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之蕃山越菱来爱你(九·舍命)

西南气候湿润,已至秋初,风里却仍带着温热的味道,天未明的时候林菱就听见谷中大雨如注,翻来覆去两个时辰才勉强睡去,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但四角的房檐依旧滴滴答答,雨水都挤在水渠里,随着落花瓣儿一路漂至山下。林菱再无睡意,一大早起身披了件披风,便撑了把水蓝色的纸伞出了门。

图文皆出自作者

因严世蕃并不是药王谷中人,所以他在山脚下购置了一处小宅院,加之身上有伤,自那日风尘仆仆从东南赶来,已足足在此处休养了一个月了。他每日赋闲在山脚下,于是有了大把的时间,林菱收到的书信越来越多,信里总变着花样诉说着他们分别后每一个日夜的思念和经历,如今相见十分容易,严世蕃却依然坚持着初见时的习惯,每个夜里独自行至药王谷林菱的院子里,将信放在心上人的窗沿上,再借着皎洁的夜色下山,有时晴天,夜空星罗棋布,有时阴云密布,只能看见萤火虫微弱的光,再有时大雨滂沱,严世蕃回到山下的院子时,早已浑身湿透,如此,还要想法子不让林菱窥见他第二日的狼狈相。却总在第次日清晨醒来后,闻见满院药草香,洗干净的衣服晾在竹竿上,风吹过,就在日光下变得温暖而宁静。

林菱顺着山路向下走,一路上皆是草木被雨清洗过后的夏日芬芳,遇上有用的草药,林菱也不厌其烦地弯下腰去一一摘了装进荷包里。山路上铺了石子路,走起来并不泥泞,只是到了山脚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马蹄印子,“这段时日似乎并没有见到生人到谷,但山上只有药王谷,并无其他村落人家,这些马蹄印究竟去往何处,这一路下山来,也未见有人……”

“菱儿!”

林菱正想得出神,听到严世蕃唤她的声音,她转过身,只见来人身着白色长衫,领口袖口却缝制的是蓝色布料,乌黑的头发束在头顶,眉眼俊郎,此时正笑得如沐春风,恍惚间倒让林菱分不清是晴日还是雨天。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今日又下着雨,跑出来做什么?我摘了点草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听到林菱的语气里毫不隐瞒全是对他的担心,严世蕃眼里笑意不减,上前去接过林菱手里的纸伞,

“原来是雨天啊,我老远看见姿色甚美的一个小娘子向我走过来,看得痴迷了,竟无心留意今日的天气。”

林菱虽听惯了他的油嘴滑舌,但乍得一听仍是微微脸红,似嗔非嗔道:“我看你精神足得很,一点儿也不像受过内伤的人,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日日一大早赶下山来,倒弄湿了裙摆。”

严世蕃看着林菱眼下的乌青,心道:“你哪里是起了大早啊,昨夜也未必休息得好。”心里不由感动,他温柔地伸开双手将林菱揽入怀中,林菱睁大了眼睛,寻思自己怎么转眼就被他抱着了,一时间不知所措,身体僵直的任由严世蕃抱着她,

“菱儿。”

“嗯。”林菱靠在严世蕃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也是。”

“你听我讲完,我从你小时候就喜欢你了,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要早,比你认识我也早,是你让我开始向往平凡百姓的生活,我从前,每天夜里都想象着药王谷是怎样的风景,怕我对你不够好,怕我做的不够多,怕你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被抢走了。现在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想陪你渡红尘,过四季,历岁月,然后终老此生。”

林菱弯起嘴角,温柔地道:

“我知道。”许是她觉得只一句话三个字,不能让严世蕃明了她的心意,又重复说到:

“我知道的。”

过了许久,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拥在一起,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仿佛这一刻可以在雨雾蒙蒙里被留住,被铭记,直至沧海桑田。

林菱手法熟练地将摘来的草药熬出药香味再晾干,严世蕃坐下来,褪去上衣,像孩子一样安静地任由林菱把药敷在伤口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伏在他的背上,像一条条小虫子,让人心疼。

“对了,你像是和大师兄有何仇怨似的,为何那日见了一面,大师兄那原本不甚痛快的脸上更添愁意?”

“大师兄?你说陆惊鸿那小子?”

严世蕃想起前世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四次三蕃要从他身边抢走林菱,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这一世一切都出了偏差,他竟然继任了谷主的位子,看来,看来也是用情至深。

“你想什么呢?难不成你以前真的认识大师兄?”

