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生

贵生是个乡下的单身汉子,住在离城里二十里的乡下。


五老爷是当地的财主员外,贵生的住的地方离五老爷的围子只有两三里。近边山坡的田地大部分是五老爷的,他在小山坡下,向五老爷借了块地,盖了栋小屋,作为借地的交换,他帮五老爷看守着两片种桐子的山坡。


五老爷要贵生做长工,贵生觉得做长工不是住在围子里就是得守着山,不自由,便推了。因为有把子力气,以割草为生,农忙时帮人做短工。


贵生年轻力壮,为人朴实肯干,又舍得出力气,虽穷但极为硬朗自重,从不白得人财物,远近几里的村子的人,都和他相熟,也都喜欢他。


贵生只有一个舅舅,在城里给人当厨子。贵生每次进城时总不忘给舅舅带些礼物,他们关系很要好,得空的时候舅舅会带他去吃茶看戏。


小山坡不远处的桥头,有个杂货铺子, 老板原是外乡人,走街串巷挑担的卖货郎,相中了桥头官道的位置,便桥头安了家,一面卖货一面给过路人搭棚歇脚,做过路买卖。


这老板有个老婆和一个十三岁的闺女,老板为人和气,那老婆也是嘴甜殷勤的妇人,不到半年,这桥头铺子竟也成了十里八乡的乡下人采买休闲的好去处。


贵生家跟铺子离的近,他性格好手脚又勤快,那铺子的老板娘待他很好,贵生呢,对老板的女儿金凤也很好,总会送些山里的稀罕玩意给她,讨她欢喜。


过了几年,老板有意将贵生招做女婿,不料那老板娘因为出去吃喜酒,害急病死掉了,乡下人迷信,说金凤这丫头八字硬,克死了自己的娘亲。


贵生心里是喜欢金凤的,但又有些犹豫了,想等等。后来,杂货铺老板又补充了个伙计——癞子,性情欢泼,能说爱笑,但贵生无端的厌恶他,因为他怕老板把帮手招成女婿。


2.


这天,贵生在溪边发呆,暗忖癞子会不会把金凤抢走,围子里有人稍口信来,说五爷要贵生去南山坡上看桐子熟了没。


贵生上了山,几个山头转了下,饱满的桐油果压弯了枝头,满地的茂盛的杂草和欢蹦的小虫,他心生欢喜,摘了半斗笠的八月瓜,想着捎给金凤吃。下了上,八月瓜放回家,日头尚早,便往围子里回禀告五爷。


到了围子,见院子里停了顶轿子,旁边蹲着几个脚夫。贵生知道城里来人了,便转身去仓库找鸭毛伯伯。


鸭毛伯伯是五老爷围子里的老常工,此时正与几个年轻的伙计坐席吃酒。看到贵生来了便招呼贵生一起坐下。


院子里停的轿子是城里做官的四爷的,这几个年轻人是四爷的随从,他们一面吃酒一面聊着四爷和五爷的种种趣事。


贵生并不跟着吃酒,只是在一旁吃着一些干果零食,他听到,四爷风流,喜欢玩各种新鲜的东西,新鲜的女人;五爷爱赌,为人大方爱面子不在乎输赢。


鸭毛伯伯喝高兴了,喊贵生也喝,贵生告诉鸭毛伯伯,五爷要他上山看桐子。今年桐子很好,这几天就可以打桐子了,定下日子他便来帮忙。


五爷正与四爷谈论一些卜卦面相的趣事,听到鸭毛伯伯的禀告,喊贵生进院,贵生怕把五爷的地板弄脏,拖了鞋赤脚进去了。


五老爷眉飞色舞的说着今年油价贵,国际形式对桐油的价格的影响啥啥的。贵生听不懂,只是敬畏的站在堂屋角。


鸭毛伯伯问道,五爷想什么时候打桐子。五爷笑哈哈的说:“发洋财要早,明天去,顺便跟四爷一起打几只兔子。”


贵生表示明天会在家打点好茶水等着。贵生走前,五老爷让鸭毛伯伯给了他一斤盐,两斤糖。贵生走后,四爷跟五爷笑道:贵生相貌不错,可惜就是个大憨子。


3.


