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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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年关将近,数日前请假回家,不准......


-01-  清晨 8:00——起床

起床之后,听着钻进耳朵的广播,我就晓得食堂已经快要打烊,伴着

"撸起袖子加油干,

撸起袖子加油干,

撸起袖子加油干!"

的歌声(恐吓声),我一跃而起,锁上门之后,就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去。


-02-  9.00——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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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电话,三次登门,都没能让请假的事有个着落。

昨天下午被领导劝慰半天,我感觉今年回家又没了希望,头像捣蒜泥那般点完之后,便一个人垂着脑袋回了宿舍。

吃早饭的时候,我左手喂自己一口豆浆,右手夹起油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在意识还未醒来的状态里,我又寻思起回家的这件事。

心里反复念叨着那句"父母在,不远游"的谚语

父母在,不远游?
父母在,不远游....
父母在,不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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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再三,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出发了。

原本挺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因为频繁受挫,已经让人疲惫不堪,乃至于心里打起退堂鼓。不过多方询问和鼓励之下,我又举起手敲开了领导的办公室。

几分钟的质询和反问之后,他也没有了再去忍受我骚扰的毅力,大手一挥,让我从这手底下悄悄溜了出去。

回身关门的时候,我深深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不过时日不早,随后一串沉甸甸的脚步声开始在空荡的楼道里奔跑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本没有希望的事,终于变成现实。而我回家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收拾。回家的高铁只有一列,等到省城便已入夜。

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卡时间中转。系统默认的中转总是有五十分钟以上的预留时间,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明显低估了我的办事效率,另外我也没有如此多的大好时光可供消磨。

拖着大行李箱登上换乘楼梯,看大屏幕找检票口,最后再悄悄排在队伍后面,换乘三大步就宣告完成。

于是,挤进宿舍门之后,单位发的东西先塞进皮箱,拿起钱包、手机、钥匙、身份证,再带上一两件衣物,便像一阵风般溜了出去。


-03-  10:00——李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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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满头大汗从单位出来的时候,叫的滴滴还没有来。谁叫我住在深山老林,没有人烟的地方呢?

徘徊着步子在门口等车,碰巧遇到此前就打过几次照面的李师傅,我出门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擦洗那辆白色铃木小轿车。

转头看见我拉着皮箱出来,就凑过来关怀的问我

叫了车没有?

车能不能按时来啊?

高铁几点到达啊?

时间紧张不紧张啊......

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般朝我射过来。敲的我脑子懵懵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五秒钟之后,他说出了那句他最想说的:

"如果紧张的话,取消订单,我送你吧。"

一直到这里我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知晓他的深意。但一看门外仍是空荡一片,黑色大众依旧没有出现。犹豫三秒之后,我的皮箱就被他顺手接了过去,我也自觉的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像只乖乖入圈的绵羊。

李师傅是我们单位的退休职工,头发不短且四面膨胀着,就像海里的水草被一瞬间凝固,不过要稍浓密些。他的羽绒服努力包裹着他的身子,看上去时刻有崩裂的风险。再加上他眼神灵活,步伐轻快,当他脸上堆满笑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总不免担心那拉链会不会一下子炸开,露出早已超载的大肚子。

他退休好几年了,这两年靠着接送单位职工去城区、车站也能有不输于工资的收入。因此,平时我常常碰见他在门口擦车或是和保卫科的大爷蹲在台阶上磕着瓜子胡吹海谝,在清澈的阳光下,偶尔有瓜子皮伴着唾沫星子一起飞出。

当然,单位的人对于好不容易"刑满释放",还要给自己套上骡马的套具难以理解。但确实有人这么干,李师傅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每个冬夏秋冬他总是在门口擦车、闲侃,又或者给即将远行的人打开车门。仿佛日子,万年不变,就该是这样过得。

而今天的客户——就是我。

路上的时候,我抬头欣赏那站立在公路两边的白杨,看着他们挺拔的身姿就好像是王殿的卫士般正护卫着我前进。也给这趟回家之旅染上伟大又光荣的味道。

仿佛我此前开怀揽下的一连串辛酸,如今都像清风般从耳旁吹过,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随着来往车俩的不停交错,白杨干枯的枝干被丢在身后。我刚刚坐稳的身子又开始思考一些后续的事项。

比如回家该买些什么东西,家中母亲是否身体康健,同学故旧是否都回到老家........

