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手刃仇人,我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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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崇祯年间,河南中州有一名门金家,传至金大用这一代时,家境已然平庸。

虽说宗族内已无人为官,但仍旧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及至成婚年纪,家里为金大用说下一门亲事,是当地父母官尤成麒的女儿,唤作尤庚娘。

这庚娘,美丽而贤惠,家里内外操持,勤俭能干,夫妻感情也颇为深厚。

后来因为流寇作乱,全家人只得逃离故乡,一路向南而去。

途中遇到一位年轻人,也是和妻子一起逃亡至此,那人自称是广陵的王十八,因常年在江湖上闯荡,对南方一带较为熟悉,相聊之后,王十八告诉金大用说,可以为他们在带路,去寻一个安定的居所。

金大用自然非常高兴,他与王十八相谈甚欢,行走止步都在一起。

当走到了一条河上时,庚娘悄悄地告诉金大用:“别和那个姓王的人乘同一条船,他总看我,两眼滴溜溜转,脸色都变了,一定没安好心。”

金大用漠然答应了。

谁料这王十八献殷勤寻找大船,替金大用夫妻俩搬运行李,操劳周到,金大用看了觉得这人并不像是坏人,不忍推辞。他告诉庚娘:“你看那人,还带着年轻的妻子一起,应该不会有别的想法。”庚娘听金大用如此说,只得听从他的话。

上船之后,众人一商议,便让王十八的媳妇和庚娘在一起住,庚娘与她聊了聊,觉得这女子脾气秉性很是温柔,便由此放下戒心。

却说那王十八坐在船头上与掌橹的人谈得很热火,好像很熟悉,关系也不错。

没过多久太阳就落山了,水路遥远,茫茫一片,分不出东南西北。金大用环视四周,发现行船处僻静隐蔽,心里开始担心起来,却又不方便去叫醒庚娘。

片刻之后,明月东升,放眼望去,都是芦苇。这时,掌橹的人却把船停了下来。

王十八在船头备好酒肉,邀请金大用父子出来远望散心。

金大用见他如此盛情,便没有推辞,快步朝着船头走去,正这时,王十八突然一个猛扑,将金大用挤到水里。

金大用的老父走的慢,看到之后赶紧大喊,那掌橹的人用篙一捅,便把金父掀至水中。

金大用母亲听到动静急忙出来查看,那掌橹的人顺势也是一篙,金母也落在水里淹死了。

然后,王十八在船头大喊救人,还假惺惺地准备脱去衣服跳水。

却说庚娘在屋内听到船头动静,是跟着金母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相隔稍微有些距离,她眼看着掌橹的人将自己的婆婆掀到水里,心里一紧,立刻停住了脚步。

等到王十八大喊救人,她才走出来,听说一家人都淹死了,她也不惊慌,只是哭着说:“公公婆婆都死了,我可往那里去呀!”

王十八近来劝道:“娘子别发愁,请跟我一起到金陵,家里要房有房,要地有地,足能养活你,保你无忧无虑。”

听到这话,庚娘便止住哭泣,对王十八说道:“现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如果真是公子说的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王十八非常高兴,一路上伺候得格外殷勤。

刚过一天,却听到王十八夫妇俩大吵大闹喧哗,不知什么原因。只听得他媳妇说:“你这样做,定是要遭雷劈的!”这王十八对着媳妇一顿拳打脚踢。他媳妇边哭边大声说:“打死我了倒干净!真不愿意给杀人贼做媳妇!”王十八听得此话,更是怒火攻心,他揪起媳妇的衣服就往外走,只听咕咚一声,接着就听人们大声说媳妇淹死了。

船行几日,到了南京,王十八就把庚娘领到自己家中,拜见自己的母亲。老夫人一看不是原来的媳妇感到十分惊讶。他却只解释说道:“媳妇落水死了,就新娶了这个媳妇。”

回到房间,王十八就再也忍不住,便向庚娘求欢。庚娘笑着说:“三十多的男人了,怎么还不懂得夫妇之道呀?市井小民初次合房也要喝上一杯薄酒,你家这么阔气,这点小事应当不难办到吧?不然的话,等一觉醒来二人相对,成何体统?”

王十八立刻拿出酒来和庚娘对饮。

庚娘端着酒杯,殷勤诚恳地劝酒。渐渐地王十八喝醉了,推辞不再饮。庚娘却拿起大碗,强颜欢笑地继续劝酒。他心想,喝几杯酒算什么,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便接着喝了起来。

待到喝的烂醉如泥,脱光衣服催促庚娘就寝。庚娘便撤掉酒具,顺便从厨房拿了把刀,握在手里,走入房间,吹灭蜡烛。

王十八不停地催促庚娘快些过来,庚娘打俏道:“急什么,反正都是你的人了。”却暗地里用手摸索着他的脖子。

王十八还道她愿意就范,抓着她的胳膊发出亲昵的声音。

庚娘摸索到了他得脖子,猛的用刀一砍,谁知却没有砍中要害。

虽说这一刀没有杀死王十八,却也伤的不轻,血流了一地,他就大喊大叫地起来,庚娘见状,立刻向前去又挥刀猛砍,这才把王十八砍死。

老夫人似乎听到动静,便过来想问个究竟,庚娘心想,自己儿子做的孽,母亲也应当一起承受,也把她杀了。

王十八有个弟弟名叫王十九,在房中听到了母亲凄惨的叫声,也急忙出来查看。

庚娘知道自己杀了人是免不了一死的,于是心一横:“夫君是淹死的,如今大仇得报,我也应该随夫君一同去了。”便纵身跳进池塘。

待到王十九赶到,看到这般场景,急忙大呼小叫地告诉邻居,水性好的人便跳下池塘去救庚娘,可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却看她面色红润,和活人一样。

