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行》(三)

(三)

      阿兴的寝室在大一就被辅导员评为最平凡的寝室,集体活动一概不参加,没有一个人是班干部,甚至有一个人一个礼拜只上两节课,那竟然还是阿兴寝室的寝室长,也就是他们寝室最强壮的男人,因逃课让他成为辅导员关注的重点对象。

        寝室长在寝室内部的称号是家长,这是阿兴给封的。因为大小事他都得操心,不过他过得讲究,从头上的发胶到脚下的足底按摩器,从电动牙刷到洗澡刷。因为他过于讲究保健,所以他常成为寝室第一个感冒的人。曾经是军训负责人之一的他也有着现任班长的野心。如今这般人模狗样的堕落不禁叫人惋惜,因为仅仅是因为竞选班长失利,都怪现任班长“内八”过于强势,一山不容二虎啊,结果赢的是只母老虎。所谓“内八”,就是他走路总是习惯性得脚尖朝里,膝盖微弯,自认为很可爱的样子。其实,这五大三粗的块头起码得剁去一半才有几分秀气的雏形。“内八”乃是阿兴他们寝室集体冠名的,因为她走路是个内八字。叶小弟说她应该叫“邀月”,看过《小鱼儿与花无缺》的都知道,因为她大有“杀尽天下负心汉”之势,她曾豪言要把男人从厅堂赶进厨房,从体上放到体下。

      在梁子眼里,班干部除了开些形式主义的会外,就是做些不得人心的义务劳动,和跟在老师导员后面吹嘘遛马,然后通知班上同学交各种费用。

次日,阳光充溢,一切静好。

“梁子,你和隔壁班的女生发展神速啊?”寝室长打趣地说,把两张电影票小心翼翼地放入钱包里。

“嘛嘛得啦!”梁子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快说,你们昨天晚上在山上的亭子里干嘛?”

“你怎么知道?”梁子的脸一下子绿了。

“昨天我跑步看到了。”寝室长一脸奸笑。

“哦——”其余二人一同起哄。

梁子无奈,只好承认他和美佳曾有过轻微的过分的举动,他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个动作足以证明学校的伙食太差。

夕阳渐渐落幕,余热未散。

阿兴一个人在湖边慢跑,尼采认为这是在为飞做准备。突然,他停了下来,像是被电住了一般。

把他电住的是湖对岸舒心的景致。一位恬静女孩,静静地坐在泡桐树下。女孩很美,面莹如玉,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长发被微风带起,凝结在空中,使人分不清这一刻是瞬间还是永远。双手轻捧书卷,白细的小臂垫着扉页,纤细的手指翻弄着书页,细细品读着,如同轻抚着花瓣的脸,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而她周围却是花前日下,阿兴这才知道什么是定力,什么是爱情使别人麻木。

“学长,请问行政中心怎么走?”来人是个女生,连叫了两遍学长。

“哦!”阿兴回过头来,看到一张涉世未深的笑脸,“你是说小白宫吧?”

“对,刚才那个学姐也是这么说的。”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带你去吧!”

“那谢谢学长啦!”女孩躬身说了句谢谢,紧跟在阿兴的后头。

“估计你是去看社团招新的吧?”阿兴时不时地回望着树下那女孩的背影,反复地告诫自己,自己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堕落,但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有些挥之不去的印象,就像室友给他看高中校花的照片,相册里的人有着一种妖艳的美。阿兴坐在花柳苑的胭脂坡上,俯瞰着湖边的石椅,虽然只是一个孤单的侧影,那也足够了,他现在的标准,就像太极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嗯,学长加了什么社团没有?”

