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悬疑】《夸父农场》(29)

目   录丨《夸父农场》

上一章丨夸父农场(28)


归来


梦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并不是同步的,但其间有什么联系,到如今也没有准确的研究数据。黄粱美梦,只是煮熟一顿饭的时间,做梦的人就已经度过一生;我曾经在闹钟响起的几秒之内,梦见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游行,从街头走到街尾,梦里的时间应该有十几分钟,但实际上不过数秒。

人生如梦,漫长一生,是否醒来之时,梦中我的经历也只是某人一瞬的噩梦?

梦里星空浩瀚,我一个人行走在大河之畔,不知什么方向吹来冰冷的风,我衣单衫薄,在风中瑟瑟发抖。

心头似乎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我快步在大河之畔的泥沙中奔跑,光着脚,脚也很凉。一条死去的鳄鱼将我绊倒在地,我摔在泥塘中,脸上、衣服上、胳膊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泥巴,泥巴将我吞噬,我用力方挣脱,我捶打着泥塘,放声哭泣,似乎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悲痛,都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远处的黑暗之中,响起了钢琴声。

我没听过这首曲子,只是觉得,弹琴的人,似乎把星空的语言用音符演奏了出来……

劳拉从黑暗中跑来,在我的脸上舔来舔去,我看见劳拉更是悲从中来,一把将它抱住。不过劳拉还是挣脱了我,奔向那琴声传来的黑暗之中……

劳拉,别跑!

我追逐劳拉而去,有了劳拉,我才不至于如此孤独,纵然有星空为伴,但星空终究是寒冷的。

我更寒冷,我需要温暖。

劳拉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之下,钢琴之后,是一个同样黑色的人影,但我知道,那是费舍尔。

他的十指在琴键上起伏,他的指尖与琴键接触之时迸发的火光,在夜空中跳跃。

费舍尔!

我喊着他的名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音乐停歇,但仅仅两三秒,乐声又起。

费舍尔,我是程复!

费舍尔并未理我,我追了过去。

我向前奔跑,但是无论如何追逐,费舍尔、劳拉以及那一架钢琴都始终和我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我在夜空中奔跑,他们在夜空中后退,终于,终于,消弭于那无尽的星空之中……

费舍尔……

费舍尔……

……

我哭喊着醒来。

飞机在上升,外面一片黑暗,星星点点的沙灰从半开的机舱门内飞了进来,在昏黄顶灯之下显得尤其明显,剧烈的跳跃。

我在机舱之中,和几具尸体躺在一起,血液冻成了冰,将我的头发与机舱地板冻结在一起。疼,脑后疼,胳膊疼,胸腔疼,后背也疼……

我恍然,飞机已经上升至平流层。

我蜷缩着身子,斜眼看了机舱门旁的温度显示——零下50度,尽管牙齿格格作响,可内心的寒冷不亚于飞机舱内的温度。

但是被冻死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更严峻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我艰难的将自己的头发从冻成冰的血液里扯了出来。

我一定要控制这架飞机,否则谁知道它会升到什么地方,如果被Ai空军发现,只消一颗炮弹,我便连梦到费舍尔的机会,也没了……

费舍尔!

劳拉!

