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里有个叫张美丽的女人

其实这是本怀念父亲的书,李敬泽在序言里说,不知道它是小说还是自传,但总之都是以父亲契机、为主线牵引出来生命中其它路过的人,有对父亲不离不弃且一根筋认定建起大房子就是建起尊严的母亲,有邻居家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整理千年历史大纲的兔唇天才文展,有大学宿舍里立志要绽放出别样青春的热血青年厚朴,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篇幅较小的故事——张美丽。

只有在张美丽那里,我才觉得他是个参与者,而不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超前的规划人。

张美丽生活在一个沿海小镇,人如其名,生得美丽。小镇民风淳朴,贫穷保守,张美丽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长在了杂草丛,美得十分突兀。

她爱上了一个跟着轮船来进货的外地男人,暗送秋波,私定终身,并相约逃离,却被拦下了。心如死灰的张美丽选择了自杀,又一次被拦下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张美丽从此把自己封闭在了大厚厚的大门里,只是落日的余晖里总能听见她凄凄婉婉的啜泣声。人们对后来的人说那大门后面住着女鬼,大人们吓唬孩子不准和外地人讲话,不准漂染头发,不准和男同学私下见面,结尾总忘不了加上一句不要然就会变成张美丽。但坊间又流传着另一个版本传说,说张美丽长得特别美,身上还散发着让人迷恋的香气。

张美丽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的传说里变得栩栩如生,又面目模糊。

随着经济的发展,小镇慢慢的富足起来了,街上随处可见拿着大哥大粗声粗气讲话的老板,还有各地来的浓妆艳抹的姑娘。小镇的人们偶尔聚集在角落里叹一叹从前的穷困,又马上奔向繁华。张美丽不再是仅有的一点谈资而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直到,她要结婚了。

那个外地人发家致富回来娶她了。婚礼极尽铺张,彩礼翻倍的,喜糖最好的,好似要用这种奢华的方式向小镇的人宣告着什么。

婚后的张美丽短暂地离开了两年,突然有一天回来了。据说她离婚了,离婚?小镇的人们无法理解,不过张美丽却被父母赶出了家门,她开了家里面开着红灯外面滚着彩条的小店,谁也说不清张美丽开的是什么店,反正张美丽前夫的到来让小店变成了美美海鲜楼,再后来又开了海上娱乐城。张美丽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镇企业家优秀代表,随便就能扔出五万、二十万的捐款,尽管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接受。

张美丽,那个女鬼,那个淫荡的女人,她竟然能如此成功?!怎么可能!小镇里又有了新的传说,他们说美美海鲜楼装修妖气,他们说海上娱乐城里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新一轮的讨伐都在发酵着,只等一颗火种点燃。

终于,海上娱乐城发生了斗殴事件,镇上大佬的儿子死了。愤怒的人群有如东风助力迅速包围了海上娱乐城,像几年、十几年前那样骂她贱人、不要脸,年迈的母亲分开人流颤颤巍巍地走出来骂着早该掐死你这妖孽啊,那怕张美丽一再说会妥善处理,那怕张美丽哭着说从来没有做过娼妓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坚持她认为美的、对的。

环境的压力,亲人的遗弃,张美丽终于扛不住了,她毕竟只是个小镇姑娘,她自杀了。说不清是丈夫还是前夫的外地人办完盛大的葬礼后就一把火烧光了海上娱乐城,大火猖狂的烧了一天一夜。

这样的结局也没换得半点唏嘘和同情,有人拿出了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是在驱赶一场瘟疫,又好像是在庆祝什么日子。

总有人爱用平静、祥和、安宁来形容小村小镇,他们不知道这平静、祥和、安宁的小村小镇却是会吃人,吃掉了张美丽,吃掉了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那个爱穿裙子和高跟鞋的玛莲娜。

小镇如此规矩,世世代代的女人恪守着本分,结婚、生儿子、养孩子、攒女儿的嫁妆、攒儿子的聘礼、等着孙子的出世,而你竟敢僭越规矩去追求什么狗屁爱情?!你竟敢撩着波浪一样的秀发、穿着丝袜长裙摇曳着身姿走过大街小巷!引得男人遐想、女人妒忌,真是不要脸。

你看看这镇上哪个女人不是梳着服帖的马尾,罩着肥大的布衫,挎着篮子去买菜,只有你道德败坏。我们这么讲规矩的人和地方,当然不能放任你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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