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慧郑重提出离婚的时候，她老公并没当真。
他微笑着接过离婚协议，只扫了一眼就放在手边的餐桌上：
“走出这个家门，你去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啊？你要舍得咱就离！”
“别打马虎眼，我是认真的！我忍了你十多年……”
“两口子过日子谁家不是打打闹闹的，你更年期，我不跟你计较，好了好了……”
李慧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这两天我就搬出去，单位上的老房子我已经找家政公司打扫干净了……”
“呵，还来真的了，我不同意！……闺女刚上大学你就找事，你这个当妈的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
男人的脸掉下来，一只手啪啪啪打得捏在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子窜起老高，另一只手熟练地在烟盒里抖搂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大团浓白的烟雾从口鼻间喷薄而出。空调风扫过，李慧憔悴萎黄的脸就笼罩在袅袅婷婷的烟雾里。
闺蜜的老公从来不在家里吸烟，在外面也不当着妻儿喷云吐雾，只有眼前这个人不会顾及身边人的感受，李慧鼻子一酸，屏住一口气快步走向卧室：
“不是怕影响孩子，我还能等到今天……”
2
午夜已过，躺在床上的李慧辗转反侧，闹心的右腿老毛病又犯了，不是酸麻胀疼，是那种说不出的难受，怎么放都不对劲儿。
客厅的灯早关了，老公应该在女儿的房间睡了。
李慧离婚的念头十年前就在心里种下了根。
当时老公的生意正在爬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几乎每天泡在酒场里。只要喝大了脑子就断片，不是嗷嗷地吐，就是呜呜地哭，骂老婆训孩子是家常便饭。李慧好话说尽，劝他为了孩子少喝点。当面儿好好好是是是，出了门就不是他了，该喝还是喝，该多还是多。
流水的日子在鸡飞狗跳中过着，有一次李慧好不容易把醉汉哄睡，女儿红着眼圈过来跟她商量：
“妈，明天咱俩搬回老房子吧，爸爸闹得我背不熟课文，被英语老师罚站好几回了！”
精疲力竭的李慧脑子一片空白，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二天一大早女儿刚出门，她就迫不急待地揪起还蜷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老公谈判。
“我喝酒是为了谁啊？喝酒难受你看不见啊？你娘俩一个熊样，滚！……”
李慧被推得一个趔趄，旋即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不争气的泪水汹涌而出。
“这个人不可救药了，离婚！”
3
那次李慧被摔得尾骨骨折，好长时间上班只能站着打字，一个多月不敢踏踏实实地坐座位。她既没要求休班，拍的片子也没带回家。毕竟身上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痛，那种灰心那种绝望，估计这辈子也忘不掉。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家里也就安稳了三五天，周末的中午老公又喝大了，李慧一看情况不对，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婚终究没离成，日子照旧。只是从那时起，任凭他怎么折腾，李慧只是冷眼旁观，不给他倒水，也不再扶他上床，吐的秽物留他明天自己清理。好在闺女很快上了中学，晚上有自习，周末不休息，基本上孩子算是解脱了。
老公的不堪，不单纯是酗酒，另一个让人不能容忍的缺点拿个当红的网络用语叫做“直男癌”。
“我爸妈供应我到现在不容易，我妹上大学的费用咱们包了！”
“你都结婚了，娘家的事少插嘴！”
“还考啥学啥，安安稳稳上好班，带好孩子就行了！”
“带着个闺女，走进村里我都矮人一头！”
“她啊，一个女人哪能撑起那么大的场子，肯定是傍上大款了！”
……
时间长了，李慧都懒得跟他争了，说起来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把这种混账话挂在嘴上，难道你是从古代穿越回来的吗？
失眠的夜晚，她无数次确认自己的心意：不纠结、不犹豫、不后悔，离！
4
李慧跟老公分居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周后高中同学大萍撮局聚餐，闺蜜事先打来电话，大萍请客是为了你两口子的事。
“你说说你，吵吵闹闹的，半辈子都过来了，怎么就不能将就了，头发也白了，还折腾个啥劲？”
刚坐下，心直口快的大萍率先责问。
是啊，眼下不是不能忍。上着班还能忍两年，退了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还怎么忍？
“唉！”
没等李慧开口，丽丽叹了口气：