我哭喊着,此时此刻,唯有泪是热的。我坐在机舱地板上,手臂颤抖着抬起来,用袖口抹去了眼角瞬间凝结的冰渣。


蜘蛛,发狂的钢铁蜘蛛,排着队朝着我们而来,整个大厅内回荡着“喳喳喳”的机械臂声音,嘈杂,恰似魔鬼的嘲笑。

我们逃命,费舍尔本来就跑不快,而我抱起了劳拉,让费舍尔扶住我的肩膀,我们艰难的朝前挪动。

蜘蛛扑了过来,费舍尔用房间里捡到的铁棒回击着,总算打退了两只蜘蛛,但是源源不断的蜘蛛已经在狭窄的走廊里排好了行刑长队,也有些蜘蛛等不及,便从墙面上爬了过来……

我们闯入了一道走廊,关上了铁门,以为这样可以拖延蜘蛛的速度。但当一道钢铁臂插入了铁门,我们明白,只能继续逃生。

铁门没有撑过我们找到下一个掩护,就被疯狂的蜘蛛打穿了,继续逃生,我们绕过一道楼梯,竟然来到了楼下的大厅,我启动了一辆运输车,所幸还能发动。

车子的快速移动迅速成为了蜘蛛们集体攻击的目标,它们打破玻璃,丝毫不怕从三楼跳下来的疼痛,便四面八方的涌了过来,约莫有一百多只,像是潮水一样把我们三面合围。

我驾驶着运输车,沿着一条隧道朝前开去,但是车子的速度终究缓曼了些,不断有蜘蛛爬上车子,都被费舍尔打了下去,但他也受了严重的伤。

隧道的尽头是我们之前到达的车站,换上了火车之后,我们再度和蜘蛛进行赛跑。

蜘蛛没有追上火车,我们长舒一口气,差一点就拥抱着庆祝了。可当我们停下车子,才意识到我们高兴的太早,因为当我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蜘蛛在车站等待了。

它们等的有些急躁,所以车子尚未完全停好,就已经扑了上来。

“赵!”费舍尔挥舞着铁棒守住车门,“抱上劳拉,你们从后面的窗口翻出,弯腰……”他痛揍了一只蜘蛛,那怪物后退两步,却将身体一缩,再度弹起之时,已经翻身撞入了窗口,“你们快跑……”

“一起撤!”

“别废话了,你们弯腰逃到飞机,启动飞机,就能帮我吸引蜘蛛,我自然就得救了!”

我情知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于是揽起了狂吠的劳拉,从窗口翻身跳到了火车另一面,弯着腰从轨道旁的月台下,悄悄的潜伏到了飞机左近。

蜘蛛们都是聋子,否则我根本上不了飞机。

货舱的门开着,这是给费舍尔留下的逃命窗口;我从货舱与驾驶舱之间的门进入驾驶舱,将劳拉按在一旁的座位上,右手安抚着它的情绪,左手迅速的启动飞机。

前后两个螺旋桨同时嗡嗡转动,费舍尔已经被逼入死角,身上多处受伤,此时仍然坚持。飞机的转动吸引了蜘蛛的注意力,一部分蜘蛛朝着飞机跑来。

费舍尔见状,翻身窜出车窗,摔在轨道里半晌没有站起身。

劳拉终究不放心费舍尔,竟然跳出了驾驶舱,来到货舱边缘,朝着费舍尔狂吠。

飞机渐渐离地,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操控它。

“费舍尔,快上来,这是一台自动驾驶的飞机!”

飞机已经离地一米,费舍尔从地上爬了起来,翻身上月台,便又有蜘蛛朝着他扑去。

费舍尔一瘸一拐的奔向飞机,艰难的到达飞机底部之时,飞机已经上升到两米左右。他把手中的铁棍砸向身后的蜘蛛,便纵身一跃,双手抓在了飞机货舱的边沿。

“赵!”他吼道,“帮我!”

此时的我,还在研究如何能够手动操纵架飞机,听到费舍尔的呼喊,赶紧跳出驾驶舱。

飞机已经上升到三四米的高度,费舍尔表情痛苦,一只钢铁蜘蛛,正紧紧的从身后抱住了他,准确的说,是六条铁壁抱住了他的后背,最前方的两条铁壁,正挥舞起来,想要从费舍尔的双臂斩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用双手接住了那怪物的铁臂。

“赵!我……我快……撑不住了!”

“坚持!这家伙……有点难搞……”我用力撑着蜘蛛,一旦松手,费舍尔的两条手臂难保。

劳拉朝着蜘蛛狂吠着,獠牙外翻,忽然纵身一跃,便朝着蜘蛛扬起的铁臂咬去。

劳拉一定认为这个钢铁黑家伙也会疼痛,但它岿然不动,可是跳起来的劳拉却吸引了它的注意力,蜘蛛的六条铁壁松开了费舍尔,却从空中抱住了劳拉,我手中的两条铁臂陡然抽出,几乎割断了我的两只手掌的掌心……

我来不及咂摸疼痛,赶紧抓住了费舍尔的两只手。

手掌钻心的疼,“费舍尔,上来……”

机械蜘蛛便抱着劳拉,从七八米高的空中跌落在地上,劳拉依然吠叫着。

费舍尔大吼一声,“劳拉!”本已经抓住我的手,便松开了。我紧紧的抓住,“不要!”

