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许多秘密

咖啡馆里哪些是恋人夫妻,哪些不是,其实很好辨认。这是她长久以来观察人训练出来的基本功,她的工作是心理咨询师。

那边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全程交流不足十句的三十几岁低头族男女,她推断这是一段关系已经走到七年之痒的夫妻,看起来应该没有孩子,以他们的年龄如果有小孩,至多两三岁,怎可能晚上八九点在这里笃悠悠喝咖啡磨时间?

差不多两三年前,身边七七八八的朋友说好了似得通通造人成功,就像二战之后美国的Babyboomers(婴儿潮)。2005年美国新奥尔良市在遭遇卡特里娜飓风袭击几个月后,出现了大量的孕妇,一位孕妇开玩笑的说:“因为飓风使得我们无法出门去买避孕药,所以……”

朋友圈里晒娃狂魔开始泛滥,她想她生活的城市并没有飓风,她们完全有机会去便利店买安全套或毓婷啊。但她不知道,她们的问题不是避孕,正相反,她们中很多人每个月买排卵纸测危险期,按日期行房,目的就是受孕。

她有一个男性死党,也是心理班同学,有一次两人约好同辈督导一个个案,见面时发现他一脸倦容,“工作很忙?”她啜了口咖啡问。

死党摇头,中年发福的身体往沙发里一沉,“刚造完人!老婆在家倒立呢。”

她立即脑补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赤条条的女人,脸上潮红未褪,双腿并拢靠墙,努力将臀部垫高,以防精液外流,心中默念 “宝贝儿,这次可一定要争气啊!”

这个方法她老早听说过,在一家熟识的服装店,去的时候几个女人围住老板娘,她刚推开门,人堆里就爆发出一阵笑声,她以为在讲什么好玩的事便凑过去,结果是老板娘在传授生子秘诀,正说到这一招,听得她面红耳赤,赶紧退出来。那年她二十三,大学刚毕业,无男友,无性史。

谁能料到十年后,她在咨询室里对男性来访者能神情自若问出:“你说太太不愿配合,请问你们夫妻生活有没有前戏?”。对,性心理也是咨询的范围。

她常接手一些有关婚外情的个案,最容易出轨的时间段恰是老婆怀孕至小孩两三岁期间。为什么?那段时间女人的身份定位早已不是妻子,而是母亲,光是三小时喂一次奶就已经把她们折腾成疯婆,哪里还顾得上老公?

有一次她去大学闺蜜聚会,其实就是同寝室三人小聚会,另外两位小琴和菲菲都在哺乳期。饭吃到一半,其中一个起身说涨奶了,要去下洗手间挤奶,然后进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出来,紧接着另一个又进去。中途,她喝了太多汤,有点内急,于是敲门问:“我方便进来吗?”闺蜜开了门。

卫生间还算宽敞,她一边坐在马桶上,一边看着闺蜜菲菲在不远处身体前倾四十五度,双手成C型挤压着乳房,乳汁喷溅到消毒过的保鲜杯中,不禁惊呼:“你胸大了好多!老公一定爽爆了!”

菲菲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害羞的表情,双手继续作业,“哪有,怀孕后我们就没做了。我都快成喂奶机了!”

从前下课后,她们三个会跑到篮球场旁的投币机上买饮料。硬币投下去,“啪”一声,一罐旺旺泡奶就从架子上落到出货口。然后她们喝着饮料,站在树荫下看男生打篮球,那时菲菲的暗恋对象是电子系一帅哥,而在她看来他不是来打篮球,他是来耍酷顺带把妹的。

一晃多年过去,画风突变,少女时代的青春片变成少妇闺蜜在她面前挤奶,曾经纤细害羞的菲菲不见了,现在是挤奶的菲妈。

她想起上周咨询快结束时,来访者问她:“路老师,如果婚后才遇到人生挚爱,怎么办?”这位来访者总是在时间接近尾声时,抛出一个大问号,她不知道他自己意识到没有,如果展开这个话题就会拖延咨询时间,这算不算一种侵占?他要的东西太多,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有了个不错的妻子的同时,还有个暧昧多年的情人的原因吧。

聚会快结束,主人小琴问,“菲菲,等下你怎么回去?”

