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老张”

老张不老,其实还小我两岁。之所以叫他老张,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傅,他不允许当徒弟的我喊他小张,显得没大没小的。

我是1992年从学校毕业后到的襄阳机务段检修车间。班组的工长是一个50多岁的长者,看得出挺受人尊重。那天,他给我指定了一个师傅。

于是,不期而遇,老张成了我的师傅。

师傅年轻,戴副黑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厚厚的上嘴唇还衬托着一抹淡淡的耸毛――这多少让我有点不服气――我两年前在学校就开始刮胡子了。呵呵,男人嘛,要么虬髯如戟,要么胡茬似钢。更叫我不服气的是,别人都叫他小张,他答应得很是欢快。唯独我叫他小张,他脸一沉:小张由你叫得?没大没小的。

一脸稚气的老张对我特别严厉,不仅是在端师傅的架子方面,还体现在干活方面。别人的徒弟完全凭兴趣干活,换不换作业服、上不上车,全由自己决定,当师傅的几乎不管不问――反正徒弟没有工时,毕竟学习靠自觉。

老张不这样想,不管是车上还是车下,天天督促着我跟着他干。甚至有时候我干的活比他干的还要多;还有的时候,他自己的活不干,叫我上。我怀疑,他是不是想利用我替他自己多挣工时啊?

一次,内燃机车中修完毕,进入最后一道工序――上负荷试验台设定功率。这,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磨时间的活,更是个辛苦异常的活。

整整一个通宵,老张硬是自己没有闭过一次眼不说,还不停地指挥我在机车动力机械室和司机室之间,机器人似的来回奔跑。在他明确的指令下,我不停地调节电阻、调节功调马达、核对司机室电流电压。七、八十度的机械间里,我紧张地把每一个环节、每一次试验都做到精准到位。

作业服湿透一遍又一遍,累得我筋疲力尽,他也是声音嘶哑,满头大汗。柴油机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以至于半个月内我的耳朵像似爬进了一只苍蝇,嗡嗡直响。

那年底,车间组织技术比武,作为学员,我壮胆报名参加比赛,出人意料地进入前三名,荣获在我看来人生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奖。

我突然明白,师傅每每带我的时候,让我接触到的都是基础,教给我的都是绝招。

在潜移默化受老张影响几年后,我也当上了别人的师傅。跟老张一样,我也始终严格地要求着我的徒弟们。

老张很固执。经常为了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他可以跟技术人员,甚至跟段上主管领导争论个昏天黑地,死不认输。

这一点,他那小孩子天真的特征暴露无遗。――我们工长是这样评价他的。

关于内燃机车柴油机转速稳定不下来――我们称之谓“游车”的故障,使我们班组吃了不少的亏――每一次机车司机报临时修的活件,我们就要被罚款。因为上级技术部门一致认定,这个故障是由于柴油机调速器引起的,而调速器维修正是我们班组的职责。

尽管我们大家都心里明白,引起柴油机“游车”的因素很多――有电工电阻功率的问题、也有柴油机负荷不稳定的问题、也有司机操纵的问题――很复杂,但是没有人能够说出令人信服的一个道理来,书本上更是没有标准的答案。长期以来,班组的师傅们也都认了,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呀!

作为老张的徒弟,刚刚出师单独顶岗作业的我更是连连中招,一点可怜的工资被蹂躏的不堪入目,常常只剩下一点毛毛细雨。

不服气的他替徒弟打抱不平,在故障分析会上,老张滔滔不绝、面红耳赤、据理力争,非要讲出个道理来。但是,表达出来的全是不服气的争吵和委屈愤懑的情绪。每次弄得他狼狈不堪、铩羽而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跟我说他要放大招。

后来才知道,师傅所谓的大招就是放弃一连几个星期天休息日,自觉跟司机一道随车添乘。那一个多月,他跑遍了机务段担当的所有机车交路,重点地将有“游车”故障的机车跟了个遍。他厚厚的工作写实本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机车的车况记录。

他根据跟车写实记录整理出来一篇《关于克服内燃机车柴油机“游车”惯性故障的对策》的技术论文。论文有理有据,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近两万字,可谓一部大作。论文充分展示了引起内燃机车柴油机“游车”的各种原因,详细分析了每一个故障点,以及相应的处理方法。