回家的路上,贵生下意识的绕到桥头铺子看看。只有金凤一人在看店,贵生有些不自在,借故跟金凤攀谈起四爷和五爷。俩人争论起男人与女人的对错,金凤只说这些人有钱人净会糟蹋人。


这时,店里来了客人,说了惹金凤生气的俏皮话,贵生察觉不出,只感觉金凤突然就不搭理他了。

贵生讨好金凤,问她要八月瓜不,要的话来他家里拿。因为明日他要帮五爷大桐子,没有空闲时间送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五爷、四爷带着一帮长工、随从上了山。大家从山顶打起,爬树的,打竹竿的,捡果子的,“啪啪”声响,好不热闹。


四爷、五爷瞧着打桐子的,一会儿就厌烦了,贵生引他们到家里,鸭毛伯伯给他们烧水喝茶。四爷见屋角一堆八月瓜,新奇又好笑,说了句粗话。因为瓜是要送给金凤的,贵生心生几丝不自在。


一行人正在屋内谈笑起其他的东西,忽然一个年轻女人在篱笆外呼喊贵生,贵生忙出去接应,又跑进来把八月瓜抱走了。


四爷眼尖,见那女人面貌清秀发辫乌黑,问了句。鸭毛回到:桥头杂货铺的女儿。顺便将金凤与贵生的种种絮叨了一些。


四爷取笑五爷眼拙不知宝,鸭毛搭话:算命的说这女人八字重,不吉利。


说话间,贵生进了屋,五爷打趣贵生,贵生不自在的答了句,引得大家哄笑。


晌午打完桐子,得知收成不错,五爷心情好,分了3担给贵生做酬劳。回去的路上四爷刻意让五爷到桥头铺子看看。


他们借故买了些吃食,闲谈了好一阵子,也好好的打量了金凤几番。回到围子后四爷和五爷相互打趣着各自的眼光和爱好。


4.


日月交替走,日子已经到了十月。这个时节,粮食收了仓、草料上了垛、红薯也落了窖,大家闲了下来,桥头铺子便热闹起来,白天晚上都有人。


偶尔还有回家探亲的士兵,外乡到这来贩卖朱砂的客人等,大家说着城里的新闻,天上地下的吹牛侃大山,热闹又新奇。


贵生照例是坐在火边不大说话,只是听他们说,时不时的偷瞄金凤,偶尔与金凤目光相遇时,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小心思开始盘算起来。


下雨的时候经常只有贵生一个客人,铺子老板算清了账以后,就取出一本文明历书,排算金凤的八字,排来排去总离不开些“八字怪”、“斤两重”、“命硬”的字眼,金凤听的多了,倒不理会了。


每到这时候,那老板就会问贵生想不想娶媳妇。贵生答:没人愿意跟他。老板取笑他说:想娶的话就说,想要就有。到这贵生便不好意思再接下去,这个时候金凤总会用其他事把话岔开。


对于杂货铺老板的话,贵生是心动的,但他和其他乡下人差不多,多少有点迷信,金凤命硬克夫,要等到18岁以后才能破,眼下金凤才16,再等等吧。


这么盘算着,贵生心里还是觉得不稳妥,怕旁人把金凤拐了。思来想去决定进城去跟他舅舅商量。


第二天他进城,不巧赶上舅舅干活的那大户人家办酒席宴请客人,左右不是时候,就帮着舅舅打下手。晚上忙完已经是二更了,大家草草吃了饭就睡下了。


第三天,那大户又要办什么公公婆婆粥,又是一整天忙活。连续的忙活把他舅舅累病了。


贵生出去算了一卦,为舅舅测得了一个“爽”字,为自己测得了一个“回”字。贵生觉得是个好兆头,心中一喜,便道舅舅床边把亲事说了。


舅舅听了有这样的喜事,高兴起来,把自己积攒多时的私房钱拿了出来,让贵生娶亲用。贵生觉得过意不去,忙推脱着,说那杂货铺老板不会要财礼的。


舅舅正言道:男人娶亲,即使人家不要财礼,咱家也是要给的,脸面足了,人家才会瞧的起,不能让人说咱们是吃裙带饭的。


贵生听了舅舅的话,拿着钱上街采办货物。


5.


