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丸,是一种配方很特别的丸子,不妨一看:
宝钗笑道:“不问这方儿还好,若问这方儿, 真把人琐碎死了!东西药料一概却都有限,最难得是‘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
周瑞家的笑道:“嗳呀,这么说就得三年的工夫呢。倘或雨水这日不下雨,可又怎么着呢?”宝钗笑道:“所以了!那里有这么可巧的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这药是用来治疗宝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股热毒,蒋勋先生认为『这股热毒是宝钗对这个世界的激烈的追求』。这种说法很好理解,却又让人不解,毕竟曹雪芹不会是一个如此肤浅的人。
如果只是看配方,你会发现这是一套过于讲究形式的药方。当然中医有中医的理论,曹雪芹很懂,通过宝玉驳斥太医给晴雯开的“虎狼方”就知道。
高振达在《红楼四话医药茶花》中说:“从中医学角度来看,(薛宝钗的病)无非是‘痰火’……..因‘冷’能降火呀!可见这个治法是完全符合《内经》‘热者寒之,寒者热之’的原则的”。
然而,中医药物有“寒、热、温、凉”,而无“冷药”。加之冷香丸光怪陆离的配方和治法,“给人一种故弄玄虚之感”。
但这种故弄玄虚毕竟是与“寡妇墙头草”(本草著名草药),以及鲁迅先生父亲的那味“原配蟋蟀一堆”有着不同的意思。
太过于注意形式而不讲究实质,最后还是没有救得了宝钗对世界火热的求索。
有人说,宝钗是吃了冷香丸,所以表现的特别地冷。我看不然,这种深受“大家闺秀”荼毒的人,本身就是“不苟言笑”冷淡风。
薛家老爷虽然很疼宝钗,让她读书、明礼,但最终毕竟没有教会宝钗如何做一个人。人总归要有自己的东西,而在宝钗身上,我只能看到封建社会下对妇女圈养的最高成果。
即使在金钏跳井自杀后,她也会按照“伦理”的要求去安慰王夫人。在她的心目中,金钏就是一个奴隶——而当时的贵族可以任意处置这种奴隶。虽然曹家作为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汉族包衣旗下人,也是出了名的对下人好,但当时的文化如此、伦理如此,宝钗做的是当时很正确的事情。
然而,这种做法对么?恐怕不然!
关于宝钗,最经典场面莫过于“宝钗扑蝶”,但是却连带着一个“陷害”黛玉的故事。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那亭内的小红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怎么样?”谁知小红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
这在传统的伦理社会似乎也是正确的——表面上儒家的仁义道德,内地里法家的残忍利己。
再说那个略显矫情的方子,难道不是秃头和尚想要渡人么?但是素做生意的薛家,毕竟不是深层次的家族。生意人更讲究表面功夫和场面话,就像宝钗会做人,但是这种“会做人”背后,承载着最大限度地符合主流的审美——以使得个人利益最大化。
但是在石桥上、红油伞下,我觉得我瞥见了,在封建教化完美外壳里,透出了一抹真实的宝姑娘。
总有人说宝钗给黛玉送燕窝是心机,我觉得不是。虽然我也说不清原因,但总觉得环境会潜移默化地改造人。
不能怪在皇商家庭长大的宝钗特别的有世面,也特别的有世故——环境使然。但在大观园里,这个小姑娘也在成长,她会越来越像园子里个性十足的黛玉、宝玉、探春一样良善。大观园的真善美,即使作为读者,都不能不被感染。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一样,不是不喜欢世故的人,因为世故也是一种经验、一种智慧。我们都喜欢出于善意的世故,让自己和别人都不受伤害,我们只是不喜欢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注:满清八旗有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旗人又叫旗下人;满清占据东北后虏获了不少当地的汉族人作家养奴隶,即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