“劳拉是我的命!松开我……”

他悬空摆动着身体,地面的劳拉已经被一群蜘蛛包围。我手心的血液成了润滑剂,费舍尔用力摇晃身体,就挣脱了我的手。

“劳拉!不要怕,我来了!”他在空中转了个身,笔直的向地上的蜘蛛坠去。

随着一声沉重的坠落,和劳拉的一声哀嚎,风洞中重归寂静。

飞机上升,终于回到了地表,阳光虽然微弱,却无比刺眼。白雪如盖,蓝天如洗,寒风如刀,方才的一切,恰如噩梦。

血液冰凉,我仰头倒在了货舱之中。

费舍尔……劳拉……

飞机上升,我的灵魂,我的心,在血与泪中沉沦。


寒冷令人麻木,不止是肉体麻木,心灵也同样麻木。我麻木的翻入驾驶舱,麻木的关上了它与货舱之间的门,麻木的开始操纵飞机。无论如何拉操纵杆,飞机都保持匀速的响着斜上方飞去。

飞行时间只有2小时14分钟,航行高度16654米。外面乌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芒,平流程的黑云将飞机淹没。

十几分钟之后,我放弃了。根本无法实现手动操控。无线电里也没有任何频道,我没法和任何人沟通。

沟通又有什么用呢?这飞机的目的地,一定又是Ai的另一个据点——或许是人类的集中营,或许是人肉的消费市场。无论是哪里,只要飞机降落,我面对的就是敌人的枪口。

我是冥界的使者罢,我是死神的先锋罢。每一个帮过我的人,无一都被我带来噩运,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老天爷,你到底有多残暴,他们是多么可爱的人,为什么要让我把噩运传播给他们?你是为了折磨我对么?那好啊,把噩运给我啊,让我彻底死了,也出了你的气,省了你的心!

你让我死去活来,就只为了见证你一次又一次与死神合作的杰作?

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花样,下一步如何玩弄我的命运,作践我的朋友!

好啊,好啊!你不就希望看到我向你拜服,向你屈膝,向你摇尾乞怜,哭着哀求你赐予我祥和与幸福,赐予我苟且的余生,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可我偏不!

你如此对我,如此对我的爱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让我一次次的承诺落空,让我不断的承受痛苦,你以为这就足够让我哀求?

让我承认,我生来就是个罪人?

不,我偏不!

我没有任何错,我的命运是你给的,你给我命运的目的,就是想让我跪在你的面前,祈求你的宽恕?

不,我偏不!

我没有错,纵然你将我打入地狱,我也不会放弃!我不会臣服于你赐予我的命运,我要创造属于我的使命!

愚蠢?哈哈,你以为的愚蠢,那我蠢了,又如何!

夸父蠢么?夸父追赶太阳很愚蠢么?

那我就当夸父又如何!

宁肯追逐太阳死去,也不要在你赐予的天圆地方、日升月落中苟活!

你用死亡,吓不坏我;你用寒冷,也冻不馁我;我的膝盖,永远不会向你弯曲一厘米,我的命运,永远不要你来指手画脚!

我要活下去,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有多卑鄙!


飞行时间15小时37分,飞行高度15554米,机舱内温度,零下35度。

我再次醒来,不只是过于疲倦,还是寒冷,或者饥饿,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我来说只是几次苏醒。

飞机的飞行速度明显变慢了,Ai的敌机也没出现。正因为这是它们的飞机,所以敌机纵然发现,也没有攻击罢。

但放慢的速度显然在提醒我,应该快到达某个目的地了。

然而,飞机并没有向下飞行。

副驾驶座下有一个长约30厘米的铁扳手,我将这唯一的武器握在袖子外,抱在怀里。如果降落,一旦遇到敌人,兴许还能抵抗一阵。

倦意袭来,我强打精神,程复你千万不能睡去,千万不能!

飞机上空,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光亮。

目的地到了。

这里,显然是某个悬浮于空中的堡垒的底部。模糊的光亮实际上是一圈方形的门洞周边,应该是导航作用的灯光,等飞机飞临正下方之时,那方形的门洞从中打开,强烈的白光照在我头顶的玻璃上。

飞机徐徐进入,底部的门洞自动关闭。

飞机降落在门洞上方的停机坪之上,停机坪周围是几辆货物运输车。这里想必,就是Ai储存人肉的仓库了。

仓库约莫有五十米宽,百米长。与我飞机并排的,还有十个停机坪,还有四架相同型号的飞机停在停机坪,每个停机坪下,都是一个方形的洞口,自然是飞机出入的地方。

我关闭了飞机的螺旋桨,世界重归安静。机舱外温度在18度,温暖如春。

白色且柔和的灯光普照,犹如天堂一般。我就像是一个误入天堂的旅客一般,然而,我知道飞机起飞之前的一切,并非噩梦!

