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秋雁

王秋雁在司令部的门口没等多久，进去通报的日本兵就来传话说，本田大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见她。

她从提包里拿出胭脂，用无名指蘸了少许点在嘴唇上。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唇瓣上立刻漾开了两片朱红。那胭脂散发出淡淡的奇妙的香味，闻久了却能让人心神不定。她转过身去，对那个日本兵浅浅地一笑，用日语说了一句，辛苦了。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身绣着金线牡丹的正红旗袍在色彩灰暗的长廊中显得尤为耀眼。这里原本是国民政府所在地，日本人攻破杭州之后，国军的师长带着手下的军队逃之夭夭。之前在醉春楼的时候，王秋雁听到几个日本兵无意间提起，原来驻守在这里的木村少将在火车站附近围剿八路军的时候不幸中弹身亡，负责押送军火的本田中佐因抓获八路军头目有功升了军阶，暂时接管了他的职务。

后花园水池里的荷花肆意地开放着，全然不知这院子里的赏花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王秋雁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穿着黑色军服品着茶的本田葵。她怡然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面前龙井茶的水汽冉冉升起，朦胧了她的视线，连对面本田葵的脸都似乎看得不真切。空气沉寂了几秒，本田葵才紧盯着手里的茶水说了一句：“你们退下吧。”

负责带领她的两个日本兵应了一声迅速撤了下去，亭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许久不见，王小姐，小生招待不周，还请多包涵。”本田葵细细地品了一口茶，却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她。“王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起来？”王秋雁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王小姐不也是没有叫小生的名字吗？”本田葵轻易就反驳了回去，“不知王小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客套话就不多说了，”王秋雁看着面前的茶水逐渐变凉，“我此次来是想请你放我大姐出来。”

本田葵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嘴角竟然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他这才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不怀好意地说道：“王春燕小姐有私藏八路军的重大嫌疑，小生是不会放人的。”

“本田君不是没在我们家搜到什么八路军么，为什么不能放人？”王秋雁依旧面不改色，“现在没搜到不代表之前没有，”本田葵灼人的目光让她感到不自在，“必要时小生会好好询问她。”本田葵故意加重了“好好”这个词。

王秋雁又笑了一下，完全地掩盖了心里的怒火。“那么，让我去见她一面，总可以吧。”“那自然是没有问题，”本田葵的目光里满是狡黠，“只不过，王小姐能否答应小生一个条件？”

她下意识地觉得本田葵肯定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而且很可能对他们家不利。尽管如此，她还是微笑着说：“什么条件？”

“小生与王小姐十年不见，自然是有很多话想和您聊一聊，”“王小姐今晚能否留下来，和小生促夜长谈呢？”

王秋雁感觉自己逃不掉了。

本田葵把她带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门口，打开了门上的锁，“小生只给您三分钟的时间。”她走了进去，顺手阖上了门。

看到王秋雁走进来，王春燕的眼睛顿时熠熠生彩，“秋雁你怎么回来了？！”王秋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告诉她本田葵就在门口。“我回来探亲，结果看到家里被封了，后来向街坊们一打听，才知道你被日本人抓到这里，”“大姐你怎样，没受什么伤吧？”突然间王秋雁看到了王春燕脖子上有几处醒目的红痕，整个人震惊了一秒，正要开口问她时，王春燕赶紧扭过头去说：“我没事。”

此时此刻王秋雁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恨不得把本田葵撕成碎片，然而她努力地克制住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看到大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濠镜他们，现在还好吧？”王春燕小心翼翼地问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王秋雁拽住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里划着字，“我回来的时候没见到他们几个，邻居说他们去亲戚家玩了。”

感觉到王秋雁在她手心写着“在照相馆很安全”，她长舒了一口气，“我在家里闲得没事的时候又绣了一个新荷包，刚好你回来了，我还发愁没机会给你。”王春燕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一定要把它收好。”“大姐还真是喜欢倒腾这些小玩意儿，你看你这手上都起茧子了，”王秋雁又在她手心写了“大哥在哪”。

看到王春燕一脸惊愕的表情，王秋雁赶紧示意她不要出声，“这牡丹花绣得真好看，大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王春燕在她手心里划着几个字：去医院找本田樱。“哪里哪里，熟能生巧罢了。”

“大姐暂且在这里待几天，保重身体。”王秋雁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会去向本田君求求情，让他尽快放你出来。”

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仔细看那粉色的牡丹花花瓣上，却有一点淡淡的血痕。

本田葵邀请她共进晚宴，胭脂的香气掺杂在饭菜和清酒的香味中若隐若现。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脸颊逐渐染上了红晕。“王小姐一会儿去小生的房间里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