信给郑红:你老公没问题,是心理上的,晚上你们住到宾馆去,房间我给你订好,到了在总台拿房卡即可,下午去一下夏娃的诱惑专卖店,去挑两套内衣,布料越少越好,不要嫌贵,钱我会给你的。

真如张医生所言,陈雄身体并没有废,只是心理出了问题,对那狭仄的出租房里那张三人同睡的床产生恐惧感。

晚上,郑红和陈雄像对情侣住进宾馆。夏娃的诱惑加上药力,陈雄欲火如焚,走进房间就紧紧抱住郑红。

郑红一把推开陈雄,佯装生气,娇嗔道:“陈雄,你这不是好好的,你一定外面有女人,看不出来,你嫌弃我了。”陈雄说:“哪里的话,你不是叫我去看医生,吃了他给我的药就这样了。”说着把郑红搂在怀里。

陈雄到了癫狂的程度,比张医生厉害几倍,一直到郑红讨饶为止。

第二天一大早,郑红收到张医生微信:怎么样?郑郑红回:你给他配了什么药?不但行了,比你还厉害,我像被强暴了一次。张医生回:叫他把药停了,不行了再吃,最多半颗,药由你保管。还有,你已有身孕,千万要节制。

此后一个星期,张医生再次隐身,虽然俩人互通微信,但已没有以前的热度,只是张医生时不时通过微信给郑红发红包。

8

一个星期后,郑红正在忙,服务生进来,说:“郑红,你还要多长时间?有人点钟。”郑红说:“让客人等一会,马上就好。”

一忙完,郑红马上就去打水,“噔噔噔”端着水走进包厢,傻了眼。

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全身珠光宝器,香奈儿的裙子,右手旁放着一只LV包包,见到郑红,说:“你把洗脚桶放在一边,站着别动。”

妇女从上到下扫视郑红,神情倨傲。郑红的脸刹那间通红。

妇女说:“你就是郑红?”

郑红点点头。

妇女又说,“张医生你认识吗?”

郑红又点点头。

妇女又说,“从现在开始,你马上停止洗脚的工作,以后的事张医生会交待的。”说着从LV包包内拿出一张龙卡,往茶几上一撂,补充道,“你如认可张医生给你讲的事情,密码马上告诉你。”话像从冰水里捞出来,冷得让人直发颤。

妇女走后,郑红一头雾水,像是被绑架了。她呆愣愣地站着,心慌意乱,茫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胖姐突然闯进,说:“郑红,我看见张医生的老婆了,她我认识,张医生曾带她来洗过脚,是个富婆,据说家里资产过亿,她来干吗?”

郑红一惊,缓过神来,说:“师傳,这女人莫名其妙地胡说了一通,扔下一张银行卡,说什么如果我答应条件就给我密码,自己也没提什么条件就走了。”

胖姐瞄一眼茶几上的龙卡,说:“会不会她知道了你与张医生的关系,用钱来作了断的?你赶紧联系张医生。”

郑红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与张医生联系。

张医生说:“你马上到蓝山咖啡馆,就在月亮湾对面,我立马赶过去。”

在昏暗的飞机座位上,头顶的空调嘶嘶吹着冷风。郑红与张医生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地坐在昏暗的沉寂之中,唯有墙角的音响里悠悠地放着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张医生抓住郑红的手,郑红猛地抽出。张医生说:“你怎么不说话了?”郑红说:“有什么好说的。”张医生说:“我老婆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郑红说:“说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又是一片寂静,唯有桌上的咖啡咝咝冒着浓香。

张医生打破了这尴尬的静默,说:“叫我怎么开口呢,我开不了口。”郑红说:“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张医生说:“那我就说了,说了你别生气。”

郑红沉着脸,冷冷地说:“还有气可生吗?”