严世蕃拉着林菱一起坐在桌边,

“不曾见过,不过陆惊鸿的名声在外,也是略有耳闻的。”

“这倒也是,大师兄年少有为,老谷主一直很中意他,如今他承袭了谷主的位子,也是实至名归,我们这一众师兄弟兄妹,都心服口服。”

见林菱提起陆惊鸿满脸崇拜的神情,严世蕃心里泛起醋意,连忙转移话题道:“菱儿往后不要独自一人下山了,我自会上山寻你。”

林菱低下头,露出幸福的笑容,再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少女的欣喜,“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药王谷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会出什么事的。”

严世蕃温柔地伸手帮林菱理着额边的碎发,

“没有危险,和我不让你陷于危险,这是两码事,我的心上人,绝不能有一点点闪失的。”

林菱刚想笑他这话都说了好几次了,突然脑海里闪过山路上浅浅的马蹄印,她皱了眉头,问到:

“对了,你今日可有在山下见到陌生人来往?”

“陌生人?什么样的陌生人?”

“我不曾见到,只是早上下山时,在路上看到了马蹄印,是上山的方向。”

严世蕃此时也收起了笑容,神情中带着担忧,他握着林菱的手道:

“菱儿,我先送你上山,现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和严重程度,你呆在药王谷不要随处走动,我自会上山看你的。”

林菱见事态严重,点点头答应。随后二人起身出了院子,一同向山上走去。

雨已经停了,严世蕃蹲下去察看,发现林菱所描述的山路上那些隐隐约约可见的马蹄印,现在更加模糊了。但可以推断的是,林菱早上起的本就早,当时雨还未停,所以林菱在路上看到的很浅的马蹄印,已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了,如此说来,这些陌生人,深夜便上了药王谷,但是林菱并未听到异常,想来要么他们隐藏极深,要么是他们二人多心了。半个时辰后,林菱和严世蕃已经走到药王谷谷口,林菱转过身对严世蕃说到: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里面还有严风呢,不会有事的。”

严世蕃不舍地看着林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事先寻严风,实在不行,不如明日就嫁给我好了,像现在这样想见你还得走半个时辰,实在急煞人了。”

“又来了,婚姻大事岂能擅自决定,改日再议吧,你下山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我就走。”

“对了,今晚不用再送信了,不安全。”

“知道了。”

“罢了,就算说了你也不听,随你吧,我进去了。”

“快进去吧。”

看着林菱安全进了药王谷,严世蕃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向山下走去,此时神情里已变成坚毅冷漠,谁也不能伤害他最在乎的人,谁也不能。

林菱走进院子里,这一路上并未见到严风,想是谷里有事,因此去忙了吧,不知为何今日总是心神不宁,暗自想着,林菱进了屋子,一进里屋却发现自己窗边的木柜竟然被人打开了,她心下不安,试着走近伸手去寻找,果然严世蕃写与她所有的书信,全都不见了,她一时慌了神,忙床上地下翻找,来药王谷的时候,其余贵重物品她一概没带,只带了这许多书信,视若珍宝,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林菱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索,

“不对,虽说严风名义上是药王谷的学生,但是往日里他总是以护卫自己为第一职责,一众师兄妹早已习惯了此事,且严风自打来了药王谷,也总是冷面示人,所以一些小事基本上都不会叫严风去帮忙,大事就更不可能了,如果发生了关乎谷内的大事,必定也是先通知自己,一定是出事了,早上的马蹄印……”想到这里,林菱急忙起身想要去找严世蕃商量,她转过身,却惊讶地看见屋子里站着三个黑衣蒙面人,这三人何时进来的她竟完全没有察觉,一股凉意从林菱后背升起,

“你们是谁?”

图文皆出自作者

林菱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处山洞里,她的手脚都被紧紧地绑住了,因着连日的雨天,山洞里本就光线不好,此时更是漆黑一片,只听见不远处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林菱叹了一口气,她虽是个年轻女孩子,从小跟着师父和师兄闯荡江湖,却也并不十分害怕,只是心里一直都很担心那个人。

“林小姐。”

突然听到山洞里响起的声音,林菱一下子绷直了背,屏气凝神。

“林二小姐,是你吗?”

“严风?你是严风?”

渐渐确认这声音确是严风无疑后,林菱略显惊喜,

“你怎么也在这?你家公子呢?你知道抓我们来的是什么人吗?”

严风叹了口气,道:“我一大早就着了那帮人的道,被抓了过来,刚醒来就听见林小姐你也被抓了来,见他们走了方敢确认,这么说来林小姐你也不知公子的去向,也不知公子是否安好。”

“这么说,这些人抓了你,又抓了我,我们都是和世蕃相关的人,抓了来又不要我们的性命,看来他们就是冲着世蕃去的,或许此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说罢,二人齐齐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约摸着过了三四个时辰,林菱和严风二人此时已是饥寒交迫,山洞外风声不断,不知风雨是否又大了几分。

“林小姐,林小姐,你快看!”

严风的声音虽压得很低,但是林菱还是立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紧张,她抬起头,顺着山洞出口的方向望去,果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紧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菱警觉地坐直了身子屏息凝神。来人渐渐地走近了,身影却十分熟悉,林菱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严世蕃紧紧捂着左手手臂,借着手中的火光,林菱还是看到有血不停地从严世蕃手中渗出来,就连嘴角也是淤青和血迹。显然在来之前,已经经历过一场惊险的打斗。

“世蕃!”

