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养鱼者说】——第一章 柴家破产

楔子

养鱼者,善谋全局

6月,炽热的太阳灼烧着整个江南地区,南方的温度已经开始窜入高位。白天,太阳下的路人是纷纷躲进了屋内,生怕被这阳光灼伤了皮肤。

江南省龙回县,地处巴州省、江南省、亚西省,以及北山省的四省交接处。山林密集树林丛生,加上这一带地质特殊,各个山脉都直竖着巨大的青龙石,地势挺拔,山川险要,因而这一带在古代盛产匪患,民风也十分彪悍。

龙回县深处这山高石多的大山区,三面环山,东面缺口,真如它的名字那样是神龙回首下座的地盘,常常不是大风大雨就是大干大旱,一年防旱一年防涝,有时候才防完了旱又来了涝,气候灾害绵绵不断。因此,在地形和气候的影响下,这个地方的交通也极为不便,绝大部分的年轻人到了干事创业的年龄都会选择往外面跑,留下这座大深山里的老旧城。

县城城中东北角,一处60年代修缮的县委县政府大楼,被郁郁葱葱的小树簇拥着,大楼的外墙已被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冲刷得灰灰白白,在烈日下照得白耀耀的。县委办县委书记办公室里,县委书记李正德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对面坐着的是组织部长潘晓文,旁边坐着的是干部科科长胡斌。房间里此时安静无声,墙角的立式空调正嗡嗡地输送冷气,李正德手里正拿着组织部送过来的文件出神,虽然冷气开得很低,可他的脑门上还是渗着几颗汗珠,他正被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给搅糊了。

原来,这一个月龙回县都未曾下过一滴雨,蔚蓝的天空虽然说清澈透顶没有大城市的雾霾,但随之而来的是每年如期而至的干旱。借着前一周到砂糖镇视察农村用水站建设,李正德专门还去附近的水田看了一看,稻田水位已经严重不足,不少水田已经开始龟裂。龙回县40万人口,工业落后,交通不便,百姓吃饭刚刚也只能靠原有的水田满足,倘若一出现无法预料的灾害,这一年的日子就难过了。这个月市防洪抗旱办已经发下通知,说今年厄尔尼诺现象较往年更为严重,提醒要早作打算。

会到是开了,但基层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革命,旱情出现让他们发发物资到还能做一做,可防洪抗旱这年年都来年年都有,灾害一波过了再接一波,他们生活长期生活在这里早就习惯,大家也都没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不能被动挨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光靠他们还是不够啊。

再者,上任3年以来,虽有几项创新措施,但推动实在太慢。招商引资、修建园区、牵建高速公路、投资城市商圈……目标虽有但进度不快,通知、督办、开会、检查,手段一个轮着一个来,但这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力量被卸于无形。更可怕的是,几次到各个科局、乡镇调研,看到的都是些冷清清、陈旧旧、软绵绵的场景,颇有些夕阳西照的残旧感。

说到底,我们这里需要新鲜血液啊!

“招聘2009年度乡镇及机关公务员……”看着手里的文件,李正德长舒一口气,眼神又回到组织部长潘晓文上。

“潘部长,后备力量关乎龙回县的长远发展。刚才你们也说了,龙回县近10年都未曾招录一名年轻干部,可以说这对我县的持续发展都造成了不少影响,我们的人才建设停滞了10年,我们的队伍建设脱节了10年,我们10年后的县级领导都后继无人,如果再这样下去,龙回县可能再过几年就要到别人县去借干部了,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既然市委组织部已经有安排,我们要积极配合。”

潘晓文是一位女部长,年近40但依旧精神,一头微卷的短发,穿着麻色短领衬衣,瘦瘦弱弱,远远望去还真像朴槿惠。她接着李正德的话。

“李书记,这次市委组织部大力度招录年轻干部,也是各个县市区反映多年的问题,海牙市7个县市区,都不同程度存在干部年龄断层问题,因为龙回县地理位置更偏,加之过去历史的干部存量不多,所以导致的问题会更加严重。这次招录组织部也将与市委组织部对接,9月份的面试我们会组织招录单位的一把手亲自参加。另外,名额我想跟市委组织部再多争取6个,特别是乡镇,编制空编存量都全部用上,先把乡镇一级全部录满。作为基层综合一级机构,锻炼机会比县直机关更多,对年轻干部的快速成长也更加有力。”