张医生把身子凑近,说:“我们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原来有个儿子,大前年我带他到青岛的海里玩,他独自一人在玩滑板,一个巨浪向他扑去,把他卷走,退潮后发现他时,他已经死了。得到噩耗,我老婆几乎疯了,后来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你今天也看到她了,每当发病时,总是哭,总是闹,要我把儿子还给她。”

郑红脸色刹时绯红,怒火中烧,觉得被骗了,上当了,被骗是对张医生而言,他骗了她,而上当是对自己而言,人家挖了个坑,她却傻乎乎跳了下去。她无地自容,越想起气,怒不可遏,像只愤怒的小鸟,打断了张医生的话:“你给我闭嘴,你人面兽性,脱光衣服是禽兽,穿上衣服是衣冠禽兽,张……”她气急之下竟忘了他的名字,继续道,“姓张的,原来一开始你早就有预谋,想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原来你与我每次都是交配,而不是做爱!!”

“不,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你诓谁呀,你以为我是个三岁小孩!”

“不是的,你冷静一下,想一想,要是有预谋,我让你吃事后避孕药干吗!是后来,后来你自己忘了吃药怀孕后,我才突然想到的,我老婆,除了给她一个孩子,她的病什么药都治不好。”

“那你老婆怎么知道?”

“是我不小心,没有把与你聊天的记录删除,被她看到了,就大吵大闹,也一定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那你为何要医好我老公的病?”

“以防万一,即使被你老公知道了,也有条退路。我们想让你去我老婆家在新加坡开的公司上班,一年后,生了孩子再回来,回来后给你一套房子钱,孩子归我们,你对老公说,买房的钱是新加坡赚的。”

“你这混蛋,千刀万剐,姓张的,说我子宫膜薄不能做人工流产,是不是你捣的鬼!我当时也怀疑,我从来没流过产,没刮过宫,姓张的,你这混蛋,我要去流产,把这杂种杀了!”

说完,郑红霍地蹿起,跑出咖啡馆。

秋老虎正张开血喷大口,热浪翻滚。郑红奔跑在滚烫的马路上,一辆工具车横冲过来,“吱溜”一个紧急刹车,在郑红身旁边停下。郑红吓得魂飞魄散,辚辚作响的车轮尽管没有压在她的身上,但仿佛碾压在她的心上。她拔腿疯跑起来,跑进月亮湾足浴中心,找到胖姐,把胖姐拖到更衣室,一头扑在胖姐的怀里,泣不成声。

胖姐问:“怎么了?”

郑红没作答,越哭越响,越哭越伤心。

胖姐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在师傳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我的事都给你讲了。”

郑红仰起头,用胳膊擦干眼泪,把一切和盘托出。

胖姐笑了,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喜事,郑红,生孩子对你又没有害处,你又不是第一次生,现在木已成舟,再生一次又有何妨?你这儍丫头,天上掉大馅饼了,新加坡是什么地方?荣城与它比,简直就是你我的老家与荣城比,回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荣城人了,你儿子的前途也有了,何乐而不为!”

一提起儿子,郑红哭得更加伤心。那天幼儿园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那天,那天儿子被城里小孩打,那天她忘了吃药,那天她怀孕了,那天她想回老家,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城市!

郑红急了,一把抓住胖姐,眼里噙着的泪水夺之欲出:“师傅,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话音未落,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胖姐说:“快发微信给张医生,就说你同意了。”

郑红沉默不语。

9

一个月后,郑红带着老公和儿子,乘着张医生老婆的车,去了机场,就像数月前一家三口从老家出发一样。

下车后,郑红拖着一只拉杆箱,身穿藏青色的职业套装,戴着墨镜,向国际出发走去。刚要进门,儿子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的喊声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空中小姐甜美的声音,旅客的鼾声,在郑红的眼前盘旋,她的身体已不再是她自己的,她的身体载着实现她梦想的重任。有那么几次,当飞机受到强气流袭击,她的胃里翻江倒海,直逼咽喉,也不管广播上的温馨提示,直冲卫生间,对着抽水马桶狂呕,她感到她已远离了凡尘,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

