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工活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高中毕业。由于某种原因他失去了去郑州机械厂工作的机会。那年父亲十九岁。

为了生计,他只能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茶余饭后学一些手艺来养活自己、和那个本不富裕的家。于是父亲就和村上的老少爷们互相切磋学编席、编篓子、掐褶子的手艺。

掐褶子,是我们豫东方言。就是用芦苇碾好的篾子编成的席。长三丈六,宽一尺二。用来茓粮食用的。编好的褶子公社收购点收。有等级,有价格。

河边的芦苇(网图侵删)

村庄的北边有一条大河,它长年不息的流淌着。 清澈的河水打着漩涡,不紧不慢地一直向东流去。好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河岸两边的河坡上长满了芦苇。青青秀秀,翠绿挺拔。风一吹芦苇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芦苇 杆上的芦苇花也随着风的舞动,左右摇摆,上下起伏。往远处一看就好像是汹涌澎湃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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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家边也有芦苇,可父亲还是不辞劳苦的去老家北边六十多里的柳河集拉苇子。那里是黄河故道,盛产芦苇。那里的苇子要比老家河边的芦苇便宜些。为了拉一斤便宜一分钱的芦苇父亲要走很远的路。

父亲晚上喝过茶(晚饭)后就开始启程,走一夜,天快亮时才能到。把芦苇装上车拾掇好再走一天的土路,天黑时才能到家。一架子车芦苇根朝前,梢朝后地拉回了家。上面的芦苇花挨着地,摩擦得好像是被顽皮的孩子拔散了的鸡毛。

父亲累得顺身淌水,大冬天湿透了衣衫。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父亲就把芦苇一捆一捆的摞好,然后散开其中一捆放在地上,一根一根的剥起来。

娘做饭就用剥下来的芦苇叶当引火。灶堂里的火着了起来,炊烟袅袅弥漫在整个小厨屋里。

锅里的红薯香飘四溢。

父亲很满足的剥着他的芦苇,一捆又一捆。有时他也会时不时地来上几句豫剧唱腔:伍呀伍云召,伍云召我走过了马鞍桥……字正腔圆,浑然天成,一副舞台上大红脸的样子。

四邻八家都能听得到,邻居大哥趴在墙头上不住地夸赞说:“叔唱得真好听”。

娘说:“你叔就会瞎咧咧。”

那时要是能上郑州机械厂,这会儿我也许已经混到厂长了。也许日子就不会这么苦,你们这些小孩也用不着剥苇子。 父亲唱过之后,好像喝醉了酒一样,对他曾经该有的辉煌成为泡影又感慨一番。

每到这时娘总是笑着说:“人的时运狗的命,人这一辈子该享多少福,该受多大罪,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我和姐妹也在父母的唠叨声中用小手一点一点的剥芦苇,并切时不时地看着父亲那张或喜或悲的脸。剥到芦苇关节时总是剥不干净,父亲就用手里的刮刀再重新刮一遍。

剥好的苇杆光滑亮洁,它静静的躺在那儿好像也在听我父亲讲述过去的事情。

父亲右手拿着小利刀,左手握着一根剥好的芦苇,小利刀的铁刃子搭在芦苇管上轻轻一划,三米长的芦苇,在他一推一划中淡定从容,从根到梢一劈两半。芦苇在他手里很听话,他像是在变魔术,一根,两根,三根,无休无止……而后父亲在劈好的芦苇上喷上水,拉动磙框架起青色的石磙,在劈开的芦苇上面来回的滚动。

石磙臼窝里的木橛子因为力的作用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那叫声里也伴随着父亲的豫剧唱腔婉转流畅,慷慨激昂。

那叫声荡漾在我家小院的上空里,荡漾在整个村庄的上空里。而那叫声又不无充满希望,就如同夏季的麦场里那些执鞭放磙的老农,头顶烈日赶着牲口碾场一样,充满着对麦子的渴望,充满着对白馍馍的渴望。

八岁的我也学着父亲端一碗水噙在嘴里,然后“噗”的一下喷出去,洒在被父亲正在用石磙碾压的芦苇上。

我乖巧懂事。尽量帮父亲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父亲开始了他的编褶子手工活。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起的头,当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结的尾。到放学回来时,芦苇席已经编了一大截。握边,用篾刀刀把轻轻地砸一下,然后挥动右手手指:压一挑一,压二挑二……为了使编出的褶子紧凑,父亲用左手手指往下再扒一下。编出的褶子齐整、匀称、一道线宛如刀切一般。

山水似的图案里蕴藏着涂有红色的“丰”字。 我在旁边看得出神。整个堂屋里充满了篾刀敲击芦苇声,还有父亲编褶子时苇篾子发出的沙沙声。

有时我也会学着父亲的样子,蹲在已编了大半截的褶子上,用手拿起篾片在那里笨拙地

编织,压一挑一,压二挑二……最终还是编错了。

父亲用篾刀一边轻轻地拨着被我编错的褶子,一边告诉我该怎样编。可惜我太小,手没劲。编出的褶子也是大窟窿小眼睛,一点也不紧凑。

父亲在十天半月的业余时间里终于完成了他的杰作。 一挂长三丈六,宽一尺二的褶子让父母脸上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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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把编好的褶子卷好,用绳子系好,穿一根木棍搭在肩上去公社收购点卖褶子。 运气好的时候能卖个一等品,一挂褶子卖八块钱人民币。

当年八块钱对我们家来说是笔巨款。父亲会用卖褶子的少部分钱给小孩子买些好吃的好玩的。 运气差的时候会打被回来,重新返工。

我最害怕父亲背着被收购点的人打回来的褶子,那样父亲很不高兴。我看着父亲的脸色不敢说话,唯恐怕自己会做错什么再惹得父亲心烦。因此总是溜着墙根偷偷往奶奶家跑。

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用他的手工活辛辛苦苦地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不论冬夏,父亲蹲在那里编褶子的身影总挥之不去。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已成耄耋老人。 望着父亲满头的白发,看到他走路时蹒跚的双腿,我不由得一阵阵心酸。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能把我们姊妹几个养大又供上学实属不易。

看着父亲年轻时因长期蹲在那里掐褶子而落下的病腿,我不禁潸然泪下……

作者简介:徐雁,河南宁陵人。喜欢写作,网络平台曾发表作品六十多万字。《当代作家》《中国作家网》《文学百花园》《木兰文学》《中国乡村杂志》鲜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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