但是刚有点思路,就被李师傅打断。他兴奋的谈起昨晚电视上播放的刑警在执法过程中受伤或牺牲的故事。怒其不争的抱怨,说那些人没有精钢钻还懒瓷器活,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他声音很大,像撕裂天空的闪电,又像碾压层云的滚雷,常常粗暴的打断我的遐想,把我从一缕缕游丝中拉扯回来。

我当然是不乐意的,这就像出门和小伙伴玩耍的小孩,突然被父母喝住回去写作业一样扫兴。但我不能打破别人努力营造的和谐氛围。于是偶尔看几眼手机屏幕上不断溜走的时间,一边笑着看他,并随声附和,点头称是。

"对,就是啊,那些人真傻。"

我转过头说。

等到车站的时候,故事还没有结束,他又让我保存了他的电话,我随手保存发现曾经坐过他的车。临走,他又让我给他打一个,这...要是我刚才懒得保存,恐怕要给本次和谐的表演留下尴尬的尾声。

车站人已经散尽,有如退潮的海滩,零星留下一些贝壳、垃圾,以及湿漉漉的海滩,证明海水曾经来过。

今天是腊月29,该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回不了家的人也安心接受了在异乡过年的命运。

只有我挣扎再三,终于挣脱。


-04-  11:00——打游戏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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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完票之后,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间尚早,候车厅里人倒不少,吵闹声混成一片。我找了一个角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写下以上这些杂乱的文字。

高铁上的事似乎没什么值得叙述,把行李箱放置妥当之后,我就去寻找自己的座位了。12D是紧邻过道的。我随着前面拎着蛇皮大包蹒跚前行的老爷爷,一步步向前推着自己的行李箱。

座位旁已经有了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黑色上衣牛仔裤,正翘着二郎腿在那里打游戏,看上去好像是《王者..》。

察觉我的到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就把眼神转向屏幕上的野怪,同时收起了自己高傲的脚 。

车子缓慢启动,飞快奔驰,下次停车的时候,我旁边的游戏还没结束,座位便空了下来。窗外黄河蜿蜒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有如银蛇摆尾,闪着银光向大地与天空的接缝处奔去。

不一会儿,随着人流的涌动,新上车的人们手拿车票寻找座位,不过我没有理会。打开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又把它紧紧拧住。前面座位的姑娘时不时会剧烈震动一下,为了防止自己裤子被浇湿,我每次都把杯子拧的很紧。


-05-  12:00——座位旁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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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书。直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的眼前。我抬起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我挡道了的意思。

当时,我嘴里还叼着咬了半口的饼干,慌乱之中,把书和手机接连扔进前面座位的置物袋,然后我一首扶着折叠桌板,一手拿起充电器线给她收拾出一条"初极狭,才通人"的小道。

我匆忙的样子或许很好笑,她低声说了几句谢谢。我也以同样的分贝回应,但可能有些含糊不清,因为此刻我嘴里还叼那半块饼干。

她把外套折好,塞自己暗红色的背包之后,就开始靠在窗边休息。车票被她放在旁边,临睡之前她把耳机塞进耳朵,好帮助自己进入睡眠。

我想作为一个有缘人,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安静,好让她美梦不被打断。但是,后面一位老哥正和人探讨自己当年王者荣耀是王者的光辉经历。我得承认他嗓门很好,但眼神就远远不如,如果他真没看到周围有人正在睡觉的话。

她偶尔翻动身子,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过了一会儿,列车长过来查票,问谁是刚上来的,我把手伸进兜里之后,才想起自己刚刚查过,便把脑袋转向她那边。一秒之后她抬起头来,随手把放在窗边的车票递了过来。

列车长看完之后,在小笔记本上轻轻划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你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女生指了一下前面说

"我的座位有人坐,我就坐到这里来了。"

列车长又挨着过道一个个的查票去了,我看着旁边一排全空的座位,突然有点好奇,她为何偏偏选了我里面这个位置。

我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多看了她一眼,回忆出这段小插曲。之后我接着看书,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去打搅她睡觉。

她有时候醒来趴在膝盖上面,偶尔转过头看我放在桌子上的书,那是我刚买的斯蒂芬.金的《写作这回事》。我发现了这一幕,看了她一眼,正巧这时候她目光上移,看到了正在看她的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头抬了起来。生怕人家以为我在偷窥她。

我觉得她挺有意思,期间好几次想跟她聊几句。并非男性朋友们的广撒网,好脱单。而是做为旅行途中的插曲,让这段无聊的时光稍微有趣一些。

看别样的风景,遇有趣的人,倾听更多的故事。从而丰富自己的人生。我想这本就是旅行的意义。

毕竟生活在黑白世界里的人是画不出像火焰般燃烧的向日葵的。

不过我终究胆怯,没能向前一步。除了开场的谢谢和没关系。之后我几次欲言又止,终成一言不发。


-05-  14:00——马不停蹄的换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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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去转车,我在西安就下了车,当我拉着皮箱跟着人潮往外涌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那个女生。又觉得有些遗憾。就像在《东京物语》中,初来东京的周吉对老伴说:

"这个城市太大了,一不小心走散了,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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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茫茫人海遇到一个愿意聊几句的人并非易事。只不过因为我的胆小,便永远错过了。

当然留给我怅惘的时间太短,我还要换乘,几秒之后就抱着行李箱气喘吁吁爬上换乘楼梯。进入大厅之后却发现,换乘的人全被圈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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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检票的人,排成几列,正站在我们面前,相比于他们的队列整齐,我们更像是散兵游勇一般,在围栏里面无所适从,又像无头苍蝇般,东张西望。然而车站工作人员迟迟不见踪影。