贵生买了布匹、吃食、香烛纸张等,高高兴兴的带着东西回溪口。出城时碰到了围子里的长工。


看他们挑着箩筐进城,便问他们有什么要紧事做。其中长工告诉他五老爷开了张单子,要采办一堆的货,跟接媳妇一样。


另一个长工看贵生手里也买了不少,笑道:贵生这是有啥高兴事呀,莫不是要请我们吃喜酒。还是发了什么洋财了。贵生笑道:确实是要预备请哥们儿喝酒呢。


大家打趣说笑一翻就分开了。


晚上,贵生去桥头找杂货铺老板谈话,老板不在店,有事情到围子里找五老爷去了。店里气氛不对,贵生以为金凤与老板斗气了。


毛伙癞子没忍住,告诉贵生金凤有喜事了。金凤生气的凶了癞子一句。贵生小心翼翼的跟金凤说她到城里去了,但又不知怎么说娶亲的事。怕金凤难为情,岔开了话。


等了许久,老板没有回来,金凤又对贵生爱理不理,贵生只好走了。回家烧了火,贵生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第二天他正想去桥头找老板说话,围子里来人,五老爷纳了房新人,桥头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今晚过门。让他到围子里吃喜酒,帮忙抬轿。


贵生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他不相信似的跑到桥头。看到那老板正在忙活,他跟老板确认消息,老板只是笑着让他看正在包的红包。金凤依旧在桥下洗衣服,只是头上的孝布摘了,别了朵红花。


贵生知道自己的事情完了,看着金凤,呆呆的对她道了喜便走了。


6.


晚了些时候,贵生依旧到围子里帮忙。看到五老爷身着新衣,面带喜色,看着工人扎花轿。五爷看到贵生,笑呵呵的问他吃了没,并问了贵生的生肖,怕迎新人的时候冲撞了。


鸭毛伯伯看到了贵生在一边胡乱的打着下手,便把他拉进了厨房,厨房有几个长工在喝酒,他们是去接亲的,嬉笑哄闹着,喝的脸红,说着半醉的赖皮话。


贵生听了他们在编排金凤的言语,想冲上去揍人,但最终只拿起酒碗狠狠的喝了一碗,便独自到仓库的里了。他心里乱的很,很多事情涌上心头,令他烦躁。


天黑了,院子开始嘈杂起来,迎亲的队伍出发,唢呐从厨房开始,炮声响、锣声闹,好生热闹,这热闹从围子向南走去。


贵生回到厨房,鸭毛伯伯在忙,让他帮忙挑几担水。贵生避开院里看热闹的人,绕远从后门走去。


因为八字硬,又属鼠,金凤只能天黑后进门,免得和家人冲犯。同时与金凤属相相对的,金凤进门时也需要回避,鸭毛伯伯与贵生就得回避。他们到后面竹园子里看白菜,鸭毛劝慰贵生:一切都是定数,勉强不来。


贵生不说话,鸭毛伯伯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五爷爱赌,但运气一直不好,上次在城里又输了两千。四爷笑他手气臭,要他找个“原汤货”来冲冲运气。


城里的黄花闺女假货多,但乡下有的是,五爷认真了,那么巧就看上金凤了。

贵生骂道:鬼打岔,不识货。


鸭毛伯伯不赞同,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自己不先下手,那就怪不得被别人先抢走了,人事无常嘛。


远远的听到接新人的队伍回来了,围子里瞬间又热闹起来,花轿进了营盘大门,大家也顾不得冲犯,都跑去看热闹。


放了炮,礼乐响起,拜天地,行礼,礼乐吹完便成了。火把陆续熄灭,鸭毛伯伯拉着贵生回厨房忙活。厨房里有许多人在拆红包,边拆边说着接亲的笑话。桌面摆好酒,长工们坐定时,贵生已经溜走了。


7.


半夜里,五老爷拥着新人睡的正香,围子里的狗突然都狂叫起来。鸭毛伯伯起身出门一看,天角一片红,远处着火了,看方向是桥头溪口那边。


很快有人来报信,杂货铺和贵生的房子都走了水,火势起的突然,烧的旺,也不知道屋里还有人没。


鸭毛伯伯去看火,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回去的路上碰上了五爷和新姨太太,五爷问:人烧坏了没?


鸭毛伯伯结结巴巴的,没说出什么。只是看到那新纳的姨太太,心中没由得一阵嫌弃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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