飞机在樟宜国标机场下降,走出飞机,郑红像个新生的婴儿哇哇落地,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气温如同六月的荣城,但满眼都是花团紧簇,绿树成荫,郑红恍然进入人间天堂。马路两旁摩天大楼耸入云端,宽阔的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却井然有序,蓝天如盖,进入市中心后,郑红感到她原来认为城市的荣城,根本就不是城市。

根据张医生的指令,郑红由新加坡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作向导,游了鱼尾狮公园。夕阳下的鱼尾狮公园,像一幅油画,鱼尾狮喷出的水似游龙戏水。郑红眼花缭乱,仿佛在梦中,又仿佛是梦的实现,乐不思蜀,忘掉了自己来的目的,拿出手机,把美景一一拍下,第一时间发给陈雄,又把它们放到朋友圈上,同学群上,沾沾自喜。

张医生老婆家的厂在裕廊工业园,离市中心十公里。郑红有了自己的单间,生活上还有专门的人照料。开始几天,她沉浸在世外桃园之中,甚至把怀孕的事也置之度外。她花了一个星期,把新加坡游了一遍,该吃的都吃了,该看的都看了,该玩的也都玩了,该在微信朋友圈,微信群上发的都发了,引来赞声一片,大拇指和心的表情符号刷屏了。

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让郑红的兴奋继续下去。

半个月后,妊娠反应攫取了她的幸福和自豪。开始只是早上起来恶心呕吐,后来持续头晕乏力,食欲不振。新加坡的美景美食以及她身处其中的美丽心情消失殆尽,在厌恶食品的同时,开始厌恶肚子里的孩子,继而痛恨始作俑者张医生,她咬牙切齿,身体上所有不适都归罪于张医生,彻底把那消魂蚀骨的两个人的“激情午餐”给忘掉了,倒是过去在老家所见的悲剧在眼前闪现,思绪飘浮到那苦楝树下,阿娟的儿子像只受伤的兔子,“野种,野种”被人詈骂……

一天早上,她实在难受,体内像有一只涡轮在打转。她藏在货车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厂里逃出。但是,逃出后她竟然无所适从,在这陌生的国际城市里,举目无亲,繁华属于别人,属于她自己的只有肚子捣腾的胎儿。她感到生命的轻,自己像一片浮云,完全摆托了地心引力。她想到鱼尾狮公园里那只通宵达旦不停转动的摩天观光轮,她要让自己的身子随着摩天轮在空中旋转之时,把肚子里的孩子里的孩子顺势做掉。摩天轮在荣城也有,设在一游乐公园内,她带儿子去玩过,儿子上去了就不愿下来。但是,鱼尾狮公园的摩天轮,是摩天巨轮,高达42层,直径150米,荣城的与之相比,像只玩具。当她站在摩天轮下,抑望巨轮时,腿抖的如弹棉花,觳觫恍惚。

当办公室主任用手机定位找到郑红时,郑红在海滨湾金沙酒店的屋顶观光平台上,她像只迷途的羔羊踟蹰在蓝天之中。

第二天,张医生的老婆从荣城赶到新加坡,先是对办公室主任大发雷霆,然后,换了个脸谱出现在郑红面前,和颜悦色,拿出一份合同,说:“上次给你的卡上只有生活费,你如签了这合同,马上给你打进去20万,算是订金,如孩子人为夭折,我将把你与我老公的好事告诉你老公,你不要有侥幸心理,我说到做到,如孩子正常夭折,作为补偿,追加10万,如孩子平安诞生,追加40万,你要想清楚,60万,你打工需要12年。”

说完,又换了个脸谱,成了被霜打的茄子,阴森可怖。

最后一句,你打工需要12年,打中了郑红的七寸。12年后,她将年过40,她儿子也将上初中,她必须为这60万劳累奔波,她儿子能否像城里人那样还是个未知数,而如今,她只要咬咬牙,忍一忍,熬一熬,只要7个月就能挣到以后12年的钱……

