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讀書重視聯想，不講究現代學科的重重分野、理論應用的邊界、嚴密的邏輯推演，講究感應。所謂慧者，不是直來直往的智識，而是能拐著彎，看到萬物相關，能舉一反三的人。以前我不懂，嘲笑這種讀書法，現在我卻也試著「望文生義」，期盼能讀出文字背後的義理了。
《黃帝內經》四氣調神大論，說到春夏秋冬，四種精氣的變化，以及人如何順應變化調神。其中說到夏季，是這樣說的。
「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有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痎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
從中醫的角度理解，徐文兵先生認為這段話是在說夏天的養生之道。睡眠方面可以晚點睡，早點起。居住方面，不要怕太陽，不要吹空調、不要喝冰飲。情緒行為方面，生氣不要憋著，有喜歡的人就去追求。如此就是合宜的夏季起居，可以避免心氣受損得病。
有趣的是，這段養生之道，一反俚俗的認知，那些吃什麼喝什麼的飲食草藥學問，談的盡是些睡眠、心情的問題。為何如此呢？
所謂養生，是順應生命的性質，去助長它，這叫做「養」。助長生命當然不僅在於吃藥喝湯，運動起居也都是使人順應天地、生活和悅的良方，所以這段調神論述，也多講究生活行為。
用古人舉一反三的讀書方式，黃帝內經的養生之道，縮短了說，可以應用於順應一天之內晝夜時辰的變化，也可以放長了說，用來闡明人生從青年、壯年、中年到老年的生活方法。以下就分享我讀這段話的心得。
「夏三月，此謂藩秀」
夏天，對應人生好比壯年。「蕃」是草木葱茏茂盛，层层叠叠的样子，也有多和繁的意思，周敦颐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秀」是什么？看看秀字下面的「乃」，再看看「奶」和「孕」你就会明白，「秀」是草木孕育果实的样子。所谓秀才，就是满腹经纶，怀才的人。壯年是有所累積，肚子裡開始有點東西，準備要結果的階段了。
「天地氣交，萬物華實」
壯年時的「天地」和「萬物」，也就是壯年時的總體狀態和性質是「氣交」和「華實」，所謂「氣交」，就是說這時候不是什麼事都順著你的意了，有時你會上升，有時又會被壓力打擊，但你比較成熟，能屈能伸。就是這樣的你，能夠「華實」，能把青年時期開的花結成果實了。青年談戀愛結婚，這時就生寶寶。青年是學生或是社會基層，這時就工作學以致用，在工作的則可能有所升遷。
「夜臥早起，無厭於日」
壯年時代，要想結果，具體的作為就是要夜臥早起，努力一點，而且要「無厭於日」。太陽對人無疑是種考驗，熱暑蒸騰，把人烤得焦黑，要受的起太陽的人，必定是精壯的人，否則就是中暑。人到壯年，下有小、上有老，在工作崗位，下面可能要帶基層，上面還有長官壓著，並不輕鬆，但你一定要無厭於這些考驗。
「使志無忿，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有愛在外」
努力發奮、挺過考驗，為的要「使志無忿」。「忿」字心在下，像是愁、悶都是心在下的字，意思都是不抒展，「忿」就是有看不順眼的、有覺得該改變該有所作為的，卻憋著不發出來。但作為壯年，你務必要努力勤費，「使志無忿」。
我所尊敬的王世宗老師，就是典型的「使志無忿」，他四十歲到五十歲，十年間時間寫了五本書，都是通史，包含西洋史、真理、美術、政治、中國史，他奮筆疾書，綜論他對世界最重要的看法，可沒把自己的志願悶著。
我自己來說，也期盼自己使志無忿。我的關懷在於家庭人倫。當今社會很亂，離婚率高，家庭分崩離析，小孩失去家庭、老人失去晚輩的扶持而獨居，而應當扮演中流砥柱的壯年人卻自己感情世界混亂、憂鬱症躁鬱症自顧不暇，談不上照顧家庭、提高國家生產力。家庭亂象使我憤，我如果低級一點，寧可去罵也不要憋著，更好是我發奮去改革，想想自己能怎樣貢獻，就是千萬不要有個志願卻憋在心裡。
「使華英成秀」。你少年時代開的花，如果你努力，忍辱負重，照顧好小孩、關懷好老人，你就是讓花開到了頂點。所謂的英，是說這個草找到了「央」，也就是長到了最高峰的意思，可以準備結成果實。
「使氣得泄，若有愛在外」，是使你的心氣得以發揮影響力。這個泄，邊旁是「世」不是「寫」，也就是說發出去的是氣，不是具體的物質，像是瀉肚子的「瀉」。你讓你的心氣發出去，好像你對家庭的愛，或是你對這世界有極大的愛，自己願意成為太陽照耀著它。
「此夏氣之應，養長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痎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
如果一個人這樣做，就是在壯年為壯年，完成他的階段任務，好好成長了。他就不會傷了自己的心氣，沒有成果帶去中年，在中年「老大徒傷悲」，患上「中年危機」，並避免將惡果進一步帶到老年，使精神世界坍塌萎縮。
「重病」在生理上說，可能致死，在精神層面的意涵說，如果精神世界崩毀，這個人也跟死了沒兩樣，什麼事能拯救精神的消亡呢？
古人讀書講究心領神會，今天我在散步時，口誦這段文字，興發思考，頗有收獲。人生四氣，並沒有嚴格的年齡段數字，去區分青年及壯年的分野，但我自感步入壯年，想要照護老小，使華英成秀；想要有一番作為，使志無忿；讓我勉勵自己，夜臥早起、無畏於日！
2021-04-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