“没有。”阿兴晃了下神,带着她上了枫林桥,桥下的河水迟缓地流着,一群野鸭在水中嬉戏,很安静地叫唤着。沿着宽阔的河堤,他俩来到了一座假山后面。假山后头隐约可见一个留着圆寸的清真寺的建筑,有人不害臊地称之为小白宫,实际上就是个“靖国神社”。

“假山后面那个建筑就是了,社团都在它门前的草坪上招新。你到了就知道了。”

“真是太好了,麻烦了!”女生又是一个躬身的谢谢。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女生又热情地冲他挥了挥手。

阿兴又陷入了自己孤单的沉思,他觉得在学校里谈恋爱是件很俗气的事情,以前他也认为这很浪漫,但谈的人多了也就俗了,越是纯真的爱情越是发现经不起考验,因为经历的苦难太少。在校园谈恋爱这不能说明缘分,只能说明两个人孤单的苦闷。

        晚饭后的散步是室友一起建议的,不过阿兴每次坐到图书馆的椅子上才想起来,这一坐一想,使两个功能不一样的器官发生联系,且相差如此巨大,不过当他看到图书馆的情侣时恍然大悟,功能不是问题。

    “怎么样,是不是今天感觉好多了?”寝室长扭动着腰问道,背心露出了身上紧实的肌肉,一个人占据了寝室一半的过道,为自己首先提议阿兴散步而洋洋自得。

阿兴满意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嗯,不错,而且我在湖边看到了一位美女,坐在湖边的石椅上,挺文静的,要不是她身边放了一个包,我早就坐在她旁边去了”

      “你还真敢想的。”寝室长举着哑铃,一脸横肉,裤腰带挤出一圈赘肉,穿得很凉快,很像超人,只是没有紧身衣和披风。

      “这有什么不敢想,万一有缘诶,缘分这东西哪知道,我去打篮球了。”阿兴说完抱起篮球向操场冲去,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当然他也不是最晚回寝的,还有人比他操劳。女生寝室下那如胶似漆,如火如荼的场面正在上演,每次关门时,公主楼的大妈都要大吼一嗓子,“姑娘们,送客了”。甚至还有一些女人是被小车运回来的,车里的男子都可以当那女生的爸爸了,阿兴胡涂了因为他不知道那两个谁更不要脸。那女生穿的丝质白色透明的上衣的确很有朦胧美,声音也很嗲,银铃般的笑声刺激着曾经和他一起跑步的寝室长的心。本来就竞争激烈的校内市场,将随着外来务工人员的进入而变得更加激烈,所谓外来务工人员是学校以较低的成交价格拍得的和某企业开展校企合作的项目,帮他们进行员工培训,学校说这是件好事,可以为学生就业创造机会。那些夜不归宿的学生加剧了资源的浪费和人员的流失,不过也减少了竞争压力,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出去过夜。令阿兴忽视的是留学生也都来分一杯羹,本来就货源紧张的学校正在巧无声息的上演着一场保卫战。

“我跟你一起去。”

“好,那走吧。”阿兴轻快地说。  

    到了操场,寝室长突然开口问道:“阿兴,能不能和你说件事?”

“说吧!”阿兴见他满脸心事。

两人坐在操场旁边的空地上,水泥地冰冰的,如寝室长此刻的心情。

“说吧,什么事?”阿兴看着操场中心点孔明灯的大一学生,他们的脸上还留有高中的青涩。

     寝室长垂头丧气地说:“我和我女朋友分了。”

“为什么?前天你不是还和你女朋友打电话打到很晚吗?”

“就是前天说分的,她说我不够体贴,不会安慰人。我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命,上次你用梅花易数帮我占卜说我和我女朋友和好之后最终还是会分的,现在真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当时我还自信满满地说爱情的力量会使我们战胜一切,哼,爱情只不过是一场充满谎言的游戏!”

“哇,你已经把爱情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而且能够了解到佛家所说的空性。看来,只有受过伤的人,才能看破红尘!”

寝室长苦笑道:“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男生和女生本来就是两种类型的人,李敖不是说过嘛,要想爱得永恒,只有恋得短暂。不过这样,你更有时间准备考研的事了。”

“别说考研了,我连四级都没过,班上就我没过了,连邀月都过了。”

“那些通过不正常手段过的,咱们就不说了吧!走,我们去练球吧!”

