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坏了

绝想不到的是,我的手机也会坏。

                                          ——作者语

1.

坏的都应该是别人的手机啊!病的都应该是别人的身体啊!当然,死亡这事,我是清楚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死。

我看着手机屏幕,它靠右侧的那一溜,触摸不动,或者说,因为触摸多了,现在麻木了?“这种关系,就像是胳膊和大腿,一起久了,没感觉了,可是,掉了任何一个,你想想那是什么感觉?

切肤之痛。

我的手机与我紧密相连,已经成为我手指的延伸,大脑的外现,没有它,我怎么生活?我不相信它坏了,我想它只是累了。就像他与她的关系,认识太久了,审美疲劳了,暂时中断,歇一歇,还可以往下走吧?

关机,开机,重启。关机、开机、重启。啊,不,它真的不管用了。我真想大声问它为什么?可它不是人,你不能冲它喊叫。它用沉默肃穆來体现它的尊严。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以为它是喜欢热闹的。我只能默默盯着它。不知所措了半小时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手机店找人修理修理它。

2.

店主是个胖胖的高个男子。他用留着半厘米长的手指甲的手触摸了我的手机半分钟后说,这手机太老了。屏幕就是要更换,也不能立即给你,得晚上才能拿回来。

我的手机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不,它曾丢过一次,在那半日里,我如坐针毡,当我再次见到它雪白的身躯时,我的激动不亚于暴雨后的珠穆朗玛峰再见到蓝天。

“那不行。”我说。

“这手机也该换了。”他说,“修也没用。”

玻璃柜台里,展示着十几部手机,一溜的黑色。可我不喜欢黑色,它太严肃。我喜欢白色。白色,代表一切都可能发生,也代表超然物外。可他没有白色手机。

好吧,再理想化的人有时候也不能不凑合一下,特别是在紧急情况下——如果不是这样,在那小巷深处,就不会留下另一半文明人类尿急的痕迹。

老板给我拿了一部华为的4G手机,取出我的手机卡,想要插到新手机的卡槽里,却发现卡槽太小。

“给你剪成小卡,行吗?”

“行。”

老板剪卡的时候,我的脑中一闪念:很多很多年以前,也就是在我的公元24岁时,我翻译过很多很多的来自世界各国的IC卡资料,那时候我们叫它叫smart card。

那是一家只有十几人的深圳小公司,公司里有个男孩子,很会弹吉他。每天傍晚,他的房间里都传出忧伤的吉他声。老板是个已婚的男子,一个人在深圳创业,周末常请大家跳舞,总觉得这个人不怀好意,所以跳完一支就不肯跳下一支。还有两对跟老板一起创业的夫妇,都是电脑精英……那个叫敏的女孩子现在做什么……还有被炒鱿鱼的……那家公司如今是深圳最大的微电子公司之一……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还好吗?

邓丽君去世的消息就是从那家小公司租的小楼里传出来的。

我看着老板把小卡插进卡槽,“你看,刚刚好。”嗯,是不错,也许,卡跟人一样,要想适者生存,必然得经过修理。

“咦?没有信号?”老板感到很诧异。“你的手機卡也坏了。”

3.

手机坏了,卡也坏了!只不过相隔十多分钟。这意味着什么?还有什么坏事会接踵而来?

事情刻不容缓,紧接着的操作就非常科学化了。我到联通营业厅补办了新卡,用了五分钟;在旁边的玻璃柜台里挑了一台APPO手机,两分钟。我决定试试新品牌。

18年来,我用过诺基亚、西门子、三星、苹果、华为手机。每次我都认为我会使用一辈子,可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诺基亚退出市场,西门子的故事比较倒霉,溺水而亡。苹果坏了去修理了一次,花了500元,可之后还是坏了。华为手机如今半身瘫痪,令我目瞪口呆。真的,不是我想抛弃它们,每次都是它们寿终正寝。

新机在握,手感新鲜。它比原先的华为大一圈,如果用男女的身高相比,白色的华为旧手机头部刚好达到这部OPPO的肩膀。它的背面是深沉的宝蓝色。新机在握,踏实了,我感到,所有我生命中惦记过的人都重新找回了与我继续结伴遨游终生的可能性。

就在此时,我冒出了一个想法,想做一个心理测试。于是,我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手机坏了,手机卡也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万一我也坏了,可怎么办?

4.

我的积极心理学老师回复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喝口凉水也塞牙。坏事会连串来。就是这样。

我说:一点都不积极。

老师说:客观现象要客观分析。

这是客观分析吗?我说:可我没坏。

老师说:快了。

呃!我真想在老师头上狠狠敲一顿栗凿。这是什么话?是在给我警醒吗?还是故意气我?仿佛看到一个叼着烟卷的表情符号。

我的美术师父喜滋滋地回复说:

这是好事呀!喜事一件接一件。您将用上新手机,速度会更快,多好呀!