我打开舱门,踩着舷梯,蹒跚的走下飞机。我脱掉了飞行服的上衣,血液已经在里面结痂。手里握着那根扳手,我走在空荡荡的停机坪上。

皮靴与地板相碰的声音轻亮,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响着。

前方有一个关闭的大门,大门上写着一组英文字母与数字的编号。我看不懂,我也不想看懂。我需要更强大的武器,我需要活下来,我要生存,我要为即将发生的殊死搏斗提前做好准备!

恰在此时,我看到了一把冲锋枪。

确切的是,我看到了冲锋枪的枪口,但我大脑里猜测,那应该是一支冲锋枪,类似于我之前在利莫里亚机动队之时用过的那款中型冲锋。

我摇晃的向那枪口走去,只要拿到它,我活下来的概率就会大大提升。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站住,不许动!”不知哪里的声音,一个无情的男声,在大厅上空盘旋着,“再走一步,我们就开枪了!”

人类?

我喘息的停下,这时候,我又看见了一支冲锋枪,在那只枪背后箱子的上面,同时看见的,还有半个头盔,一双警惕的眼睛。

“举起手来!”

“我,也是人类!”

“少废话,让你举手就举手!扔了你手里的武器。”

铁扳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叮铃声,声响在大厅内回荡着。我将双手举过头顶。

对面的两排箱子之后,出现了十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那制服的颜色和款式,我无比熟悉。

“哪里来的?”对面一个人喝道。

“下面!”

“下面?你是哪支部队?”

“我……你们是哪支部队?”

“少废话,问你呢!”

“利莫里亚空军,第四飞行大队……”

我还没说完,对方一人就打断了,“赵仲明?!”他喊道。

我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那个比我高出半头的士兵跑了过来,向我敬礼,“赵队长,真的是你?”

我看着他,身上颤抖起来。206机动队的行军参谋韦森,我曾经的手下。

韦森一把扶住我,“看您一脸的血,我刚才都没认出来!”他招呼着两名士兵,“过来,架着赵队长回去……”

我喘息着,怎么可能?

“你怎么……”

“我呀!”韦森欣喜笑道,“你不当我们的队长之后,206机动队其他人就被委派到负责这一防区了……”

“这是利莫里亚?”

“是啊赵队长,大家都知道你驾驶着战斗机,飞越美洲,一举摧毁了敌人两大空军基地,这英雄壮举,也就你能干出来!”韦森激动的说道,“这阵子失去了你的消息,新闻上都说,您可能牺牲了呢!现在看到你平安回来,我们真是太高兴了。”

我没有死,但我现在比死了更痛苦。

这里,竟然是利莫里亚。

飞机的自动导航,竟然把我送回了利莫里亚。一定是被Ai操控了,被Ai操控了……

但我转头望去,另外那四架飞机又是怎么回事。

我大脑一阵眩晕,“让我坐一会儿……”我剧烈的喘息着,这不是装出来的。

“大家停一下!”韦森扶着我坐在一个半米高的箱子上,通过耳机和指挥部取得联系。用不了多久,军方,甚至整个利莫里亚,都会知道,本应牺牲在南极,本应被冰层埋葬的赵仲明,又活着回来了。

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渐渐调整呼吸,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结果,渐渐在我心中显现。

飞机,就是往来于南极基地与利莫里亚的。

利莫里亚,有人,或者某种东西,吃人。

南极基地,在半年前还是利莫里亚控制的,但机械蜘蛛忽然失控,杀死了所有人。

利莫里亚操纵着南极地下数千人的生死,他们杀了那些人,并将他们做成了人肉,又送回了利莫里亚。

这是目前最可靠的推断,我驾着南极基地的飞机返航,我看到了,我也知道了,他们——那些罪恶的制造者,与阴谋的掩盖者,又怎能饶过我?

韦森接了一个电话,应了几声之后,便挂掉了。

“赵队长,您回来对我们是个极大的振奋,国防部长和政府内一些大官,要亲自接见您呢,就现在……”

我挤出一个笑容,“那真是……荣幸……”我身子一歪,“……之至。”

在他们的惊呼之中,我身子朝着地板倒去。

我任由他们将我接住,此时,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如果见了那国防部长以及程雪那些人,说不定,就真的“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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