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三枚铜钱

爷爷有三枚铜钱,其中一枚是乾隆年间的,另外两枚是光绪年间的。大概是因为经常使用的缘故,这三枚铜钱虽历经百年却依然光洁如新。爷爷用这三枚铜钱骗了一辈子人。

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农村人的封建迷信思想还很严重,尤其是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小山村,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现象更多的是依赖于封建迷信。

在此先声明一下,封建迷信是古时候的人类遗留下来的一种完全脱离实际的思想。在人类社会日益走向文明的今天,这种思想已经逐渐被人们所摈弃。因为它并不能指导人类社会迈向更高级的文明,只会麻痹人的精神,制约社会的发展。

而我的爷爷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竟然会给人算卦。他给人算卦的时候就事先准备好三枚铜钱,让人们把铜钱放在手心里,然后双手合在一块摇动铜钱。摇过之后那个人就把铜钱顺势抛了出来,铜钱在炕上转了好几个圈就停下来了。有的铜钱是有字的一面朝上,有的是无字的一面朝上,爷爷把有字的那一面称作“字”,把无字的那一面称作“面”。待铜钱静止不动之后,爷爷看了一下三枚铜钱的情况,紧接着用一支铅笔在一张白纸上划了起来,有字的就划一条横线,无字的就打一个“❌”。爷爷让人们一共摇六次,每一回都要做记录。摇完之后,爷爷就把那张纸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端详完了之后就伸出右手开始装模作样的算起来。只见爷爷不停地用右手的大拇指去触碰其余几根手指的关节位置,那样子和街头骗人的算卦先生一模一样,在这个过程中,爷爷的嘴唇也在动弹着,似乎在说些什么话。

每当我看到爷爷这个样子的时候心里就想笑,笑我爷爷的迂腐。我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相信科学,反对迷信,而爷爷的做法与科学完全大相径庭。

爷爷鼓捣了大约一刻钟,也有可能是两刻钟。这个过程,屋子里出奇的寂静,那个来找我爷爷算卦的人坐在炕沿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用右手撑着炕,右腿跨上炕弯曲着,左腿则耷拉在炕沿下,左腿的膝盖压着右腿的脚踝,然后把身体倾斜,尽量靠近我爷爷,眼神里满是期待。也有的人是干脆连鞋都不脱,直接盘腿坐在炕沿边上,两只手要么放在膝盖上,要么塞在裤裆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姿势,那些前来找爷爷算卦的人内心还是比较不安的,他们生怕爷爷说出一些不太吉利的话,所以,无知的眼神里透露出是没用的期盼,他们盼望爷爷能为他们指点迷津,消除祸患。而爷爷早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经过一番装神弄鬼之后,爷爷说出了对每一个来算卦的人都说过的话:你这是惹着家主了(也有的时候说惹着大仙爷了,但是,说惹着家主的次数比较多),回家往院里头摆张桌子,桌子上放半碗腌汤和水、上三炷香,手拿三张黄表,围着桌子顺转三圈,再倒转三圈,然后面朝南跪下把黄表烧了,再磕三个头。

那些人听完爷爷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简直如获至宝似的回去照着做了。有些人记性不太好,爷爷就装模作样的给那些人写下需要准备的东西,以及该怎么做。他们走的时候还不忘给爷爷留下一盒烟,或者三五元钱。

对于爷爷的这一套把戏,我早就了然于胸了,那些台词我甚至都能背下来了。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问爷爷:“爷爷,你为啥老跟人们说惹着家主了,你就不能让人们惹点别的东西?”爷爷被我的问话弄得无言以对,又如鲠在喉,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怔了很长时间才对我说:“小孩懂个啥!”

后来,我干脆就搞起了恶作剧。有时候,来的人掷铜钱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会不小心把铜钱抛在地上,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主动帮忙把掉在地上的铜钱捡起来交给爷爷。在这个过程中,我早已经悄悄地把铜钱的正反面给换了,爷爷和那个来算卦的人全然不知,爷爷依然一本正经的在那里算呀算的,而那个人依旧是满眼的期待。

还有的时候,来的人掷出去的铜钱会在炕上旋转,并且会转很久。爷爷说,必须让它自然停下,别人不能干扰。而我全然不管这些,正当铜钱转的正欢的时候,我“啪”的一下用手掌把那枚铜钱拍下去了,就像在拍一只蚊子一样。爷爷被我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只得用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你这个孩子,出去耍去哇!别在这了!”

说来也奇怪,爷爷给那些人算的卦竟然有很大一部分能够显灵:那个丢了驴的人家找回了驴、夜间哭闹的小孩不哭了、浑身起疹子的妇女完全好了、经常听见家里有异响的人再也听不见了、那个自称被鬼跟上的女人再也不怕鬼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爷爷的谎言最终是被我的父亲拆穿的。有一年冬天,我高烧一个星期一直不退,父亲认为是那个医生的医术不太高明,于是就换了一个大夫给我诊治,就在新来的医生给我看完病之后,爷爷也过来了,他对我父亲说:这孩跟上鬼了,你黑夜拿三张黄表出街到巷口那把它烧了,然后再面朝南磕三个头就好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对爷爷的这一套做法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是又不想让老人家太扫兴,于是就拿着三张黄表装模作样的出街去了,其实,父亲根本没有把它烧掉,而是全部填在了一个石头缝里,也没有面朝南磕头。当天晚上,大夫给我输了液,又配了一些药,我立马就感觉好多了。第二天一觉醒来竟然退烧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爷爷看到我的病情好转之后就有些得意,认为自己算的很准,还要在父亲跟前吹嘘一番,说要不是他,这孩子不敢定病到什么时候。我记不清父亲当时说了什么话,但是,父亲的神态是完全不屑的。他对爷爷的那一套把戏表现出了极端的厌恶。

如今,爷爷已经去世二十年了,父亲也已经离开我七年了。他们爷俩大概在另一个世界会相处的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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