郑红含泪把合同签了。

10

随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郑红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平静起来,对肚子里孩子的爱一天比一天强烈,有时还产生逃回老家的念头,把孩子占为己有。但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她的护照都在人家手中,除非她身上长有翅膀,而且她已经从定金中拿出5万打给陈雄。

她时儿也想念张医生,俩人互通微信。张医生说自从他俩的事曝光后,他已被老婆及其家人严控起来,寸步难行,他也想她,有时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拥抱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时,他们视频聊天,张医生一定要看她的肚子,她撩起裙子,对着手机屏幕,还调侃起来:“你看见了吗?这可是咱‘两个人的激情午餐’的结果!”张医生回:“若无相欠,何以相见。”郑红一头雾水。

有时,她把手机挂在墙上,调好角度,腆着肚子,赤身裸体站在屏幕之下,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狂吼:“我要疯了!”

她也给陈雄发微信,与儿子视频聊天。当临产期越来越近时,她要陈雄去看房子问价格。

一天,陈雄来微信:“半年之内,房价从每平米一万涨到了二万!”郑红:“那二手房呢?”陈雄:“一万五。”

郑红后悔不迭,拿出合同再次仔细看了一遍,亏大了,要是拿房子就好了,现在60万只能买30平米,像单身公寓。她肠子都悔青了。

预产期前一个月的晚上,郑红与张医生视频聊天。当郑红给张医生看肚子时,张医生惊恐万状,说:“郑红,胎儿怎么没有一点动静?这几天你有没有感觉到胎儿在踢你?”郑红说:“好几天没有动静了!”张医生说:“明天我安排人陪你去医院检查,你别再任性,一定要配合。”

第二天,检查结果一出来,不啻晴天一个霹雳!

张医生和他老婆立即飞到新加坡,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婴儿用品去了新加坡中央医院,他们本打算孩子一生下就接走。

但是,检查结果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竹篮打水一场空。

婴儿患溶血症,胎死腹中,

张医生老婆呼天抢地,已经有所好转的抑郁症再次发作,还莫名其妙地与医生争吵起来,以为在内地医院。

张医生知道了真相,后悔莫及。郑红O型血,他A型血。由于是偷情的结果,他根本无暇顾及血型的事,更谈不上进一步的血型抗原检查。

郑红的梦彻底破碎。尽管卡上又多了15万,10万是合同内的,5万是张医生偷偷给的,作为自己失误的经济补偿。

此时,荣城由于开了一个国际峰会,房价又蹿升了三分之一。当郑红术后出院时,陈雄发来了微信:房子不用买了,为了打压房价,荣城出台房购政策,买房者的户口不能迁入。

出院后,郑红走在街头,望着世界级大城市的繁华,高耸入云霄的大楼,一阵晕眩,眼前突然鬼影幢幢,光怪陆离。当她缓过神来之后,她感到她只属于被称为故乡的黄土高坡。她毅然决然,决定第二天回家。

第二天,郑红直接飞回老家。一出机场,她直奔移动公司,取出手机中的电话卡,把它扔之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直至把卡碾成碎片,然后换上新卡,手机号随之也换成新的,掐断任何与张医生继续发展的可能。

她用30万在老家的县城买了一套60平米的商品房,把全家的户口全部迁入。她踏实了,以前她像一只只有翅膀没有双脚的鸟,一直在飞,如今,脚生出了,落地了。

陈雄不愿回去,郑红就让他把儿子送回,她对陈雄说:“去过新加坡后才知道,荣城与我们的县城没有区别,何况儿子将来考大学,录取分数线比荣城少一百多分。”

她与张医生完全切断了联系,只是胖姐与她联系时常常提起。

胖姐说:“张医生几乎每天中午来洗脚,仍然睡一觉后看‘锵锵三人行’,只是与她老婆离了婚,说离婚好听点,其实是被老婆家赶出的,我给他洗脚时,他时常问起你。”

郑红说:“师傅,求你了,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在哪儿,也不要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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