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当电台里的歌曲汇成了父亲的主题,忍不住又想起了陈奕迅的《单车》。
这是我曾经在KTV的保留曲目,当随着音乐唱完最后一句带着嘶吼的“任世间怨我坏,可知我只得你,承受我的狂或野”,总会忍不住眼泪盈眶。而这感动,相对于温暖,更多的是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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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收录于专辑《Shall We Dance? Shall We Talk!》中,发行于2001年4月13日,作词人黄伟文。
大多数人被歌里描写的深沉而又无言的父爱所感动着,但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黄伟文在作词时,表达的并非歌颂,而是对父亲缺失的控诉。
黄伟文在2004年接受《东周刊》的采访,曾经特地解释过这首歌的原意:
“直到小四那一年,爸爸带我去海滩,多得他那辆电单车,爷俩才有人生的第一次拥抱,唯一一个令彼此都不难为情的拥抱机会,可惜那台电单车入秋前就卖掉了,而那年夏天特别短。”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难以消解的遗憾和失落。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形象大概是这样的,他没有那么高大威武,也没有那般不怒自威,习惯于寡言少语,对子女的疼爱也都藏在心里,从不宣之于口。
他不会像美国电影里的父亲,浑身撒满北美的阳光,把宝贝我爱你挂在嘴边,把亲亲抱抱当做家常便饭。
他甚至很少跟你有推心置腹的交流。你也许知道他为了家庭,在外面饱经风雨、尝遍冷暖,但他像一块沉默坚硬的石头不愿意多说;他也应该知道你的那些成长烦恼、少年心事,但他又像极了一颗遥远的星星,照过来的光也是冷冷的。
而从孩子的视角来看,总希望大人可以把感情直接表达出来,否则你不肯讲,我就有理由相信你不爱我,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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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父亲的吝啬一直耿耿于怀,于是长大后就写了单车这首歌,再讲一次,是投诉,不是歌颂。的确是点给全世界父亲收听的,却不全是善意的。”黄伟文如是说。
既然词作者的原意是控诉父亲的失职,那么歌词中必然有一些不全是善意的“反话”。
“不要不要假设我知道 ,一切一切都是为我而做。”当孩子哭诉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关爱时,十有八九会得到这么充满愠怒的回答,“你每天吃的住的用的玩的,都是谁挣来的?”这个回答似乎准确而充分,但在孩子天真的眼睛里,一次简单的陪伴相对于物质,能提供更多的温暖。
“为何这么伟大 如此感觉不到。”评论家李敬泽讲过,“自70后起,在文学书写中,父亲就失踪了,不是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模糊,他不再是被尊敬、畏惧、审视、反抗的对象,他直接被屏蔽,被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孩童时期在问,青少年时期在问,甚至到了中年回首往事时,也会忍不住地问,我知道父爱是伟大的,但要找一些真真切切感受到父亲的记忆,却陷入一片茫然。
“不说一句的爱有多好。”父亲们不习惯于表达,但这种漠视了陪伴和交流的爱真的好么?
“任世间怨我坏,可知我只得你,承受我的狂或野。”从出格的造型,犀利的词作,争议性的话题,黄伟文不算“坏人”也算十足的“怪人”了,而父亲是否像歌里所写的,宽容认可了他的“狂或野”呢。
黄伟文本人是这样说的,“我写的歌词,或许半个香港都唱过,然而,出道十年,写了九百首歌,我的爸爸妈妈,甚至弟弟,从来未亲口赞过一句好。所以我只能更努力更努力的写,希望除了爸爸妈妈以外的所有人都喜欢,我真的别无选择了。”孩子紧紧贴着父亲的后背,再不舍这短暂的温情,终究还是要下车,一个人走进人生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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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歌之所以能感人至深,还是在于共鸣。
我写过很多文章关于母亲,但极少写父亲。我不赞同他在成长中的缺席、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对子女人生的独断专行,总怕写着写着就写成了控诉。
印象里为数不多的亲密,源于高中时候的一场病。
高一的夏天,因为一次意外的流鼻血进了医院做检查。四线小城市的庸医诊断我有心脏疾病,需要立刻安装心脏起搏器,否则有生命危险。
身上插满仪器,又惊又吓地在医院躺了几天。病床前,第一次看到父亲毫不掩饰的眼泪,接着他不顾医生劝阻,办了出院手续,把我带到了北京求医。
临走前,庸医说:“你把人带走得先签个字,路上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负责任。”
父亲丢下一句,“放心,不用你们管,我们自己承担。”
北京就诊的半个月,成为了我和父亲独处的最长一段时间。相比身体,我似乎更担心的是,怎么跟父亲度过这漫长而尴尬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出奇的愉快。
父亲租了张看护的小床,每天就守在我病床边,排队缴费、取药打水一手包办,每天换着法子带我去吃各种好吃的。
白天做完各项检查,晚上就出去找饭馆,吃完再散步回来。道路两边的树木很高很密,我们一路上说很多的话,似乎几年都没说过这么多。
当一次次向医生确认完“没事,不需要进行药物或手术治疗”,父亲的脸上,终于绽开如释重负的笑。
无助的情况下,父亲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人感到安全和踏实。多像歌里所写的,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膀,谁要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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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控诉”成了“歌颂”,黄伟文称为“美丽的误会”。
也许事实本该如此,对于父亲的控诉,基本上都是要被驳回的。
然而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还是多一些拥抱和倾诉,不要把温情只留给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