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浩原创小说《易雨》

                              易雨             

                                              作者:曹浩

        当艾婷导员同样深陷抑郁漩涡时,她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聆听自己,引导自己。导员艾婷帮易雨摆脱抑郁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四个年头了,但她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和那个夜晚下的那片旷野。她现在独自一人拼命跑往那片旷野。那种故地重游的感觉,有种被撕裂的痛楚。

  学生从教学楼出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不出来谁是谁,谁更具个性。等人群散开些时,就可以看出一个女学生正抬头凝望远处的楼厦。她像在一层一层数着楼厦的高度,又像在预谋着该从哪层楼上跳下来,才不至于摔个半死不活。总之,女学生姿态缓慢、神情木讷,眸间透着绝望,眼里填满深郁。这个女学生是易雨。

  易雨穿着平常,从头到脚实在找不到半件名牌,高仿也没有,甚至连所买的姨妈巾都是最低价的、别的同学不愿买的。她极少刷淘宝、逛京东,了解名牌,欣赏款式。她着装无范,穿衣没风。然而正是这种朴实无华、没有风格的风格,恰恰是她最大的风格。这可不,学校就有一些男生朝着她这种风格而来,追求她。微信加她,学校QQ表白墙表白她,下晚自习楼前等她,一日三餐约她,差点办活动在女生公寓楼下求爱于她…可这些都被雨的害羞内敛、低调压抑、寡言冷语给拒之门外。

  雨不同于她的室友,她室友大学两年换了六个男朋友,而她半个都没谈过。别说半个了,他连男生的手都没碰过,和男生几乎没有过相隔5厘米的接触。这都不怪他。

  易雨其实很渴望爱情,但同时却又怕得到爱情。这组矛盾始终搅扰着她的身心,让她躁动不安、心烦意乱。23岁的易雨单身太久了。她讨厌却也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她羡慕却又躲避情侣们的暧昧。她在日记本里写过这样的话:

  巴掌大的操场是让人伤心断肠的地方,夜荫于黑暗角落的双双身影,撩拨着暧昧的气息,愁煞人悸动的心。

  她也写过这样的话:

  我华丽的辞藻肆意流淌,可难被人知的深深自卑,却在其中隐藏。

  她还写过这样的话:

  人累了,还有办法。心累了,就没办法了。

  近来班上一位她也喜欢的男同学追求她,可现在她却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感觉自己好似不配拥有爱情,不配,不配。

  易雨其实是寂寞的,空虚的。室友们离家近,每逢假期都各自回家了,宿舍只留雨一个人。面对空荡寂寥的房间,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个假期。“附近的人”“陌陌”“喵喵”各种社交软件上,网聊得火热又走心。弥补了空虚,解禁了丑陋。网聊似乎把她压抑着的原始的一面释放了出来。起初,她只是将自己身体的隐私部位拍下来,发送给对方看。直到后来,她居然和对方进行视频通话。对方要求彼此裸聊,她这才拒绝了。她打开视频、发送隐私照片的那一刻,其实是心跳的。她实际上压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阴暗面,如何面对自己的欲望。这也算雨的一点心病。

  易雨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或说病症,可就是死活走不出自己设下的怪圈。

  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心里挣扎,易雨终于带着自己的抑郁与自卑,悄悄走进了校心理咨询室。心理老师的方法是让她走出自我,多参加学校社团活动,尤其应加入校心理健康志愿服务中心,也可以做做兼职,挣点花销改观一下自己……按理说导师的方案几乎接近完美,但对于易雨来说,恰恰适得其反、事与愿违。

  易雨加入心理健康服务中心后,却发现整个社团是闹着玩的,压根没有针对心理健康的知识与措施。两月后自动退出了。易雨下定决心去做兼职。起初由于她心思重多,思想跑毛,挨了些批评。等她很快熟悉工作后,做得挺不错,期间得到了老板的连连称赞。但因工作时间的要求,她把课余时间几乎都搭了进去,难以顾及课程学习。她每天在人前强颜欢笑,装作干练,晚上回到宿舍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她现在明白,她必须坚持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家里为自己上这个学支撑得快熬不住了。一种新衍生的无形压力又隐了过来。兼职并没有给雨带来实质性的改观,相反使他的抑郁更加严重了。她晚上回来偷着哭,睡着了说梦话、说胡话,梦中有自己曾经高考复习失败的情景,有来自外界的种种刺激,有她对生活泣不成声的求饶。她挣扎着,煎熬着,六神无主着,行尸走肉着。人变得邋遢,事变得拖拉,不像一个年轻人,不像学生。