“老公来接我。”菲菲答,转而向她说,“你还没见过我老公吧?对了,我婚礼你都没参加!去年什么鬼课程。”

是哦,那次婚礼她正好去德国参加一个心理研修讲座,错过了,之后几年聚会大家约好不带家属,的确是一次都没见过菲菲老公。

小琴问:“你跟你老公最近怎么样?”

菲菲把玩着咖啡杯把手答,“还不是那样,那件事我后来也不去想了。”

她听得一知半解,想必两位人母素日联络得比较紧密,有她们自己才听得懂的小秘密。

“对了,咱们这儿不是有位现成的心理咨询师嘛,问问她!”小琴转向她。

“啊,问什么?”她一头雾水。

小琴看了一眼菲菲,见她没吭气就替她说了,“都怪苹果有同步功能,菲菲有一次用老公ipad,结果收到一条短消息,蛮暧昧的,后来就发现她老公外面好像有人。”

“不是好像,是确定!我给那个号码打过电话,手机属实,对方是个女的。”

“后来呢,他怎么解释?”她问菲菲。

“他说是好久前的事了,早就断掉了。”

“哦……”她若有所思。如果在咨询室,她会往下问:“你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相信他说的话吗?”“你后来做了什么?”“你们平时沟通多吗?”“你猜想一下是什么促使现在这种情况发生?”……遗憾的是,现在不是做咨询,所以她只能简单回答一个哦,因为她不确定闺蜜做好了回答那些问题的准备。

在一旁的小琴有点急了,“什么叫哦?是不是没付咨询费,你就惜字如金啊!”

她苦笑,这跟钱有关也无关。付费代表你有解决问题的动机,免费的咨询其实无效,说明这个问题你目前可能没好准备去面对,或者还未紧急到焦虑的程度。

“菲菲我问你,如果时间倒流,你希望故事剧情是按现在这样发生,还是那天没有去用老公的ipad?”

被她一问,菲菲陷入了沉思。隔壁卧室传来阿姨的招呼,“太太,宝宝醒了。”

小琴站起来,“我去看一下。”

小琴刚进房间门铃就响了,菲菲说:“应该是我老公来了,我去开门,你帮我把冰箱里的奶拿一下。”

她点点头,走向厨房,不一会儿门厅隐约传来男人和菲菲的对话声。然后又听见小琴的招呼,“哎呦,仇先生来接夫人了。”

仇先生?!她的手在冰箱里停下来,难怪刚才的声音有点熟悉……咨询室里那张因婚外情困扰的男人的脸,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路鸣,东西拿到了伐?”菲菲在外面边走边问。

一进来,看到她端着保暖包,站在厨房中央。

“找到了啊?愣着干嘛,出去打个招呼呀。”菲菲接过她手中的母乳,自顾自往外走去。

她硬着头皮走出来。一打照面,果然仇先生脸色变了,不安、焦灼、紧张……一团复杂的颜色,只有她看得到。

“介绍下,路鸣,我大学闺蜜,学霸,我们婚礼她本要来的,结果后来跑去国外进修去了,我们都叫她路老师。”菲菲介绍道。

她先伸出手来,“仇先生,幸会!”

“路老师,久仰!”

她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路老师”,下周的咨询不会有了。

小琴抱着宝宝送到门口,“路鸣,你帮我送送,等下回来再坐一会,你反正不急。”

她点点头,三人一行在小区停车场告别。

稍顷,她收到一条微信,“我来咨询的事不要告诉菲菲好吗?”

她知道他会问:“放心,我们有保密原则。但我们之间的咨访关系只能到此为止了——咨询设置之一:熟人不做咨询。”

“明白,谢谢你路老师!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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