我心里说:可是我舍不得我的旧手机。我与它有感情了。谢谢师父,您真懂得宽慰人。

接着,我又做了第二个测试,写下了另一句话,这句话是:

我的好几篇文章都被删掉了,如果我的工作也给叫停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5.

A回答我:以后写文章小心点。说完,他就不理我了。我知道他要研究与审核投融资报告。

B的回答是:可以申诉。说完也不理我了。我知道他在考察软件安全。

这两个家伙都是理科生,都曾参加过什么大赛,获得过什么大奖,数学才华惊天动地泣鬼神。他们都曾经是我生命里的“重要他人”,此时此刻,我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共鸣与共情啊!可是你们在干啥呢?为什么不说一句“没关系,有我呢!”就说这么一句话,你会死啊!可我揣测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们真的会遭殃,因为他们得放下数据来思考:

这个多出来的数据,该搁哪儿呢?家里?不行。那会程序失控!外面?也不行,没完没了的牵挂。这个数据,嗯,不好办。搁一边,先不理,让它自生自灭,反正这个数据的生存能力挺强大。唉,从前,哪怕是在最美好的时光里,理科生也是这么干的。好吧,尊重理科生的思维惯性。

C是这么说的:“不至于,担心过多了。”我的心真够凉的。这家伙常常在不经意之间给我伸出援手,从小到大对我不离不弃,而我却总是爱答不理。关键时刻,他也不懂得共情。唉,共情就那么难吗?好吧,解释一下,共情的意思就是:神入、同理心,也译作同感、同理心、投情等。 说白了,就是同情,此时此刻,拥有共同的情感。

还是D好,虽然她远在上海,虽然我们总是时隔几年才能见一次面,可她说:“没关系,我管你。管饱管住。”

哇!我的眼前立即一片光明。在这样一个阴暗的时刻,我要的不就是一点点光明吗?

良言一句暖三春,恶语半声折磨人。还是闺蜜好!我们初次会见的场面再次再次地浮现眼前。

那天,她来宿舍拜访我。她是大一新生,我是大二老生。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世上最爱说话的人,可她一进门,立即刷新了她们的三观。她眨着美丽的大眼睛,一直说啊说,说啊说,一口气说了三个半小时都没停。

从此以后,我们视各自为知己。以后我们每次见面,我都不记得我们干了什么,只记得空气里全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和哈哈大笑的回声。

当然,我也记得她在舞台上挥舞着双手,指挥经济系新生唱歌;也记得她跟男友拥抱着跳贴面舞;记得她画的超级可爱小孩漫画;记得她胃痛时皱紧双眉……记得她随随便便复习一下就拿到中财研究生入学考的第一名。

1999年,她的名言是:

大男大女是造成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因素。那年,我们二十七八岁。未婚。

6.

我玩够了测试游戏,终于严肃起来。旧手机在书桌上静静地躺着,它还有电,在那里苟延残喘也好,虚度余年也好,总之,它一定十分地落寞,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谁不曾尝过呢?

我拿起它摸了摸,凉凉的。它没有了手机卡,就等于没有了心,不能再唱歌了,不能再替我说话了。在过去的四年里,它曾是我的使者,把我的欢笑、我的悲哀、我的愤怒、我的柔情送到世界的那些个角落,送给我在意的人,也收回在意我的人的心声。

可以再买张卡,给它换一颗心啊!我突然想。可是,那已经不是原来的心了。原来的心,放到了新手机里;原来的心,跟我认识的所有人相连,新換的心,誰認識它呢?所以,就算是给它换了心,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它感受不到浓情不再吗?多此一举。而且,就算插上一张新卡,又有什么用?手机本身坏了。屏幕不能动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它本身决定退出我的生活了。

也许可以把屏幕拿去修修?修好了不就又可以用了吗?现在的手机里边没有我的秘密,任何人修理它都没关系,修多久拿回来都可以。然而,又是什么原因阻止我把它送去修理呢?因为有了新手机?

我注视着它,它淡然垂着目光,从那之后一直保持沉默。

7.

新手机果然如我的美术师父所说,给我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惊喜,它的速度好快呀!4G,128GB的内存。不论你拿它干什么,它都即刻响应,它绝不“姗姗来迟”,绝不“犹抱琵琶半遮面”,绝不“若即若离”,它用军人的姿态,听命就到,令行禁止。微信、购物、付钱、拍照……哇!再也不用担心卡机,再也不用担心空间不够。

有这样一部心胸宽广、共情及时的新手机可真好!我的美好新生活开始了。不过,我的目光仍然会时时流连于那部雪白的旧手机,问着它这样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坏的?怎么就会毫无迹象地坏了呢?

这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关系,本来好好的,可是突然一天早上起来,一切都变了,就像是寒冰季突然降临地球,一切都冰冻了,速度快得令人惊诧,让人感到不真实。气候是怎么陡变的?我捉摸不透;而《意识光谱》的作者肯·威尔伯说了:不可分析。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那就不说了,可偶尔还是会想想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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