“好,数量你再向市委组织部争取安排一下,市人社局方面所需要的考试费用,按他们要求提供,组织部单独列支,只要能多招入优秀的年轻干部,多花点钱也无所谓。那么就请潘部长和胡科长多辛苦一下,招录干部是大事,10年终于开了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要做,相关程序就把他全部做好。”

“好的李书记。”坐在一边的胡斌终于说上一句话了。

“恩。另外,吴县长那你们再去跟他汇报一下吧。顺便……”,李正德顿了一下,“招录时顺便帮我留意一下,最近事务越来越杂,县委办都是一群老头子,平时写个材料还行,让他们处理杂事既有不当,又干不太好,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优秀的人选吧,我要选一个秘书。最近抗旱,加上天气酷热,一到下午这头就开始闷痛,还真……”。

李正德正说着呢,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李书记,万德集团孟成董事长到了”,县委办公室主任蔡一波在门口说,他的声音故意说的很轻,但又让房间里的人都听得见。

“哦,好吧,你们就回去着手准备吧。我还有园区的事情要处理,你们多多辛苦一下。”李正德虽然位居全县一把手,但他始终坚持着一个优点,就是无论哪种情况都不以位压人,温文尔雅,儒将风范,说的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后年要开始换届了,组织部是全县动力的发动机,我的工作推进说到底还是得靠你们啊。”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两位心里也如冲了一桶井水一样冰凉清透,点了点头都回去了。

潘晓文和胡斌走后,李正德又陷入片刻沉思。

“诸子《八筹》有云,古之善揲蓍灼龟者,能于今中示古,古中示今,高中示下,下中示高。我上任3年,40出头,正当发力壮年,寄望这一批年轻人,能给这龙回县焕发新的气息吧”。


第一章柴家破产

美梦破灭


巴州省,是西部地区的东大门,位于江南省的西侧。从古开始这里就是蛮荒之地,经济发展较之江南省更加落后。随着国家交通铁路的全线铺开,原本丛林纵生的巴州省慢慢迎来了发展的春天。虽然工业发展不及东部地区,但铁路带来了大量的旅游经济,人口也开始加速流动。

泰凤市,是巴州省最东北的一个地级市。因为两条铁路交汇于此,逐渐成为西部最大的一个铁路枢纽站。每天在泰凤市过往的车皮、人口川流不息,市场逐渐形成了一大批小商品经济。东部销往西部的商品络绎不绝,都要通过泰凤市作为中转,来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农业不行工业也不行,没有好的发财之路,大家都挤破了脑袋做生意,城市街道旁边商铺租金水涨船高,一年高过一年。但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小商品经济也开始走向下坡路,进一步影响到了地方政府的财政税收。

泰凤市政府为了增加财政收入,逐渐开始学习招商引资,成立了城市投资建设有限公司,将大片大片的旧城区征收改造,整修包装后,再整体打包出租给开发商,赚取土地租金。

全权负责泰凤市城区改造的组长,正是泰凤市市委副书记、市长林开章

林开章是泰凤本地人,毕业工作时还在乡下教书,因为一次全市公开招考进入行政系统,从此林开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历经10余载,竟爬到了一市之长的交椅上。每每回忆到自己的过去,林开章总是得意地向别人说起他过去辉煌的奋斗史。

在他上任2年以来,泰凤市大刀阔斧,四处借贷,迅速开修了环城高速和3条省际高速公路。他还经常带着招商局前往美国、香港、上京、铁江等地引进外资。对于上届班子那种保守的发展思路,林开章不以为然,认为现在正是要大举发展的时候,越等越穷,越穷就越不能等。

因此泰凤市这几年,楼盘商圈挨个建起,今天这里开张,明天那里开张,老百姓在民间都戏虐——有开章,天天都开张。

最让他倍感得意的,是近年香港隆盛国际集团的那个项目,前番亲自四赴香港,与隆盛国际集团董事长把酒言欢,要在泰凤市建立一座西部最大的综合体商业公园,还要引进万美作为运营商,誓将沃尔玛、路易威登、古奇等国际一线品牌引入。经过1年紧锣密鼓的推动,上河区的那块核心区域已经全部拆迁完工,挖掘机、渣土车没日没夜地开足马力施工。

在前期,隆盛国际要求政府必须自己先承担所有开发和施工费用,而他们与政府联手,在全市大肆投放楼盘广告,提前购买商铺房屋的,可享受巨大优惠,而收到的资金,则由隆盛和政府四六开分。广告投放才5个月,设计图纸上的商铺便已全部售罄。通过这一运作,财政收入空手多了5个亿!