“那好吧。”寝室长跟着阿兴站起了身,依旧垂丧着脸。

“既然缘起缘落,缘聚缘散,何必执着,一执着便有痛苦。缘份到了好好珍惜,这叫惜缘。”阿兴把篮球传给寝室长,让他完成了一个空中接力,“至少你还保有一段美好的记忆。”

家长煞有介事地说,“我记得你写过一首诗,最后一句长夜虽有时,情长随人断,就是表达这个意思。”

阿兴拍着球,来了了一个单手上篮,上身穿着一件水蓝色的战袍,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16,“那是我写着玩的,和你的失恋无关,何况写的不是失恋。”

“我知道,不过确实,凡事不可强求。”寝室长又进了一个三分。

“这叫——”阿兴踮着脚,瞄准了篮筐,右手轻轻一推,做了一个投射的姿势,狠狠地说道:“有求皆——苦——”球砸在篮板上,弹回到篮筐里,在篮圈上来回撞了几下,擦着篮网跌落在地。

学校里太多抱着混一个文凭想法的人,成人之后最重要的四年就这样的给混过去了,不知道他们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因为混的人太多,故学校谈恋爱的人数直线上升,大大超过读书的人数。不过是学校营造了这样的气氛,这也是他们的招生政策之一和学校的最大特色。

校园里谈恋爱就像猎人打猎,杀手杀人,每个人并不在意多一个少一个,只在意有或是没有。在行动之前,男生一般先开个战前会议,锁定好目标,然后再分配任务,追不到就换个目标,省略了生产和销售环节就可以直接消费了。只有那些对爱情执着的傻女生才会认为两人不远万里至此竟是那说不清的缘分,孰不知自己是被别人挑剩下的骨头。不置可否的是有的人执着的不是爱情而是富二代。这也许是步入社会的第一课,至少让一部分人明白了现实的残酷。

这最美好的东西竟然是残酷的。

那晚,身为系篮球队副队长的寝室长教阿兴如何打球。那晚之后,寝室长仿佛变了个人,开始疯狂地结交各个学院的富二代,然后每天喝得伶仃大醉地回来。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在上海买套房子。两次的高考失利,那是寝室长人生的第一次低谷。在网上填报志愿的那个晚上,他正和同学在网吧杀得昏天暗地,随便填了一个录取率极低的学校。学校招考主任在进行电话确认时,用近乎威胁的语气把小叶逼劝入学,好像真实版的《一个都不能少》。寝室长是第一个被该院校录取的,却是最后一个来校报到的,等他拖着行李带着父母走进宿舍时,只剩下一张临窗的床位。

在球场投球的那段时间内,不时有男女从远处山坡里的小树林走出来,当阿兴以十分之一的命中率进了十个球之后,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才横着走了不到十米,难道他们用的不是合力。阿兴实在看不顺眼,抱起球狠狠地朝球框砸去,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很优美的弧线,完美地落进了篮筐。

“不错啊!”家长故作惊奇地赞道,“这都能行。”。

回到寝室后,阿兴洗完澡,关上灯向上铺爬去,室友们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隔壁寝室的浏阳河在梁子身边督战,替梁子骂着队友和对方,他很大方地对阿兴嗨了一声,展示出一个北方人的豪爽。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回来的阿兴,对面寝室又传来了斗酒的声音,梁子说对面每次替他们整理房间的女生都不一样。酒精使人麻痹,也让人知道呕得速度比拉的要快很多,除非后者是拉稀。

在这五浊恶世中,每个人的内心都守着一座空的城池,高耸的城墙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私孤独的心。高傲的人们宁愿守着这一座华美的空城,然后老死在这孤寂的城里,也不愿意站在城墙上看一看城外的风景。人与城最终一起凄美的轰然倒塌,直到后人又在这里建起一座新的孤城。

人就是这样孤单地活着,很累很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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