一分钟之后,有人开始把行李箱从栏杆上抬出去,自己站在栏杆边等待。时间又过了一分钟,那些早早把行李箱放出去的人开始翻越栏杆。

有一个中年男子,手脚不便,翻的时候,脚绊住了,上半身摔倒在了外面。当时,我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循着声音看过去,那只脚还搭在栏杆上面抽搐,最后脚向上一抬,终于掉了下去。

从D2513下来到进D2659,我只用了五分钟,这也是目前效率最高的一次。第二辆车人很多,没有座位,我在走廊站了很久,后来腿开始发酸,就坐到了自己行李箱上。

随着上车的人越来越少,下车的人越来越多,车厢也渐渐空荡起来,我在四五个车厢之间来回游走。在茫茫人海中终于瞅到一张虚位以待的座位。简单问询之后便坐了下去。

旁边是个很漂亮的美女,正聚精会神的用平板看某小鲜肉主演的电视剧。我进去之后,并没有之前那位那种想要聊几句的感觉,只想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可随着动车翻越山河,山谷和隧道的交替越来越频繁。我的耳朵有些难受,就醒来看看小说,是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余华语言简练,人物有趣,故事写的很是生动。我整个人都沉浸其中,至于身边发生了什么,全都无从知晓,肉体寄放在人间飞速奔驰,思想早已跟着许三观走在去医院卖血的路上。


-06-  16:00——差点坐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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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听见列车广播说:

"前方兰州到西宁站间因地质灾害,取消本次列车运行。请前往西宁的旅客在售票大厅办理退票或改签业务,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我才惊愕的站起,一看身旁美女早已不见。自以为已经坐过站,向窗外看去,不是山便是隧道,完全分别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再看身旁的座位大多空了,整个人都慌张起来,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心里而不是嘴上或者步子上。接下来我开始用目光搜索四周,以发现任何可以表明地理位置的信息。

当我听到列车广播提醒前方为兰州站,我才放下心来。不过余华的故事讲的是真好,我一边不舍的看着屏幕,品味故事,一边胆战心惊的瞅着时间,生怕真坐过了站。

下车之后,拉着皮箱在北方的风中行走,迎接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凉爽。不过为了防止感冒的登门造访,我赶紧裹住敞开的羽绒服。归乡的人稀稀拉拉走在回家的路上,只剩空空的列车正慢慢合上车门。

旁边两个女士聊天,说是前方有隧道塌方,所以取消运行。心中除了暗自庆幸自己不去西宁以外,又觉得要去终点站的人们真是辛苦。本已到头的回家之路,又增添了麻烦和奔波劳碌。


-07-  16:38——最后的一百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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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长逾两千里,数起来就剩下最后一百公里。不过这一百公里也不简单。要先去搭乘公交,然后坐上向我们县驶去的大巴,再找个小黑车。一路摇来晃去,才能在家门口卸下我的行李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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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风和云飘在蓝色的天空上,看上去淡淡的。再看那些路人,脸上的面貌也变成了熟悉又朴实的模样。不过最亲切的还是那些久违的家乡话,认真一听,几乎可以听出哪个人是隔壁县的,哪个人又是自己县乡的,每到这时候就不免抬头看一眼。似乎在满车的乡音里,自己早已回到家的怀抱。

故乡是贫瘠的,我身在这里,长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发觉。出去的时日久了,才发现眼前的风景浸满苍凉,冬日残雪仍趴在向阴的山脊上,低矮的藤蔓只留下干枯的躯体趴在山坡上,努力遮挡着那些暗色的石块和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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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在山路间穿行,夕阳也开始浮上车窗。我走的时候太阳在东方初升,如今它已和晚霞挽起了手。恐怕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一同沉到西山后面小憩去了。

故乡的河不比黄河雄壮,只是一条细长银带,蜿蜒匍匐在山脚之下。虽然隔得远了一些,听不到河流的低唱,却似乎觉得那些清冽的河水正哗啦啦的在心间流淌。故乡的山河依旧,当年的顽童却已经长大,如今回到这里,心中回荡的只有踏实和亲切。

我的眼睛渐渐酸胀起来,整个人陷在摇摇晃晃的座椅上,不一会上眼皮就掉了下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大巴已经停在了出站口,正等人下车,我要是再晚一点醒来,估计就又要错过站了。


-08-  18.30——夕阳下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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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屋子还是离开那样,静静立在街边。我沿着小巷走进去,才看到我妹从门口出来,帮我拎上行李之后,我们一起推开了久违的家门。院落里的狗听着脚步声便开始吠了起来,当我喊他们名字的时候,他们就摇着尾巴来回转起圈来。

我的回家之路终于要划上句号,今年的春节也不必再像去年那般独守寒夜。心中不由开始感怀生活的美好。当然损失也是有的,年终奖、加班费都已成云烟,不过能回到家里,就让那云烟飘的更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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