众人为十九的哥哥殓尸的时候,发现窗台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才发现这封信是庚娘留下的,她在信中,详细地述说了金家一家人的冤屈,以及自己忍辱偷生,只是为了手刃仇人。

庚娘的事立刻就在邻里街坊传开了,都感叹这是个奇女子,被她的精神所打动,便筹集银两,为她出殡,葬在了城南郊外。待到下葬的时候,围观者已经聚集了数千人,甚至还有人为她置备了带珍珠的帽子和华贵的寿袍,陪葬物十分丰富。

却说有两个的歹徒,看到陪葬品有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就想将其偷盗出来,待到将棺材挖出来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动静。

正这时,听到里面喊道:“谁在外面,快放我出来。”

二人吓出一身冷汗,对视片刻,不敢言语。

原来,庚娘跳进池塘,被水一呛,背过气去了,这会被这两个歹徒翻腾棺材,却又醒了过来。她摸一摸四面都像是墙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埋在土里了。

盗墓的人一听,这人还活着,赶紧将棺材打开,只见庚娘蓦地坐了起来。

庚娘恐怕他们伤害自己,就哀求道:“幸亏你们来,才使我重见天日。头上发簪耳环,那些陪葬物品,你们都拿去罢。

其中一个盗墓贼连忙磕头说:“娘子贞烈,神人都钦佩。小人不过太穷没有办法,才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如今娘子没事,便是万幸,哪里还敢再取走财物。”

庚娘说:“这些钱财,你们尽管拿去,如今夫君已与我阴阳两隔,我对这世间已无半分留恋,只是请你们帮我个忙。”

二人问道:“帮什么忙?”

庚娘说:“可否将我送至尼姑庵,我要出家。”

两个盗墓贼对视一下,其中一个说:“小人知晓,镇江耿夫人独身一人,无儿无女,也是个修佛之人,如果见到娘子必然非常高兴,你去她那里,岂不胜过出家。”

庚娘谢过他们,自己拔下珠宝饰品全都交给盗墓贼,他们不敢收,庚娘坚决要给,两贼才一起下拜接受。接着他们把庚娘用船送到耿夫人家,借口说船遇到大风迷失了方向。

耿夫人是大户人家,老来无子,只独身一人度日。见到庚娘非常高兴,把她视为自己所生。庚娘也是懂事,拜耿夫人为义母,母女二人吃斋念佛,倒也轻松自在过了些时日。

且说,当初金大用落水之后,趴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上,才算是捡回条命。快天亮的时候漂到了淮河上,被一个老翁的小船救起,不多会,老翁又救起一人,自称金大用妻子。

金大用觉得诧异,赶紧跑去看,却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的媳妇。她见到金大用哭诉,央求好坏收留她。金大用说:“我的心绪早已大乱,哪里有闲功夫帮助别人?”

老翁问清来龙去脉,认为这是老天的因果报应,便劝金大用收留妇人。

金大用心软,便听从老翁的话。

二人一起探金父金母的下落,过了几日,有人说,岸边捞上一对死了的老夫妻。二人去一看,果然是金大用父母,老翁代他置办棺木,择日埋葬父母时,那妇人披麻戴孝,哭哭泣泣,如同死了公婆。

丧事结束,金大用怀揣着刀,就要到扬州去寻仇,那妇人连忙制止说:“我姓唐,祖居南京,和那个狼崽是同乡,从前说扬州是骗你呢。况且江湖水上的贼寇,一半是他的同党,仇不能报,只会招祸呀。”听罢,金大用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又传说女子杀人复仇的事,早在水乡泽国传遍了,姓甚名谁也很详细。金大用听了感到十分痛快,可得知庚娘投水而亡后,悲伤起来,于是对那妇人说道:“万幸没有遭到玷污,家有这样的贞烈媳妇,怎忍心辜负她再娶呢?”那妇人说:“你们二人的夫妻名分早已铁定,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甘愿做小。”

过了几天,金大用带着唐氏前往南京,去给庚娘扫墓。过了镇江,想登金山。乘船过江的时候,突然从身边划过一条船,船里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少妇,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少妇非常像庚娘。

船很快地划过去了,少妇从窗中也看到了金大用,神情也很像是庚娘。金大用又吃惊又怀疑,也不敢追问,就急忙大声喊道:“看群鸭儿飞上天啦!”那少妇听到后,也大声喊道:“馋狗想吃猫剩下的荤腥啦!”

原来,这是当年夫妻二人常常在闺中开玩笑的隐语。金大用大吃一惊,叫船往回划近那条船,果真是庚娘。夫妻相见,抱头痛哭,令过往行人也非常悲伤。唐氏就以小妾之类礼拜见庚娘。庚娘吃惊地问是怎么回事,金大用才把来龙去脉细说一遍。庚娘拉着唐氏的手说:“承蒙你代我埋葬了公婆,我应该首先感谢你,你怎么能以这种礼节对待我?”于是按照年龄大小,唐氏比庚娘小一岁,以妹妹相称。

庚娘引金大用见了耿夫人,金大用连忙登上对方的船,以女婿拜见岳母之礼相见,耿夫人也把他当女婿一般款待,邀请他到家里,留下住上几天才回家。此后往来不断。

如此烈女,谈笑自如,处变不惊,手刃仇人,自古以来的豪杰男儿有几个能和她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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