“多少女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单位的郭姐，三十几岁老公就出轨，明目张胆地不回家。郭姐的钥匙忘带了，自己骑车子去小三儿家找人。……老头子退休后收心了，两个人一块儿带孙子，现在人家的感情比咱都好。”
“慧儿，替咱闺女想想，你家老王又没有那些烂七八糟的事，你这么闹下去，不知道的人还认为你两口子有谁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了呢！”
“你老娘身体还行吗？毕竟八十岁的人了，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
“老王也快50了吧，血压还高，少年夫妻老来伴，再没感情也是闺女她爹，这么舍下他你就放心啊！”
……
在众口一词的谆谆教诲中，李慧只有苦笑。几年间这些问题在心里过了多少遍，说没有顾虑是假的，可是病入膏肓的人，不搏一把只有等死的份了。
一直没开口的闺蜜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她心里一热，知道这里还有个人在默默支持着自己。
5
隔天一早她还没起床，老母亲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王洪涛也不吃喝嫖赌，也不打你，你咋这个时候闹离婚呢？”
母亲从小教李慧姐妹俩绣花做家务，说又笨又懒的女孩子到了婆家人家不止笑话一个，那时候连娘家妈也跟着没脸了。没等李慧开口，老太太叹了口气：
“我的闺女我知道，打死也做不出让我说不住嘴的事来，要是过得不舒心，离就离吧，妈能看得开……”
“妈，我没事，我正要出门锻炼呢。这个事办过去我接您来住一阵子哈……”
李慧鼻子一酸，泪水涌上眼眶，借故迅速挂断电话。
周末，公公打电话要她回去一趟。
公公的絮叨，婆婆的冷漠，李慧视而不见。在两老眼里，儿媳和女婿都是攀了他王家的高枝儿，你不知足就罢了，竟然还闹离婚！
公公坚持认为李慧有外心，在他的话语中，他王家娶进这么一个不知好歹、不守妇道、恩将仇报的女人简直是家门不幸！
李慧也不辩解，翻来覆去只强调两点：第一，这些年我的工资收入比您儿子拿回来的多得多；第二，因为我生的是闺女，您们没给我搭过一把手，该给您们的我一分没少花，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欠王家的；第三，这个婚离定了，二老尽管放心，房子存款平均分，我不会多要一分一厘。
看老头儿着急，一直不说话的婆婆开口了：
“你就作罢，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又一只手啪啪地拍着桌子：
“开始我就说桃花眼鲫鱼鼻子的女人心狠手辣，老大不听，这回服了吧！依着我那年闹那次就该离了，咋还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到今天……”
李慧微笑着站起来：
“现在离也不晚，计划生育放开了，二老有生之年还能抱上孙子!”
6
搬出来后，隔个十天八天老公就来一趟，李慧不欢迎也不排斥，拿这个大活人当空气。
他每次提着大包小包，煎炸烹涮，左一个老婆右一个老婆，竭尽讨好之能事，假的不能再假，看上去让人恶心。大概他以为这次像往常一样，只是更年期女人的小性子使得大了些，多哄几次才能回头。
冷眼看着男人笨拙地在厨房里忙碌，有一次李慧的心差点儿就软了。心一松动饭桌上话就多起来，得到话语权的老公巴巴地承认错误，表示愿意痛改前非，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老婆，我也给你提个意见，你哪哪都好，就是太倔。这么大主意干嘛，你是老王家的人，你生个丫头我怪你了吗？这些年你对你公公婆婆怎么样我挑理来吗？……”
李慧猛然醒悟，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是的，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到现在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说来说去全是别人的错，他不跟你计较，那是他的大度。
半年后，泄气的老公同意协议离婚，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办手续的事。
离婚协议还是当初她打印的那一份，只是财产平均分配上做了具体备注：存款均分；房子谁住的归谁；女方住在单位，车归男方；女儿的支出由女方负担，男方根据收入情况自愿给抚养费，女方不得强求。
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平均他也想得出来！
仔细想想，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要切掉致命的瘤子，就得付出代价。这个代价的大小，还得得看肿瘤的性质，你身上的瘤子是恶性的，就得大面积挖肉剔骨。假如舍不得付出挑战疗愈原则，病魔肯定不会放过你。
李慧想得明白，欣然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