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离家3174公里。
北京的冬天锋利而尖锐,凛冽的寒风有着最刚烈的秉性。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天,还不懂得换下单薄的绣花鞋,也还不知道穿上御寒的羽绒服,我已经开始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是的,为了回家。
学校一次次焦急地催促,不断通知宿舍停止供暖的时间。走廊里回响的行李箱轮子吱吱声,搅乱着还没买到火车票的我烦恼的情绪。那个时候,没有网络售票,没有动车高铁,通宵排队买一张卧铺票是唯一出路。
然而为了回家,寒冷和困乏又算得了什么?
夜晚的温度出奇低,等待和疲惫虽然痛苦,好在还有信念支撑。最难对付的敌人是寒冷,整整一夜,赶不走,躲不掉。无论又蹦又跳还是来回奔跑,它就像魔鬼一样缠绕着我,先依附在身上,再钻进衣袖,最后侵入骨髓。
一个大理人的回家路,买到火车票才算正式开始。
背着廉价厚重的笔记本电脑,那是我当时最重要的财产。手里拎着行李箱,里面是满满的北京特产。笨重的行李本已成为我的拖累,但是想到没到过北京的爸妈,这些沉重的特产竟让我疲惫的心生出一丝小小的骄傲。
检票口如同汛期的水闸,一旦泄洪便是势不可挡的汹涌。我被裹挟着,推动着,挤压着,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在澎湃的潮水里飘向车厢。38个小时,一个白天两个黑夜。北京西到昆明的路途跨越大半个中国,北方南方的呼唤却比等待还沉默。一个大理人的回家路,这是最初也是最漫长的一段。
酸菜味麻辣味红烧牛肉味的泡面气味把我的食欲逼得节节败退,孩子的苦闹、男人的呼噜让鼓膜不曾有一刻停歇。这是一个大理人回家路上的第一晚,我彻夜无眠。
火车一夜走过河北和河南,心心念念的黄河也在黑夜里被我默默跨过留在了北方。清晨的微光,到达阴霾的湖南。白天的时间总是分外难熬,身上疲乏的疼痛,已经像病毒开始蔓延。一夜的无眠让脑袋也昏昏沉沉。周围孩子依然在哭闹,偶尔厕所飘出的异味足以再次摧毁我的食欲,我在火车哐当哐当的聒噪中,无数次昏昏睡去又醒来。
一个大理人的回家路,到了此刻是身体与心理的双重考验。
火车为广袤的湖南贡献了整个白天,路上时隐时现的碧绿河水提醒我此刻已置身温柔的南方。当回家路的第二个夜晚来临,火车窗外已经出现了连绵的山峰,明早就到昆明了,这样告诉自己,狠狠地下一个再熬一夜的决心。看着窗外呼啸过的树影,似乎已经能感觉到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
昆明冬天的清晨六点,星星还泛着微光。这列从北京西来的火车,终于停靠在了喧嚣的昆明火车站。
终于,这个疲惫大理人的回家路,只剩下了最后337公里,昆明到大理的距离。
可是我一点也不敢放松啊。一天两夜的消耗虽然已让我精疲力竭,可接下来的路途还有重重考验。伴随着无数行李箱划出沉闷的声响,我来到人潮如海的公交车站,要坐公交去十几公里外的大巴客运站。
手拎大桶肩扛麻袋的农民工大叔如同无畏的勇士,在公交车开门的瞬间英勇无比。我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在争先恐后的人潮里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我和我的行李在经历了好几趟车后依然谁也没有挤上去。
那就咬咬牙打车吧。口里叼烟的司机大叔被我拦下,没等我开口就直接甩出一句:“五十,少了哪也不去。”满口议价的说辞只能生生咽下 ,五十就五十吧,多贵也得回家。
飘移的出租车,晕车死去活来的我。看着城市星星点点灯火,突然觉得有些凄凉寂寞,那些窗户透出的柔光,是一个个温暖的家,而我的家,距这里还有337公里。
下了出租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哇哇大吐之后还得继续赶路。买票,上车,一个大理人的回家路,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程。
这337公里已经是急不可耐的倒计时,两天两夜的身心俱疲的我,此刻心里却莫名地雀跃起来。300公里,200公里,100公里······我无心看路边的绿树山峦,只关心车轮走过了多远,前方还有多少路途。
这一段漫长的痴痴等待,终于在家乡破旧狭窄的汽车站宣告结束。
是的,我到家了。
一个大理人的回家路,3511公里的思念和43小时的期待。我在北方的第一个冬天,一个人的路,千辛万苦。不经历这种漫长的等待,没人会理解背井离乡的意义,艰难险阻的路途,还好能以圆满作为归宿。
大理很美,也很远。总有一些和我一样的大理人,带着勇气去远方,不惧这千山万水的遥远。如今我依然奔波于这条长长的路,也希望你们的路,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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