  兼职引发的这一切,使得易雨的课程的落下了不少。众多需要背记的专业知识她都没有完成。面对多门挂科的危险,她不得不选择打印小抄作为考试的后盾和保障。事总与愿违。大家都备用了小抄,偏偏就易雨被监考老师逮了个正着。由于雨初次采用小抄,手法愚笨,反应迟钝,压在试卷下的小抄从保证变为罪证。学生证收交教务处,作弊处分进入档案。本就极其抑郁的她,新痛搅裹着旧疼,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整个下午,她坐下站起,躺下起来,用毛巾把眼泪擦了又擦,把宿舍的窗户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她想就此结束这一切。

  易雨得救缘于她在朋友圈发的一段文字。想都不敢想她会发出这样的文字,不论哪一点都足够给她定罪。她似乎已经衍生出了一种报复心理。她这样只会得到师生们异样的眼光,甚至她总觉得别人在用这种眼光看她。雨憋压在城府里的东西已经太多太深了。雨总是紧促着眉头。雨看世界的颜色都是灰色调的。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对雨朋友圈那段文字做出正确反应的是导员艾婷。艾婷冲上公寓砍断了雨自杀的念头。艾婷之所以能这么坚定地冲上去,是因为艾婷班上的班委曾报告过易雨的生活状态,艾婷导员其实早些已经关注了易雨。

  艾婷导员带着易雨同学去校医务室看病,妇科医生检查了一番,故意笑着对艾婷说:“学生啥都好着呢!又没啥病,你带人家姑娘乱求诊!”

  医生的笑语让艾婷留了意,“心病”这个词跃上了艾婷的脑海。

  艾婷依据班委提供的易雨的症状,上网浏览了有关大学生心理健康的知识与案例。多方面学习,精准批注;针对性提出解决方案,深刻研究。她咨询了市里的心理医生,并把易雨的情况作为一个重大课题在系教育管理系统进行了秘密研讨。艾婷导员还安排班委带动其他同学在生活中照顾关爱易雨,叮咛任课老师在学业上鼓励夸奖易雨。她则想方设法来根治易雨的心理顽疾。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年头了,导员艾婷仍然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个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夜很静谧,细风拂过,花草的甜香弥漫了整片旷野。

  那个夜晚已是艾婷导员帮易雨克服抑郁的第二个月了。

  那一夜,艾婷和易雨的喊声、叫声、骂声、怨声在校外的野旷上回旋响彻。

  她俩像冲进了黑洞,与世隔绝起来。任凭使出浑身解数。

  她们连颠带跑,呐喊狂呼。她们张牙舞爪,发泄释放。

  易雨在前面狂奔。艾导员尾随其后,磕磕绊绊,死死紧追着。

  易雨跑,拼命地跑,不顾一切的像疯子一样的奔跑。

  她向漫漫黑夜中奋不顾身地冲刷着,夜风如同刀子一样,撕裂开她的衣襟,刮扯着她脸庞。可她仍然不减速地跑。她俩跑出了操场,跑向了校园外围,跑到了火车铁轨旁。停顿了下来。那是条东西延伸极少通车的货运轨道。她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浑身发热,虚汗淋漓,鬓间一阵一阵地往里逼着疼,跑得汗液与泪水交汇、蒸腾、散逸着热气,发梢与眉眸湿漉漉的。

  雨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又开始顺着铁轨向东跑去。

  她们往夜的深处冲刷,冲刷。

  她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身,也忘记了过往。

  她们沿着废弃铁轨往东跑,跑过楼宇,跑过村落,跑过坟地,跑过河滩,跑到了漆清深蓝的田野,那里廖无人烟,空旷辽阔,那里有着淡淡的月光和花草的清香。

  导员一屁股坐倒在草垛里,上气不接下气。易雨也双膝跪倒,整个身子一缩一摊、一起一落,俩人很少做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半面身子都贴在了野地上。