“公子!”

林菱和严风不约而同地一起喊出了声,严世蕃一听到林菱的声音,顿时心下一紧,“菱儿,是我,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公子!当心身后!”只见严风突然瞳孔放大,倒映在他眼睛里的,竟是零零星星的火光。严世蕃惊觉上当,急忙转身。这时林菱才看清严世蕃身后竟然紧随着一群黑衣人,领头的那个人个子颇高,严世蕃在一众男子中已是高过旁的男子,而这个人比严世蕃还要高出半个头。

“严公子,你可真是艳_福不浅啊,我说你怎么离开江浙,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原来是牵挂着美人啊,也幸亏这位小美人,要不是她屋子里全是你二人来往的书信,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找到她,再顺藤摸瓜引你上钩。”

严世蕃听到林菱房中尽是他的信,一时间感动不已,回过神却又明白是因为自己才将他们都置于险境,转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哼,原以为逃过一劫,不想你们竟然请君入瓮。为了引我严某人送死,真是好计谋啊。”

“你还真是命大,这一路上如何追杀,都叫你逃走,不过也好,这里山高皇帝远,偏偏你还惹怒了皇帝被赶出京城,再也无人问津,我们今天就是杀了你,又有何惧呢?”

“你们是京里的人?为何不放过世蕃?”

林菱开口问到,领头的那人看向严世蕃,却又是在回答林菱的问题:“不错,我父亲也曾是朝廷的一名忠臣,奈何被狗贼严嵩构陷冤死,我奈何不得严嵩,那我就杀了他儿子,他昔日害我父亲,那我今日取严世蕃的人头,合情合理吧?顺便我也奉劝严公子,你若想拼死一搏我也不拦着,但这个侍卫和这个小美人儿,恐怕就要和你阴阳相隔了。”

林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看向严世蕃,严世蕃抬起头也看着林菱,仅仅一瞬,眼中却盛满了温柔,不舍,愧疚,他转过头,眼神冷漠,声音铿锵有力地说到:“虽说父债子偿,但也是你父亲背叛在先,你拿我的命也无妨,今日我虎落平阳,却也无话可说,但你怎么能让我相信,我死后,你一定会放过我的父亲,和我的妻子。”

“公子!别乱来,我答应老爷一定护你周全!你们不就是要一条人命吗?你们放了公子,我愿意替公子去死!”严风声嘶力竭,奈何绳索不能挣脱。

听到妻子二字,林菱已是泪流满面,她拼命摇着头,“不要,你在说什么?不许,不许你们杀他,不许你丢下我!”

“都住嘴!怎么,严世蕃,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小阁老吗?你搞清楚,今日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这个小美人给你陪葬,就放下你盛气凌人的姿态,乖乖就死。”

林菱已是满面泪水,她在脑海中不停思索,

“你失去了父亲,所以你非常恨他,这些失去至亲之人的日子,何等难熬想必你十分清楚吧!”林菱追问到。

果然听到这番话后,领头的那黑衣人怒不可遏地走向林菱,眼见着明晃晃地剑已经落在林菱肩上,

“你敢动她!”

严世蕃青筋暴起,但心里已是紧张不已,“是我们父子将你们踩在地上侮辱践踏,有事冲我来呀!”

那黑衣人此时紧紧盯着严世蕃,手里的剑却不见收回,“省省力气吧,你现在激怒我没有一点好处,我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

林菱赶紧趁着空隙说到:“要知道让一个人死了,其实才是便宜了那个人,你既如此恨他,又非要一条命,不如你杀了我,这样你既安慰了你父亲在天之灵,又能让他这一生都不得好过,日夜体会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领头的人轻蔑地笑了出来,“倒是个好主意,我会好好考虑的,只是你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小美人,杀了多可惜呀!”

严世蕃一双眼睛气得发红,他拳头握得发痛。

“哎,我可警告你,你现在往前一步,这剑可就割破美人的脖子了。”

严世蕃站在原地,万分焦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放了她,我把命抵给你。”

“不要!世蕃不要!你杀出去吧,不用管我!”

领头的人思索片刻开口道:“好,你走过来,我放了她,若是想动手脚,我立马杀了她。”

“菱儿,对不起,好好活下去,你忘了我吧。大约我跟你,生生世世都是无缘相守的……”

说罢,严世蕃走向那领头的黑衣人,脚步缓缓却又十分坚定,待走近了,那黑衣人倒也讲信用,剑落在他的脖子上,林菱站起身来,依然拽着他的手,“世蕃!世蕃!”

“菱儿快走!”

严世蕃用力甩开林菱的手,想要把她推得更远些,却在一霎间,看见那双甩开的手上,溅满了鲜血,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林菱满眼的泪光,看见严风向他跑过来,看着身边刀光剑影,最后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和满身的血在那黑暗之中,让人冷得发抖,冷得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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