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晨



夜晚很凉

苍蝇住宿在屋角

我走进去

事先是开的

一只苍蝇飞起

先看见两只

然后

看见三只

刚飞行的那只

飞到外面

又飞回来

随着它飞行的轨迹

看见电线和墙壁之间

有另外两只在游弋

它们交差飞行

轨迹并不规则

这些轨迹所构成的图案

在我眼前

浮现又变幻









#两棵树





一个人在水里

借助水流

起伏着

向下游飘荡

我该怎么叙述这个事件

我是说他

还是说一个人

在宽阔的河面

在起伏的波浪里飘荡

消失

不久就又复出现

每次间隔

都不超过五分钟

河面单调的流动

真是

太单调了

如果不是岸边

两棵倾斜的树

以及向下游飘去的人

河面几乎就要静止下来了




#孩子




孩子穿着短裤

光着脚

蹲在沙堆上

她从沙堆上面

向下滑

滑到最下面

下面的沙子很细

上面的沙子

也很细

但是

下面的沙子

要比上面的更细些

孩子转身

手脚并用

向上面爬

这并不容易

她需要在

这些特别容易流动的

细腻的软物质上行进

当然

这种困难

在此刻

意味着乐趣

沙子源源不断

从孩子身子下面

流淌下来

但是沙子

并没有

因此而减少

孩子在经过

几次尝试之后

选择了另一条

倾斜路线

从有阳光的一侧

爬向

没有阳光的一侧

她轻快的

爬上最顶端

在强烈的

光线里

稍做停留

又从没有阳光的

一侧

缓慢滑下来




#羊群





他是在乡村公路

与河流的交汇处

遇见羊群的

羊群从郊外走来

挤满了公路

有的在路边

排水渠里走

它们并不白

有些显脏

他还在犹豫

羊群已经来到近前

这些默默的动物

走路比看起来要快

整个羊群平移过来

在他身前打开

在他的身后闭合

很快避开他

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一只羊触碰到他

赶羊的人

仰着的头

拿着没有树皮的树枝

走在羊群后面的灰尘里






#我骑着自行车去刁翎镇




早晨刚下过大雨

白色的水雾

与豆田上空的绿色气流交错

它们并不能长久

太阳出来就消涣散

我要去镇上

买鱼和蔬菜

我的妻子刚为我

生下一个孩子

她寄居在村子的最边上

的小房子里

沿途的风景再好

我不愿意看

我要去刁翎镇买鱼和蔬菜






#山顶




从村子北边上来

到来山顶

时间还是大清早

走在平旷的山顶

有点泛热

特别是裤管

摩擦着腿毛

热的发痒

只好脱下

沿着大道朝西走

走到西边的山口

没有路了

又穿上裤子

摩擦着腿毛

从山的南面走下来




#修烟囱




我站在房顶上修烟囱

烟囱还在冒烟

上面的风机坏了

我躲着飘来飘去的烟

把这个熏黑的玩意儿摘下来

我的妻子开车

戴着凉帽回来了

她走进屋里又走出来

朝园子里张望

她在院子中间喊我的名字

那几只睡在棚子里的猫

慢慢地走出来

出现在她脚边




#夏天




孩子们分散在

河流上方白岩土高高的土堆上

这些粘土

不久前还深埋在地下

现在被太阳晒的坚硬炽热

孩子们有点无精打采

金矿的营地刚迁移到河流的上游

遗址上只有柴火焚烧过的痕迹

并没有他们希望捡到的铜和铁

下面河道两岸已经被挖掘的很宽

淡绿色的水流只有在起风时才有波动

孩子们忽然一起向那边奔跑

一边奔跑一边把脱掉的衣裳

高高抛向空中




#昏厥




我有过几次昏厥的经验

开始是痛苦

昏厥之后

反而很轻松

这种轻松

有别于劳累之后的休息

也不同于

喝酒之后的迷醉

微弱的意识里

一个人好轻

好像是被风吹远

又没有牵绊

今天早晨

养猪的人和我谈起一个人的逝去

我和他说起了这些




#男人



男人从树后面走来

打开栅栏

走进院子里

他走路的姿态

有点像女人

他走进园子

他的妻子已经在那里了

他们一起附在地上

在土里埋下种子

然后女人覆盖

能看出她在用

很轻的力气覆盖

再轻轻的用脚

把那层薄土踩实

那个像女人走路一样的男人

朝园子中间的小房子走去

他们在园子中间

有一所小房子

他从里面拎着

满满一水桶

走出来





#光




从那扇门的缝隙里

散出来的

淡黄色的光

是不能忘却的

从那敞开的窗口

照出来的光

也是那同样的颜色

屋里的几个人

并不经常说话

生病的那个

坐在席子上休息

令他欣慰的事情是

他的儿女

都已经长大



#远人



她在水边走

那是水

流动的方向

那是水里的芦苇

倾斜的方向

看不出她的样子

她的裙子

和水流

和芦苇一个方向

她的裙子

飘到她的身前

一些水流的光影

在她周围晃动




#棚子




我要去棚子里

收拾那些布

我做这些事