每每想到这里,林开章总是感觉脑袋轻飘飘的。别人做不到的,我林开章一定都要实现,这还只是几道凉菜,以后还有更多大手笔!

不过,最为让他头痛的,还是城区改造居民拆迁的事情。由于牵涉面过大,推进速度过快,城区居民赔偿自然肯定会问题重重,本想把拆迁的事情交给开发商去处理,省得政府出动不便操作,谁知道那开发商拆迁之日竟带了100多人,手持钢棍把十几个商铺小老板打伤。还好及时发现将那开发商制止,但220的电话还是让公安局给压下了。

本以为事情不会闹到哪里去,结果还是有十几个人企图乘坐火车到省政府上访,还好被我们半路拦截。不然,还真不知道该闹出什么样的祸来。哎!我也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即使流点血,也是值得的。

想至此,林开章从窗户边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把手臂支在了办公桌上,他太享受这样的感觉了,拥有权力仿佛就是拥有一切,开会、签字、批示,每一次都能享受君临一方的感觉。不过,他思索着,不过还差那么一点啊……

林开展正想着,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后放在耳朵边:“喂?”

随后就是一阵惊愕,“什么!?他跑了!?隆盛董事长不见了!?”

林开章瞪大了双眼,随后,瘫软在办公椅上。一场还未做成的美梦,就此烟消云散……


毕业就是失业

泰凤市的乌场镇,是比较贫困的山区镇,离着县城20多公里,山路盘绕,翻山越岭,汽车开过去要走1个多小时。镇上的人口较少,各个村落分布犹如繁星,分散在山脉的各个角落。由于人口不集中,虽然到了2009年,仍然继承着八九十年代赶集市的习惯。每周五从县里就会来许多大大小小的货车过来贩卖。

这镇上有户人家,男主人姓金贵,早年贩木材生意,城里城外经常跑。结婚后留了一点积蓄,就开始在镇里开了一家农家超市,售卖一些日用品、食品之类的,虽然无大富大贵,但日子比起周围的邻里还是富裕不少。

刘金贵结婚比较早,生了两个儿子,但小儿子在四岁时不幸溺水夭折。几个小孩为了喂小鸭子,跑到镇上水库的堤坝旁挖蚯蚓,没想到一使劲没了平衡,一个跟头就栽进了水里,刘金贵一家请人捞了一夜也没捞着,直到第二天才将孩子打捞上岸。

孩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手指甲中还残留着湖底的泥沙。

刘金贵嚎啕大哭搂着在水里浸泡了一夜的孩子,看着他每寸肌肤都还新鲜如初,仿佛只是在怀里睡着一样,只是他再也摇不醒了。现在只剩下老大刘晓军,刘金贵发誓要好好把他培养成才。因为过去经常在外跑生意,刘金贵在外体验了低人一等的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发达不了,但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好好培养,因此夫妻二人是将自己所有心血都花在儿子的教育和抚养上。

但事情并没有如刘金贵夫妇所料,刘晓军从小就调皮捣蛋,压根就是一个不爱读书的孩子,全家省吃俭用把钱都用在他的读书和教育上,送他去县城最好的中学,而他就似那石头扔进了油锅,根本油盐不进,经常和自己的同学、朋友在外打球泡网吧。结果到了高中,看到自己的儿子还是没有半点起色,学习成绩停留在全校倒数第五十位,刘金贵也只能认命,自我宽慰,只要这孩子不学坏,平平安安也就好了。

哪知一次刘晓军因冲突和同学打了一架,明明是对方先动手打人,结果班主任却让刘晓军认错。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同学是副县长,老师因为不敢得罪,才让他来受罪。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刘晓军突然性格大变,以前毛毛躁躁的,突然变得深沉稳重,让刘家夫妇最想不到的是,儿子居然每天开始认真读起书来了!这一开始不知道,开起来后就不得了。高二刘晓军还在全校倒数几十名,仅仅一年的功夫,他就成功晋级全校前三十!在高考结束时,以全校24名的成绩考入省属重点大学——巴州大学。