  漆风拂过,微凉将凝结着过往的汗珠冰释,月亮在草枝间晃荡。

  “雨,你看月亮像是在微笑。”艾导员对躺在草丛中间的易雨说。

  易雨拨开密乱的草枝,翻了个身,眼巴巴地看着旷野边上的月亮,许久许久。月亮越来越近了,雨这才开口:“像极了奶奶的笑容。”

  导员迷惑了,她有所顾忌。她怕开导错了而再次引发雨的反面情绪。艾婷导员微微蹙眉,心里再三暗示自己:易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时候该把雨的苦根挖除了,还孩子一个健康的大学,一个积极的人生。

  “奶奶一定很爱你!”

  “嗯。”

  “奶奶一定有着天下最美的笑容,她是伟大的女性!”

  易雨泪水划破了心脏,突放哭腔:

  “她的笑容很美,也很苦。她确实伟大,却很可怜。”

  “我能理解,我也是农村出身,我……”导员说。导员的话被易雨打断。

  “你不能理解,不能!”易雨夺过导员的话茬,几乎失态地喊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别折磨自己了就好,有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些,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嗯?”

  易雨大概是吸多了冷风,她一只手捂住胸腔,嗓子像打了结,吞咽口水的动作异常痛苦,吐露半个字都显得那样吃力。

  这时艾婷导员从她的挎包里掏出一瓶热水,递了过去。易雨颤抖的眼神从热水瓶移伸到艾导员的身子。那追了一路满衣泥土、满身汗水的导员,那陪她出门也不忘备一瓶热水的导员,那同样为了生活拼力奔波的导员。

  易雨突然从内心升腾起了一种感动。艾婷导员很快察觉到了这份来自易雨的感动。作为女性,或者作为长期研究易雨心理的工作者,艾婷很快意识到,来自易雨的这份感动将很快会转变为易雨对其本身的自责。

  艾婷意识到这一点,便敏捷地提出关键话题,适时介入易雨内心,触通其情感,疏解其郁结。

  艾婷导员将身子挪近易雨,伸开臂膀揽住了雨。随着一个“乖”字,雨把额头贴在了艾婷凑过来的肩膀上。

  “我算是你姐姐吧?”

  “嗯!”

  “那要是你还认我做你这个姐姐,你就听姐姐一句劝,把你老是不愿提及、老是压在心底的累赘说出来吧。说给姐姐,作为我们之间的悄悄话,行吧?”

  易雨似言未言,欲言又止。艾婷紧接着轻声在她耳畔说:

  “嗯?”

  “嗯!”易雨这个嗯,既轻盈又郑重,既水到渠成又用尽全力。

  边野村落,三三两两犬吠声,虫低鸣雀扑翅声,叠叠坟丘,被夜色给淹没了。闹市霓虹,废弃铁轨,汽笛声声,被夜色给淹没了。夜色给旷野留下温润,月亮一个劲儿地凑近,洒下它的光辉,在旷野上铺起一道温床,躺着聆听两人长长的诉说。

  易雨第二天早晨醒来在校医务室。医务人员告诉易雨她的导员刚刚离开,说艾导员安排完工作后会迅速赶来。易雨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手机上有一条来自导员的消息:

  “……雨,我亲爱的妹妹,等会来接你,放心吧,再休息会……大学四年有我,以后也有我,一生都有我。我会陪你一起努力,我永远是你的姐姐,永远……”

  “导员,您辛苦了。姐姐,婷婷姐,谢谢你,我永远爱你,永远……”

    三四年过去了,易雨已顺利毕业。艾婷导员却因为婚姻生活而陷入了抑郁的漩涡。她仍旧在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向那片旷野狂奔而去。她再一次面对着重大的人生课题,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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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浩  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 岐山县作家协会会员 现读于中国地质大学长城学院土地资源管理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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