就像要每天吃饭

这时候下雨了

我抱着布

站在棚子的边缘

我的孩子

在对面的屋子门口

我们被雨隔来

就像两个世界

有一段时间

雨确实很大

我看不见她

然后我又看见了她

当然整个过程

对于她也一样

只不过

她还不知道

什么是别离




#打鱼



打鱼的人

在夜里

划动他的木浆

顺着水流

划向河心

一个充气轮胎

捆扎几块木板

构成了他的小船

打鱼的人

在夜色里

敲击手里的木片

用清脆的响声

惊动水中的鱼儿

打鱼的人

和夜晚的河流

一样没有颜色

和夜晚的

河流一样沉默



#水渍


墙壁上

水渍的成因

源于房顶

烟囱漏雨

现在天有些阴暗

他为烟囱做了

一顶罩子

他需要把

这块墙壁上的水痕

清理掉

痕迹面积很大

覆盖了半边墙壁

呈暗红色

这种低沉的颜色

使房间里

略显滞闷

他走出去

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

三角刮刀

一把梯子

清理工作

自上而下进行

他发现墙壁上的水渍

其实是一些

带有色彩的绒毛

这些绒毛飘落

随空气流动

竟然有一些

飘出门外

水渍的形状

是从中心开始

向四周扩散的

这种扩散

并不均匀

下面的部分

要浓于上面的部分

现在他清理过的地方

暗红色

已经退去很多

只有很浅的浅红

深印在墙壁里

也许这样就

可以了

他继续清理

其余的墙壁

张开手臂

试图能够覆盖到

更远的地方

然后又从痕迹的周边

向中心推进

这时候

原本阴暗的天空

开始下起雨来

雨下的很快

声音也很大

这使他不得不

从梯子上下来

去关闭敞开的窗户

他把头

伸出窗外

发现并没有关闭窗户

的必要

而天空中的云彩

正在缓慢的散开

空气逐渐变绿

这样青透的绿色

超出了他

日常的经验




#饥饿



和小新

走在江阴的大街上

中午

大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刚刚

买了一包烟

这不好

我把烟吸到肚子里

烟的味道不好

我不断的

把烟吞咽进肚子里

它始终存在

它并不消失

我觉得我

快要变成一个气球

轻飘而单薄

还好是我们两个人

我们去江阴长江

大桥去看

江阴长江大桥

街道没有颜色

非常白

小新忽然呕吐起来

一些液体

从他扭曲的脸上

流淌出来

气味难闻

又没事了

他带着我

走进路边的一个

露天的

大菜市场

商户都在瞌睡

他们躺在垃圾堆边

他们不远处

就是肮脏的垃圾

他们睡在里面

这些难闻的气味

和这些

满足的人




#木头



孩子把它从土涯上面放下

它穿过土涯边缘的草丛

倾斜扎进水里

击起一个大水圈

稍稍平静后

它从水圈中间

轻微的跃起

横在水面上

孩子脱掉衣服

从土涯的另一侧

拽着草

转身跳进水里

他朝着它浮动的地方游

这根圆溜溜的木头

他找到它

把它按进水里

尝试着站在上面

它向另一侧滚动

他在水下

用脚踩住它

木头还是从孩子脚边溜走

又一次浮出现在

另一处水面

孩子跃过去

骑在木头上

孩子骑在木头上

整个木头倾斜着

悬浮在水中间

只有最前端

稍稍探出水面

孩子骑着木头

随着荡开的水纹

向水流宽阔处飘去

远远看

孩子的背影

像是骑着一匹走在水下的马




#我的岳父喜欢捕鱼



我的岳父喜欢捕鱼

我还是很小的时候

就经常看见他

和另一些人

在村外的水塘捕鱼

他应该不会记得我

我和另一些孩子

反复从石头上跳进水里

在水面游来游去

那时我已是一个游泳好手

但是他不会惊奇

也不会注意到我

他并不喜欢我们在水中

弄出那巨大的声响

谁想的到呢

这个捕鱼高手

最后竟然把女儿

嫁给了一个对捕鱼

一点不感兴趣的人





#告别



我父亲离开时

我并不是很悲伤

很更多是惊讶

惊讶于一个人可以缩小

然后在生活里

有一天凭空消失不见

悲伤是在后来

是一个持续而缓慢的过程

我们把属于他的东西

拿出去在野外烧掉

另一些小心包裹好

存放在我们平日触碰不到的地方

就这样我们告别一个

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

今天我整理旧物时

找到一件折叠整齐的衬衫

那是我在父亲病中给他买的

他一直也没穿过

我把它穿在身上

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已经有了他盛年时候的模样

我穿着它走出去

算是和过去的岁月

和我的父亲第二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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