虽然后期进步很大,但过去的基础实在太差,最后也只是刚刚踩到入学线,只能挑选比较冷僻的专业——哲学系。

如今大学已过将近四年,面临大学毕业的去向,刘金贵想托关系让刘晓军进部队,但刘晓军就是不听,父子两人因此还吵了一架。最后父子商量妥协,最后达成统一,决定让刘晓军去泰凤市的舅舅柴楚天的公司。刘金贵之所以这样考虑,一是刘晓军的专业实在不好找工作,另一方面柴楚天的公司在泰凤市做房地产开发商,近几年混得也风生水起,去他那至少在本地是不会差了。最后,其实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一根独苗离自己太远,留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刘晓军论文刚一答辩完成,就被自己的父亲“羁押归案”,老老实实地回到老家,等着毕业证到手就去舅舅那上班。

所以刘晓军这段时间在家闲来无事,每天又开始泡起了网吧。

这会才刚刚上午十点,蓝蓝的天空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透,巍巍大山下的城镇安静秀美,微风徐徐,吹得躺在竹床上的人是凉爽爽的。刘晓军来到网吧,正准备开机厮杀,却听到后面一个孩童的声音,“晓军哥哥!”

刘晓军回头一看,“小蛤蟆?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不好了,刘伯伯叫你回去,你家出事了!”


骑虎难下

一听说家里出事,刘晓军连忙从镇上的网吧出来,跟着小蛤蟆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穿过家门口的庭院,老远望见自己的父母正在坐着客厅大堂,旁边还有许久没有看见的小舅舅柴汉天

“小舅,你怎么回来了啊?”刘晓军跑得浑身是汗,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哈腰喘气。小舅舅从小跟他爱逗,所以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没有那种上下两辈隔阂的感觉。

刘晓军的父亲这一边人,祖辈三代下来都是实打实的农民,都没有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文化,四个兄弟基本都靠农耕营生,只有刘金贵做了点小本买卖。

但刘晓军的外公柴池清,却是过去村里的支部书记,在乡里算的上是秀才级的人物,平时虽然也做做农务,但却很喜欢读书看报,懂得五音乐谱,常常也能在乡里搞搞二胡演奏,尤其特别的是,他能写一手漂亮的书法,文章也写得很好。他个子高高,常常一身白色衬衣和宽松西裤,走起路来潇洒飘逸,真正像一个隐居桃园的隐士。因为懂得多,所以在乡下具有很高的威望,积累了一大批粉丝。

他膝下育有两儿一女,虽然在村里是村支书,但他从未用职权给家里谋过半点好处,三个孩子连读书的钱柴家也给不起。一家人几十年住在一栋两层楼的木房子里,生活是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虎父无犬子。两个儿子虽然未曾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但为人聪明思想开阔,大儿子柴楚天十七岁的时候就跟着别人在外贩卖木材,随后在当地办了一个长毛兔养殖基地,专门出售兔毛兔肉,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25岁那年,大儿子离开乡镇,来到泰凤市,跟着几个小学同学一起办了一支工程队,成为90年代泰凤市最早的包工头。之后,因结识了当地最大的黑社会帮派,双方一起合伙将市场规模越做越大,逐渐成为当地第三大的房地产商。随着国家放手鼓励商品房买卖,柴楚天的生意越做越大,慢慢成为泰凤市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

由于跟黑道走得太近,柴楚天的成绩并未被他那具有老革命思想传统的父亲所接受。柴池清非但要跟大儿子划清界限,还让二儿子柴汉天、女儿柴芳芳不要搀和大儿子的生意,告诫他们如果柴池清再继续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将来一定要遭殃。

为了让老人好受点,女儿柴芳芳一直留在了乡镇,大儿子每次回家都会跟柴池清大吵一架,加上生意上的事情,渐渐也回来的少,只是偶尔寄些钱给三妹。二儿子柴汉天也只能在县城干点小工程的活,暗暗里也用用大儿子的关系,混得也还算舒坦。

见到自己的外甥,柴汉天只是淡淡一笑,换掉过去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回答道:“晓军回来了啊。”

屋里陷入片刻沉静,刘晓军看到三个大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心中一丝慌乱,预感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晓军,你大舅被抓了。”刘晓军的母亲低着脑袋看着地板,慢慢说道。

“嗯?大舅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抓?”刘晓军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心中,大舅烙在心里的形象,就是一个活神仙。聪明、狡诈,豪气、深邃,敏捷、善思,得体、儒雅……虽然听说他和黑红两道都走得近,但从来就不会担心他能出什么事,好像任何事情在他大舅面前,都会自动迎刃而解。