大招果然起到了奇效。根据老张师傅的方法,我们进行一台车一台车的整治。很快,彻底地根治了“游车”这一长期困扰我们的质量顽疾。

老张师傅的大招也惊呆了各级专业技术人员,因为老张师傅处理故障的方法,他们在现成的技术书本上根本找不到现成的类似答案的影子。

老张师傅的大作《关于克服内燃机车柴油机“游车”惯性故障的对策》一文经过改编,这一年代表机务段参加全局TQC全面质量管理成果发布,一举荣获第一名。

有了荣誉当然也有奖金,单位加倍奖励,说是要弥补过去对我们班组的亏欠。

“其实,既使没有这些奖励,我们也无怨无悔!”老张师傅如是说,神情平淡如水。

3

师傅爱玩,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条件有限,娱乐很少,但他仍然能玩出个“高、大、上”来。

那时,我们都是住单位单身宿舍,老张成了一帮单身的明星。他弹得一手的好吉它,晚上我们聚集在一起,他一把吉它在手,要么忧伤地学齐秦做《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要么声嘶力竭跟着崔健《一无所有》……。

他怀抱吉它,脚踏床沿,摔头侧对窗外,歌声时而豪迈、时而低沉,样子很是酷毙拉风。我们跟着一起大呼小叫,一天上班的疲劳随着他的歌声和我们的吼声,一扫而光。

亢奋过度的我们经常惹得楼上楼下在单身宿舍过家的老太太们过来敲门:“静一静,夜深了,该睡觉了……。”

师傅喜欢打电子游戏。他说,电子游戏是聪明人的娱乐。唉,我知道他这是找理由来满足自己的玩性。那个年代的电子游戏比较单调,尽是些玩家操作主角使用直拳、勾拳、飞腿等技巧将街头的暴徒消灭等格斗内容。

宿舍周边的十几家电子游戏厅,他玩了个遍。各个游戏厅留下他光辉足迹的同时,也留下他辉煌的名声,游戏厅老板对他奉若上宾,每次笑脸迎送,我这个徒弟跟着也神气活现。师傅的信息更是格外灵通,哪家什么时间上了款什么样的新游戏,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这点本事直到现在,我也一直没有弄个明白,特别是在那个缺少手机通讯的年代。

师傅对游戏的痴迷不亚于白天他对工作的执著。晚上,师傅一双眼睛在游戏机屏幕的映照下,即使是隔着厚厚的眼镜片还是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两只手或是巴掌或是拳头飞快而又凶狠地拍击和捶打着机器的操作按钮,嘴巴里不停地发出“啊啊、呀呀”的吼叫声。我真纳闷,游戏机器到底是用什么样的优质材料制成,竟然这样顽强地经受得住他如此的暴力摧残。

有时候,他玩得尽兴,长时间独自霸占一台机器,谗得一旁的小学生不停地跟他说好话,并不断地往他身上蹭,希望他能高抬贵手,也能让他玩一会儿。这时候,师傅眼睛冲小孩一瞪,嘴里猛地冒出一句狠话:“滚蛋!”吓得小孩直缩脖。

弄得我经常提醒他:“唉――唉,注意形象,过分了哦!”

玩归玩,师傅在下班休息的时间,可以玩得昏天黑地、野性十足,但是,第二天一上班,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抖擞、全神贯注。他从来不在上班时间谈论玩乐的事,更不允许我这个当徒弟的说起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4

二十多年来,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我与师傅共事的时间不多,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由于工作出色,如今他已经走上了车间生产管理的岗位。

一天,我在他当班的车间遇见了他,他仍旧跟一般的一线工人一样,着一身被汗水湿透的作业服在繁忙的机车整备作业场来回奔波。车来车往中,他的身影依旧匆忙而不失当年的矫健。

机车汽笛悠扬声中,我似乎回到当年,又听到他的歌声,看到他的稚气、他的执著、他的严谨、他的担当,感受到他生活的乐趣。

他那在整备场股道间忙碌奔走和机车登上爬下的身影,英姿飒爽,气势不减当年,初心不忘,依然让我肃然起敬!

作者:襄阳机务段 王浩   电话:189722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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