“就在前两个月,市长林开章在古月花机场被抓,现场搜出2张身份证和1张500万的银行卡。坊间传闻,省纪委顺藤摸瓜,查出林开章收受泰凤市房地产开发商贿赂,所有批地,都必须要先向他进贡。最大的一笔,是隆盛国际的700万,但隆盛国际在运作时资金链断裂,集团背负巨额债款,董事长突然失踪,让泰凤市项目直接烂尾。那些投资了商铺的老百姓知道后纷纷前往省政府上访,引起了巨大轰动。林开章预感要东窗事发,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在机场被抓获。

之后,纪委办案时查出大量林开章与房地产商勾结的证据,他们共同合谋,假借公用事业用地拆迁,侵吞大量土地赔偿费用。而这些房地产商中最大的一位,就是你的大舅”。柴汉天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出,说完后又抬头看了看客厅正面墙上的神龛,想起了2年前那去世的父亲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骑虎难下……楚天,我的儿……骑虎难下啊……”

听完后刘晓军只感脚下悬空,又急忙问道:“那舅妈他们怎么样了?舅舅现在人在哪里?”

“你舅妈他们还好,你舅舅现在已经被拘留,他公司以及个人在银行的资金已经全被冻结。可惜,这20多年苦苦努力地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二哥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也许这正应验了老头子的话。现在已说什么都没用了,最要紧的就是去看看嫂子和那两个孩子,不能让他们出什么事情。”柴芳芳道。

“大嫂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目前案子已经快办完了,他们偶尔也能在拘留所见上一面。上周我们带去了一些日用品,看他精神状态不是太差。我这几天联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好好准备这个案子,希望事情不至于太糟。”柴汉天哀哀道。

一家人就这么泥呆呆的坐在家中,刘金贵就倚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他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多年只希望家里平平安安的,可如今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想起当年自己岳父何等清正和蔼,可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的儿子居然会有牢狱之灾。

有荣华富裕又怎样?

有金山银山又怎样?

有那么多关系又怎样?

“……儿子……儿子……”,刘金贵心里念叨念叨,突然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刘晓军,突然抓起刘晓军的手腕,说:“晓军啊,你去考考公务员吧。”


背井离乡

大家被刘金贵这突然来的一句都给愣住了。柴汉天还以为刘金贵担心自己儿子毕业后的去向,因为过去刘金贵也跟柴楚天说起过,自己的儿子假如毕业没了去处,就让儿子去柴楚天的公司做做文员什么的,锻炼锻炼。但如今,公司都都要没了,刘晓军肯定是要从头再去想办法了。

其实刘金贵也并不想让儿子有多大出息,想起自己夭折的小儿子,刘金贵只想着大儿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平平安安,在社会上不被人欺负就行。

在刘金贵这一辈父母的眼里,世界上的正经职业就五种:老师、医生、军官、工人、公务员。其他什么老板老总,在他心里就是搞皮包公司的。思来想去,这五种职业里好像就公务员看起来既稳妥又有社会地位,儿子读的哲学专业在社会上也确实很难找到工作,如果能考上这么个铁饭碗,这辈子至少也不会混得太差。

“最近我一个牌友,他们家闺女好像也是正在准备考公务员,好像是什么4月份考试。晓军,我看你也是读书考试出来的,也可以去试试看。”柴汉天说。

刘晓军听了长辈这么一说,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主意,自从毕业之后,自己想去什么行业,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心里一点谱都没有。这也不奇怪,国内的教育其实就是这么讽刺的状况,一帮从未在社会上求过职,一帮从未离开校园的老师,耗费十几年光阴去教育一群孩子。课是年年上,课程又是满满的,但大学那么多课却从来没有一堂是教你如何求职和选择职业的。

刘晓军学的哲学,真正能和市场接轨的是少之又少,自己不少同学最后都去高中教政治,或者继续往上读研究生,总之就是不断地体内循环。

刘晓军也投过几次简历,但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影。很多次进入高校求职大会,在滚滚涌动的人潮之中,刘晓军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读书时候还感觉牛逼哄哄的,可到了关键就萎靡不振了。

没方向、没特长、没干爹、没背景、没指引,一个小乡镇的农民孩子,在面对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迷失了。

“或许,考考看看也行,”柴芳芳告诉自己的儿子,她也同刘金贵一样,认同这个光彩而又稳定的职业。

“那……我就去试试吧,”从农村出来的刘晓军,或许也真的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但这是从高考以来第二次全家人都跟他站在一起鼓励他,也让他感受一股振奋的力量。

7月入夏,鸟雀啾啾,绿草油油,溪水溜溜,小路幽幽,农田里的农民,忙着收割早稻,拿着丰盈的稻穗是一把把的丢丢。

远处乡间的马路上走来一位神采奕奕的青年,他身穿一条藏青色的直筒休闲裤,脚上一双棕色软底皮鞋,一条黑牛皮的皮带,将他白色的T恤紧紧扎在裤腰里,黑黝黝的皮肤与白色上衣相互映衬——白的更显白,黑的更显黑。皮肤虽然黑了点,但却细腻柔滑,头发短密而整齐,干干瘦瘦1.75的个子,远远望去精神倍足。他行走在青山绿水之中,衣服随风浮动,龙拳虎步潇洒飘逸——这人正是刘晓军。

刘晓军拖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2身换洗的衣服,以及一套职业正装,原来他这次要离开乌场镇,前往江南省海牙市,参加他神往已久的江南省公务员面试。

经过2个月的辛苦努力,刘晓军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公务员考试决赛的入场券。之所以没有考他自己本省的公务员,原因在于当年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他专业的岗位,恰好自09年左右开始,国家就实行多省联考,使得一些考碗一族能够跨省作业,给刘晓军创造了一次机会,于是他报考了江南省海牙市龙回县的乡镇公务员。

虽然机会只有一次,但刘晓军把握的非常准,一举中的。这当中自然有他自己才能懂的苦,2个月的时间,他就把全国各省10年的真题全部做完并且归纳总结,题型答案记得滚瓜烂熟。在江南省的那次笔试中,当发下试卷的那一刹那他的小心肝都差点跳了出来——全是自己过去做过的题目,只是改了一些名字和数字而已。别人考试时间结束都还希望再多30分钟,他提前30分钟就已经结束战斗。笔试成绩不仅是岗位第一,更是海牙市第一。

不过,笔试成绩第一并没有让他就此高枕无忧,他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办法,对面试做了认真地准备,他花了近10天的功夫,将江南省近年所有面试题目全部背诵,直接达到脱口而出的效果。

所以,好消息加好功夫,刘晓军自然昂首阔步,带着自己父母的期盼,只身一人前往海牙市面试。

一场未知的好戏,就此徐徐拉开序幕。


艰难夺魁

刘晓军拖着箱子坐了8个小时火车,终于来到了海牙市。

那年头也还没开通高铁,刘晓军硬是结结实实在硬座上坐了一个通宵,因为不想给家里添负担,也觉得年轻能扛,就在座位上趴着睡了一宿。但绿皮火车人来人往,晚上就跟赶集似的,有婴儿哭的,有打牌喊的,有贩卖员叫的,最受不了的居然在火车上有人搞推销,牙刷、玩具、内裤、磁铁手链样样都有,搞得刘晓军睡又睡不好,坐也坐不好,等到了站只感两眼冒金星,怎能一个“酸爽”来形容!

刘晓军按照海牙市人社局发来短信里的地址,找到了第二天就要面试的海牙市第一师专,熟悉了位置后,刘晓军就在学校附近的后巷找了一家辰龙商务酒店。说是商务酒店,其实也就是一家老百姓三层楼的房屋改装的宾馆。

付好了房租,刘晓军就在周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桶方便面上楼休息去了。

想到明天就要面试,即使是笔试占尽绝对优势,但刘晓军依然心感忐忑不安。

这社会上都说考公务员得靠关系,我家一穷二白,又没有什么背景,这次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呢?会不会被人顶替下去呢?万一紧张说不出话来又该怎么办呢?

刘晓军不敢往下想了,越想心里越难受,箱子里那本《乡镇公务员历年面试真题》已被他在半个月里翻破了封皮了。这个时候也不想再去翻它,已经开始感觉到恶心。索性拿起遥控器打开网络电视,翻了半天,找到了李连杰演的《投名状》。

这部电影讲的是李连杰饰演的庞青云,为了权力、地位、荣誉、女人,杀掉了和他出生入死的赵二虎(刘德华)与姜午阳(金城武)。

权力真会有这么大诱惑?万一以后我也追逐权力,是否也会跟庞青云一样?

一丝念头突然闪过刘晓军,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边看着电视边进入了梦乡,慢慢呼噜声开始响起。刘晓军不会料到,自己将来也会碰到这件极其可怖的事情。

第二天,踩着晨光,刘晓军穿着笔挺挺的职业装,上白下黑,一条深蓝色的领带端端正正地系在领子上,这一身行头,都是刘晓军母亲陪他精心挑选的,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一身新装让他在同来面试的人群中格外扎眼。

报了道,签了名,交出了通讯手机,刘晓军跟着一大帮年轻的入围选手进了一间教室。教室讲台摆了台饮水机,门口站着的还有一名身着绿色军装的武警。好家伙!武警都请来了,看来这监考是非常严肃和高逼格啊!

一名约摸35岁左右的男性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恭喜各位今天参加我们的面试,今天的面试程序有以下几项:第一,宣布考场纪律。第二,考试顺序抽签。第三,进行面试。第四,面试完毕后大家自行离开。那么,下面我来宣布考场纪律。”

教室里七七八八42个人,大家安安静静仰着脑袋把考试须知认真听完。各项说明交代后,工作人员开始安排抽签,一个大红大红的投票箱,里面放着42个号码顺序。一群人从前往后挨个上前,伸着胳膊往这大票箱里掏,掏完拿出来后有的人惊喜,有的人哀怨,有的惊奇,有的人颓然,叽叽喳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考场又热闹了起来。

刘晓军掏出纸条拿出来后,定睛一看,差点一口鲜血喷在了讲台上。41!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啊。

抽签结束后,大家又回到了座位上,面试的序幕正式拉开了!

看着考生一个一个地出去,刘晓军也不着急了,反正今天是要坚持战斗到最后了,与其没事,不如开始拿起纸笔复习起题目来。

“综合分析题,第一段要解释问题,然后亮明自己的观点。在第二段,可介绍当前热点以及社会现状。第三段,可以从反面论证,强化自己的观点……”正琢磨着呢,只听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你是刘晓军吗?”

刘晓军回头一看,见一位瘦瘦矮矮,一副高中生模样的男青年正在给自己打招呼。别人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套面试行头,他却穿着旧的发黄的衬衣,上面的褶皱纵横交错,就像一件粗布麻衣,脚上穿的也是与众不同,居然是一双皮凉鞋。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一头短发也不经打理,头发里还夹着一小坨棉絮,眼神迷离,小背驼驼,无精打采就像是刚从被子里拉出来的一样。

之前大家也都看见,只不过都是躲着远远的偷偷笑话他。

“哦,我是刘晓军,您是……?”刘晓军也感觉这个人怪怪的,同时也深感意外,自己之前没有到过这里,怎么有人认识他。

“我是朱梅海,今年也是入围的考生,在笔试里,几个乡镇的分数你第一,我第二,不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乡镇,所以没有竞争关系。”朱梅海乐呵呵地说。

确实,一般面试考场,通常同一竞争岗位的几个人,内心本身就存一股力气比划,都不太爱相互交流,所以基本都躲着远远的。

“哦,久仰久仰。”刘晓军搭理了一句,他其实还真不知道谁考第二谁考第三,也不关心这个事。公务员考试跟高考不同,分数第一者可以傲世群雄。但公务员考试即使考上了第一名,也只是小圈子范围的第一,根本影响不到其他岗位上的人。

不过,有人聊天,比起重复背诵考题有趣的多,刘晓军也就跟他聊了起来。

原来,这个朱梅海从江南省政法大学法律硕士毕业,毕业后去了沿海一家制造行业做法务专员,工作辛苦,节奏很快,经常三天两头出差去跟客户签合同,虽然钱开始赚得不多,每个月6000块,但是胜利的曙光已经向他招手,一年后公司分管法务的副总要提他为法务经理,结果身在海牙市的父母每天一个电话每天一个电话,死活让他回来考公务员找媳妇,房子车子家里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他回来拎包入住。

磨不过父母的恳求,朱梅海只能谢绝公司的美意,拖着箱子回家考试。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笔试考完,他居然拿了全县第二。不过到现在,他心里还是心有不甘,面试随随便便扯着一件柜子底下的衣服就来了,头发也懒得打理。心里是又怨恨啊又怨恨。

聊着没过多久,就轮到朱梅海了。两人相互祝福,握手告别。

望着朱梅海远去的背影,刘晓军内心深感不解,倘若自己像他这样家庭富有,又有下海驰骋的机会,又考上了公务员,自己会选择哪一个呢?

慢慢地,考场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越来越熟,大家相互询问各自的来历,氛围也是极为融洽。中午那会儿,考场安排送来了盒饭,刘晓军愁着面试的事情,像隔着嗓子一样,怎么吃也吃不下。然而,马上就要到晚上6点了,肚子实在也是扛不住,开始咕咕直叫。

憋在教室闷了一天,夏天接近40度的温度让人热汗直流,一身黏糊糊的,沾着衣服让人很不自在。刘晓军一天没吃什么,突然晚上又吃了一大碗,头开始发晕,进而开始有点支撑不住想要睡觉。但都到这个节骨眼上,就是被打了一棍,刘晓军也得坚持不倒。

他还不知道,远方的父母打了他一天手机都是关机,都在乡下的屋子转来转去只嚷嚷,这孩子搞什么去了,怎么还没考完。

终于,40号进入考场,刘晓军被叫去准备就绪。一位工作人员带着他走过一段楼道,到转弯处又往上走了一层,楼梯口见也站着一名武警。刘晓军感觉每踏一个阶梯,自己的心就忐忑一次。渐渐远处有人声了——这是40号考生正在答题。声音虽然响,但刘晓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工作人员示意停下来在这里等候。

这等待的2分钟时间,刘晓军感觉到紧张和惶恐,同时也很兴奋和激动,他害怕走廊尽头那扇门后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但他更想去看看那门后是什么挑战。

我要赢,不用紧张,按准备的来,没什么大不了。

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刘晓军自己给自己打气,旁边的工作人员见他嘀嘀咕咕,轻声说,“不要紧张,好好发挥!”这时候刘晓军才开始注意到自己身边这位工作人员,教室走廊淡白色的夜灯下,照出这是一位端庄秀气的大姐姐,30多岁的样子,腰杆挺得直直,一头披肩短发显得格外精神,特别是她刚才那一句话,发音标准吐词柔美,简直就是普通话甲等,听得刘晓军为之一振。

这位大姐听到里面声音小了,附耳在门,听了一小会,赶忙告诉刘晓军,“好了!进去吧!”刘晓军瞬时整了整衣服领带,顺着她推开的门,一个跨步迈入门中,用一声不大不小的语调说了一声谢谢,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里面所有的人都听得到。

刘晓军进门后没有转身关门,而是背对着门,用手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他知道,无论什么公众场合,都不能用屁股首先对着别人。

他抬头一看,我那个天!

面试现场,正对面坐着7个人,各个桌前摆放着纸笔和举板,一看就是领导考官模样。左手边,4名年轻的工作人员坐着两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后;右手边,2名工作人员正坐着望着刘晓军,其中一名桌前还放着一支话筒。

三排人正如三座山一样,横在了刘晓军的眼前。教室的后中央,正是考生要答题的座位,一张孤零零的座位,上面摆着“考生席”的字样。

刘晓军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向前迈着步子,径直走向考生席旁,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面对考官他并未急于坐下,故作镇定,嘹亮地喊了一嗓子,“各位考官,让大家久等啦!”然后深深90度鞠躬。在场考官听他这么一嗓子喊,都被逗乐了。

其实这个场景刘晓军已经在家模拟练习了NN遍了,整个过程,都通过上网、看书精心准备过。

之所以进门时要大声说谢谢,是要提醒里面的考官,考生进来了,然后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和挺拔的精神劲就可能被看到。

走到考生席旁边,鞠躬和打招呼也是有顺序的。不能先鞠躬后打招呼,因为这样考官有可能在忙其他的,你鞠躬他没看到。如果先打招呼,让大家听到,然后再看你鞠躬,这样效果自然好的多。

右边有话筒的那位工作人员让刘晓军入座,刘晓军赶忙应声谢谢坐下,屁股只坐在凳子的三分之一处,把腰杆挺了挺,双手微微握住放在桌上撑着。

整个考试共花了10分钟不到,出了三道题目,刘晓军倍感轻松,行云流水,侃侃而谈,几乎都是自己背诵过的类型,按照思路按部就班就行。

进入打分阶段,7名考官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刘晓军当场得分94.7。与刘晓军报考同一职位的6人之中,录取2人,刘晓军第一,顺利夺魁。

面试结束后,刘晓军激动地打开手机,立马手机收到2条短信,都是家里发过来的。他赶紧拨通父亲的电话,颤抖地几乎喊出来了,“我考上了,我考上啦!”

海牙市夜晚的霓虹灯,渐渐在刘晓军的视线中模糊了。他擦着眼泪,感觉这一切都来之不易,虽然充满了一些波澜,但最后还是让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拖着一个箱子和一身疲惫,坐上了一班公交,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只有老天才知道,这些苦头,还只是开胃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养鱼者说》第二章——乡镇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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